不久前,时尚杂志VOGUE美国版给哈里斯出了一个特别封面,封面上的她很有霸道总裁范儿,或者可以说,VOGUE杂志将哈里斯拍出了特朗普的感觉。我每周都关注英美刊物封面,因而我看了许多哈里斯的封面,但认为VOGUE的这个封面是唯一将哈里斯拍出大女主感觉的杂志。
VOGUE杂志在哈里斯这篇文章里说,他们拍她时,她正准备跟Dick Cheney(美国前副总统切尼)的女儿Liz Cheney出席一场竞选活动:
Liz Cheney是共和党元老的千金,一直反对特朗普的政策,最主要的是,她看到特朗普对美国国家安全造成的危害和其他可能突发的潜在隐患时,她转而公开支持哈里斯。这一次,包括她父亲老切尼在内的许多曾给老布什、小布什、特朗普工作过的涉及美国国安的200多位共和党人,都纷纷倒戈,公开支持哈里斯。
他们认为,哈里斯会维护美国国安利益。哈里斯也曾在回忆录中提到过,自己最擅长的领域之一就是美国国家安全。虽然共和党人普遍认为哈里斯没能处理好边境非法移民问题,但哈里斯在回忆录中以及最近的专访中都有明确表示,她是所有美国总统候选人中,唯一一位曾经以检察官身份实地调研并处置过相关非法移民问题的有经验的人。
维护美国体制的,许多都是保守的共和党人。跟任何其他国家一样,最坚定维护国家体制的,往往都是那些最坚定维护国家利益,尤其是最坚定维护国家安全的人。我曾参观过德国柏林的斯塔西总部纪念馆和反思展,深有体会。因而当他们看到有反建制派或相似的人以任何名义进行“破坏”或“大刀阔斧地改革”体制的任何迹象或实际行动时,就觉得有必要维护体制,维护国安。这就是为何这200多号共和党国安政策制定者会公开选择抛弃特朗普,转而公开为哈里斯背书。
但他们都没有真正直观地第一手感受到特朗普对美国国安的负面影响。只有特朗普的美国国安事务助理能够亲身感受到。
美国国安事务助理是最接近总统的国安官员,他们跟国务卿和国防部长不一样,无需经过国会质询,就可以经由美国总统任命。这使得他们的角色很特殊。我的硕士论文有关美国前国安助理康多莉扎·赖斯在老布什和小布什任内不同的角色导致的不同政策主张的成败,里面就谈到,当赖斯作为国安助理时,她的角色功能是协调,不像她之后成为国务卿时,角色功能是决策,多了许多主动性。
这样说,是要说不论谁做美国国安助理,都需要具有很强的协调政策制定的能力。
最近,我用了半个多月时间读完美国前国家安全事务助理麦克马斯特的回忆录At War with Ourselves(《与我们自己开战》):
一方面,对于特朗普损害美国国安的直接感受,没有人比麦克马斯特直观且深刻。
但另一方面,作为曾经带兵在海湾战争战场上打仗的将军麦克马斯特来说,尽管他较之特朗普身边多数官员更为博学、更为有战略头脑,但是作为以协调能力为核心的美国国安助理而言,他并没有很好地发挥协调功能,反而以己之心,欲挟天子以令诸侯,经常与国务卿蒂勒森和国防部长马蒂斯闹不和。
马蒂斯身后的麦克马斯特。
如果您在过去几年关注过美国最负盛名的保守派学术智库斯坦福大学胡佛研究所,且对他们旗下的时政评论类播客节目Goodfellows系列有所了解,就会对这位麦克马斯特有一定了解。Goodfellows节目中的几位美国政策大咖,都很能从美国历史角度看待时政,有很多故事和类比。
麦克马斯特的确博学,而且他的写作风格让我这位比较喜欢旅游的美国研究者满足。他会在文中多处写到很多美国政治中的建筑和风物,并告诉读者这些建筑和风物见证了或是辉煌或是阴暗的美国历史。
举例说明:
他带着行李刚刚上任时候有这么一幕:
My bags were already in the two-room
apartment at Wainwright Hall, military lodging named for Gen. Jonathan
Wainwright, who, after the evacuation of Gen. Douglas MacArthur from the
Philippines in 1941, was forced to surrender to the Japanese Army and endured
three years of brutal captivity. Wainwright and I had both commanded the Third
Cavalry Regiment.
我的行李已经放在温莱特大厅的两室公寓里。温莱特厅是以乔纳森·温莱特将军命名的军事宿舍,1941年道格拉斯·麦克阿瑟将军撤离菲律宾后,温莱特将军被迫投降日军,并被残酷囚禁了三年。温莱特和我都曾指挥过第三骑兵团。
最开始见他的雇主特朗普时有这么一幕:
The briefer, Pompeo, Priebus, and I sat in
chairs across from the president in front of the Resolute desk given to
President Rutherford Hayes in 1880 by Queen Victoria. The desk was made of oak
wood from the HMS Resolute, which had gotten stuck in ice and was abandoned in
the 1850s.
引导员、蓬佩奥、普里伯斯和我坐在总统对面的椅子上,面前是维多利亚女王于1880年赠送给卢瑟福·海斯总统的“坚决号”办公桌。这张办公桌是用“坚决号”(HMS Resolute)上的橡木制成的,“坚决号”曾在 19 世纪 50 年代被冰雪困住,后被遗弃。
麦克马斯特的书偶尔也很有文学和哲学色彩。他经常将他日常见到的工作场面类比到某个戏剧当中去,也经常引用大学者的名人名言自嘲。
举例说明:
他曾认为白宫里的人都很好相处,但回想过后,认为莎翁早有告诫:
In retrospect, I should have heeded the
advice of the Countess of Rousillon in Shakespeare’s All’s Well That Ends Well:
“Love all, trust a few.”
现在回想起来,我应该听从莎士比亚《皆大欢喜》中鲁西荣伯爵夫人的建议:“爱所有人,信任少数人。”
他认为美国要涉及巴基斯坦的阿富汗政策有问题,需要革新,爱因斯坦早有告诫:
...a pattern consistent with the definition
of insanity attributed to Albert Einstein: doing the same thing over and over
again while expecting a different result. It was time to break the pattern of
serial gullibility.
.....这种模式符合阿尔伯特-爱因斯坦对精神错乱的定义:重复做同样的事情,却期望得到不同的结果。是时候打破这种连续受骗的模式了。
他认为特朗普的人设很像莎翁中的某个角色:
I had begun to see Trump as akin to Shakespeare’s
Othello: his insecurity made him susceptible to manipulation.
我开始认为特朗普就像莎士比亚笔下的奥赛罗:他的不安全感让他容易被人操纵。
麦克麦斯特对美国历史中的人物了如指掌,在他的书中很常见。
举例说明:
他在DJT(唐纳德·特朗普)身上发现了许多LBJ(林登·约翰逊)的特质:
As with LBJ, Trump’s insecurities and
desire for attention left him perpetually distracted and vulnerable to a
mainstream media that was vehemently opposed to him. Also, like LBJ, he has a
loose relationship with the truth and a tendency toward hyperbole.
与林登·约翰逊一样,特朗普的不安全感和渴望关注的存在感让他长期分心,容易受到激烈反对他的主流媒体的攻击。此外,与林登·约翰逊一样,他与真相的关系也很松散,并有夸大其词的倾向。
While LBJ employed the famous “Johnson
treatment,” which included using his large frame to invade people’s personal
space, Trump preferred verbal means, often employing mimicry to belittle his
target of intimidation...
林登·约翰逊采用了著名的 “约翰逊疗法”,包括用他高大的身躯侵犯他人的私人空间,而特朗普则更喜欢口头手段,经常用模仿来贬低他的恐吓对象...
Trump and LBJ both wanted to play the role
of unrivaled protagonist in an opera they created. I had written about how many
of LBJ’s advisors were intimidated by him and afraid to give the president
advice contrary to his preferred course in Vietnam. I knew that to fulfill my
duty, I would have to tell Trump what he didn’t want to hear.
特朗普和林登·约翰逊都想在自己创作的歌剧中扮演无与伦比的主角。我曾写过一篇文章,讲述了林登·约翰逊的许多顾问是如何被他吓倒,不敢向总统提出与他在越南的首选路线相反的建议。我知道,为了履行职责,我必须对特朗普说他不想听的话。
他对世界历史中的人物也很熟悉:
他认为特朗普不了解欧洲政治,于是引用丘吉尔:
...Winston Churchill’s prediction in 1946
that if Europe did not come together to form a “family,” it would be condemned
to “infinite misery” and “final doom.”
......温斯顿-丘吉尔在 1946 年曾预言,如果欧洲不团结起来组成一个 “大家庭”,就会陷入 “无限的苦难 ”和 “最终的厄运”。
麦克马斯特作为拥有博士学位的高学历官员,也的确善于向前辈请教。他上任伊始,向他之前的仍然在世多位美国国安助理请教如何在一个众星闪耀的白宫中更好地发挥自己的作用:
如基辛格和布热津斯基曾告诫他,作为美国总统国安助理,不要允许美国国务院和国防部掌控政策制定的过程。斯考克罗夫特告诫他,国安助理不是国防部长的下属,因而不要搞得真的像是那样。
但正是由于麦克马斯特的高学历和他率领美国军队在中东沙场上的实战经验,让他成为坚定的共和党建制派,又由于特朗普是民粹派或者说在一定程度上有强烈“门外汉”想法的雇主,他俩在政策制定过程中,矛盾不可避免。在这种“君弱臣强”的关系中,怎样让君满足臣的愿望,臣是否有自己的考量,多大程度上为了自身利益,多大程度上为了国家利益,可以从这本书中看出,作为臣的麦克马斯特的傲慢。
他先是与代表了反建制派的班农及其党羽普里伯斯不和——认为班农一伙有损美国国家利益,阻碍了他对特朗普的决策影响过程。
当特朗普后来开除了班农后,他又与蒂勒森和马蒂斯不和——认为国务卿和国防部长勾结起来暗中使坏,一些会议不让他参与,于是他公然闯会场。
似乎他认为只有他才能代表或维护美国国家利益,捍卫美国国家安全。他批判“只有一个国务卿”之说辞,认为制定对外政策的必须不能是国务卿,而应该是总统。但他有意或无意忽视了,作为一个有着自己一套世界观的特朗普,在人设上,并不是那种能够时刻跟他保持一致的典型美国总统。
他在书中多次指出,特朗普的世界观经常是矛盾的,一方面认为美国不应该多管闲事,一方面又认为美国应该推行民主价值观,一方面认为欧洲盟友不可或缺,一方面又认为北约机制中的欧洲没有付出必要的资金,一方面认为应该极限施压朝鲜,一方面又认为应该跟朝鲜和谈,一方面认为叙利亚人炸死儿童不道德,一方面又认为叙利亚内战不是阿萨德的错。——我不禁好奇起来,难道作为高学历且具有实战经验的麦克马斯特,他的世界观就是非黑即白的绝对冷战思维?难道他不懂得当今世界许多地方之不和谐,一个巴掌拍不响?
说到底,还是那句话,许多美国人,正如世界其他国家的许多人一样,只为本国安全和利益着想,对美国侵略别国的行径自有一套说辞,这套价值观在他们眼里似乎永不过时,“不知有汉,无论魏晋。”尤其是美国国安的官员,你说他幼稚到不懂世界战乱完全没有美国的责任,这本身就很幼稚。他们只是装睡罢了。在赤裸裸的素人面前,他们装模作样的把戏暴露无遗,因而才会使用手段,演得更拙劣。对于特朗普这种素人,过于强势的建制派官员根本不适。只有适者才能生存。
在书的结尾,也就是麦克马斯特的离职时刻,他说白宫里许许多多的打工人站了出来,对离任的他报以长时间的掌声:
这从另一个角度恰恰说明,白宫体系的既得利益者远远未能适应特朗普。对于许多维护体制的人而言,不论你称之为建制派,还是保皇派,他们仍将为自己的利益,用这本书的书名来说,“与我们自己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