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生日，我要赞美我的爸爸。
刚进高中的时候，我有非常严重的焦虑、适应障碍和学习障碍，数学总是只考40分，上课一个字也听不懂，极度自卑敏感。
有一天，趁着宿舍没人，我给我妈打电话大哭，说感觉自己好笨。我妈说，如果实验班压力太大的话，她就帮我想办法转到平行班去。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压力一下子就释放了，我立即就不哭了，好不容易考进实验班，我发誓我一定要在实验班生存下来。
女儿对母亲的爱，很好表达。因为母亲对女儿的爱，简单又直白。她当然希望我成龙成凤，但她更希望我健康。
这两年我总是想起高中住校的时候，我妈每隔一个周末就放下家里的生意，来学校看我，用保温瓶装满满一瓶的黑米粥或者鸡汤，转好几趟车，单程接近2个小时，就是为了让我和同宿舍的女孩子们都吃到热气腾腾的家的味道。我不在的时候，她会悄悄拜托女孩子们多跟我玩，怕我胆小内向没有朋友。
就是因为这个小片段，我对于成年后的亲子关系有个“幼儿园糖果理论”：小时候，我们去幼儿园，父母会帮我们分糖果给同学们，只是为了让我们有伙伴一起玩。讨好这些小朋友，对父母来说没有任何直接益处，反而是个负累，但他们依然会这样做。
同样的，支持我追求一个奢侈的梦想，学他们完全不了解的专业，离他们越来越远，受益的也不是他们自己，反而给他们造成了沉重的负担，但他们还是尽力成全我。
因为他们的爱，尽管不可避免地掺杂着世俗的欲望，但当需要取舍的时候，他们总是选择把无条件的爱摆在第一位。
现在，轮到我送父母“上幼儿园”了，那个空空的巢，就是他们的‘幼儿园’，轮到他们来等待子女的爱，而父母的朋友、亲人，就是他们最重要的小伙伴，讨好这些人对我来说是个负累，所以我理解很多年轻人对亲戚邻居的厌烦。
但我早就想通了，我只需要付出极小的成本，比如对父母的亲戚朋友表示尊重，回国的时候给他们带点小糖果，却可以让父母在伙伴面前有面子，让周围的人知道他们有子女撑腰。事实证明，最关键时刻能帮到父母的，也只有他们身边的伙伴。作为遥不可及的异乡游子，我所能为父母做的，甚至不及一个不相干的邻居。
所以，我现在就把我的妈妈当成我的女儿，我会赞美她，给她发红包，给她买指甲油、裙子、零食。回国给她的小姐妹们带小礼物，鼓励她探索兴趣爱好，看着她从原来那个只为别人而活没有自我的“母亲”，成长为一个越来越鲜活越来越为自己而活的独立个体。
我能想到的最高评价，就是要找像我爸一样的人共度一生。
我最爱我爸的时候，不是他爱我的时候，而是他认真负责地爱我妈的时候。
这几年我才体会到，女儿爱作为“母亲的丈夫”的父亲，要高于爱父亲本身。
因为父亲爱女儿是出于本能，是本应如此，毕竟我承载着他的血脉和希望。但父亲作为强者爱作为弱者的母亲，作为女儿，我感受到的是安全。父亲爱女儿，只是给了她一份血缘天性的父爱；但父亲爱母亲，是给了女儿一份具象化的“家”的安全感。
我和我弟对我们爸妈的一致评价是，爸爸智商不高，但情商很高；妈妈智商很高，但情商不高。
智商的优势很显而易见，我们姐弟读书的天赋大概率来自于我妈，我爸也常说没有这么聪明的妈妈就没有这么聪明的儿女。
但情商的价值要在时间的长河中细水长流才能被慢慢发掘，我越发觉得如果我对心理学有天赋，那这份天赋一定来自于我爸。
用现在流行的说法，我爸就是一个情绪稳定，且能提供情绪价值的人。
几年前我妈脑动脉瘤破裂，在医院排队抢救的时候，当我其他的亲戚心乱如麻在医院和医生吵架，催促医生尽快手术的时候，只有我爸平静地对医生说：医生，我相信你们的专业，请你们尽力抢救，无论什么药，都随便用，我们随时交钱，万一没抢救过来，你们放心，我绝不怪你们，也绝不找你们麻烦。
在心急如焚、生死攸关的时刻，他依然温良，能体察到医生的难处。
我妈在重症监护室的那几天，我爸是我们所有人的希望。那时我还在荷兰，疫情期间，机票难买。无论我们谁和我爸打电话询问情况，我爸都很乐观，他好像真的一点也不担心，他坚信我妈会醒过来。因为每次视频都能看到我爸的脸上焕发着充满希望的笑容，任何一个人看到他的笑容，原本害怕的心都能立刻平静下来。
（视频来自《请回答1988》第13集中）
后来才知道，我爸在楼道里和邻床的病人家属一起诉说内心的无助时，一个人哭了很久。
（视频来自《请回答1988》第13集尾）
后来，我爸无微不至地照顾我妈直至康复，每天牵着她的手陪她做康复训练，我妈总是很不解风情地甩开手说让别人看见了不好，我爸就再次拉起她的手往前走。
读博前我带他们去北京玩，我们走得很快，常常把他们甩在身后，但任何时候，只要我一回头，就能看见我爸牵着我妈的手，馋扶着她走过每一段不平坦的路，脸上洋溢着的依然是那阳光般的笑容。
我对我爸的爱也因此升华，我永远感激他让我重新拥有了妈妈。
他不仅让我重新拥有了妈妈，还给了我一个越来越快乐、越来越任性又自我的妈妈。
在家的时候，我爸常常赞美我妈，尽管我妈是从来不会赞美他的，总是嫌弃他，挑剔他，前面已经说了，我妈情商不高的，但这从来没有影响我爸赞美我妈的热情。
我常常维护我爸，因为我妈有时候很恃宠而骄，有恃无恐，有些过分。但我觉得，越是饱满地去爱的人，越应该被认真呵护。我爸会开心地说，家庭地位最低的他总算也有人撑腰了。
前段时间，无业多年的妈妈终于有机会得到一份薪水低但稳定的工作，就是在医院做保洁。生过病以后，她找不到任何工作，尽管她康复以后依然很能干，但没有老板愿意要她。她人生第一次闲在家里，没有钱赚，感觉自己没有价值。
虽然我妈生病以后，记忆力、思维能力和视觉都有永久性损伤，但我爸还是一如既往地把经济大权交给我妈。即便她常常在网上买很多不必要的东西，我爸也高兴，因为他觉得会买东西总比不会买东西强。
她并不缺钱花，但她依然很渴望有一份工作，哪怕钱很少，也是靠自己的双手挣的。无论我们如何肯定她在家务劳动中的价值，她还是不想只做一个等待丈夫回家的妻子，她很渴望能有一份工作，在社会中有一个自己的位置。
第一天上班，她兴致勃勃，昂扬着去了，回家后很开心，出了一身汗，感觉自己很有价值。我爸也前后脚回到家，他说他不放心，没去上班，特意跑去我妈工作的地方，全程都在旁边看着我妈干活，我妈是一刻都没有休息，简直把20块钱的活儿干出了200块钱的价值，也太亏了。
我爸说，如果你能做到偷懒，敷衍地做这份工作，值得起这份低廉的薪水，那就去干。如果一直这么当牛做马拼尽全力去干，那干脆别去，太不值了。我妈反思了一下自己，确认自己这辈子都学不会偷懒，于是终于决定放弃这份期待已久的工作。
我自认为我很爱我妈，在支持她和心疼她之间纠结，试图寻找一个平衡。但我爸直接超越了这种纠结，他用无声的陪伴和对她劳动价值的高度认可，来劝退我妈做廉价劳动力，让我妈即便放弃了这个难得的机会也不感到遗憾。
父亲是母亲很好的丈夫，这让女儿除了出于本能地爱父亲，更会滋生出对父亲的敬意。爱是敬的基础，但敬是爱的升华。
他本来就是一个很好的父亲。
这些年，他越来越直白地表达感情，他会自然而然地说很多肉麻的话。上个月和父母视频的时候，他们正好在外公外婆家，我爸对我弟说：你放心大胆地花钱，快花完的时候就告诉我们，我们随时给你打钱。你也不用担心不用解释钱花哪里了，我们三个从来都相信你不是会乱花钱的孩子，你花钱一定有你的理由，所以有任何困难一定要跟家里人说，家永远是你坚强的后盾。
“家永远是你坚强的后盾”，这句话他强调了很多遍。外公也在旁边，我突然觉得对比很鲜明，两个时代的父亲，一个供儿子复读却不让女儿上学，一个借钱也要支持女儿出国学一个冷门的专业；一个总是板着脸，从不表达爱意，善于讽刺挖苦，一个总是洋溢着笑脸，抓住一切机会表达爱，善于赞美我们。直到现在，外公偶尔还是会酸我一句，作为一个女孩子，读书花了家里太多钱。而我也可以笑着回一句，还好我爸乐意为我花钱。
上次回国，我在家待了整整两个月，哪里也没有去，就在家里观察我爸妈之间的互动，感受那份溢出来的爱意。我欣赏他们，作为我的父母，作为彼此的伴侣，更是作为独特的个体。
从高中住校开始，我的人生就一直漂泊在一个离家越来越远的方向，从湖北农村去县城，去重庆，去澳洲，去荷兰，更好的教育，意味着更远的远方。我曾经像一个无依的浮萍，常常扮演一个受害者的角色，顾影自怜，可怜自己是一个没人爱的小孩。
上次回国在家的那两个月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觉得外面的世界一点也不吸引我，家是可以永远待下去的地方。
在经历生死之前，他们并不懂得爱，我们的童年充斥着无尽的争吵和打压，我们在角落里互相拥抱着长大。经历过生死之后，蹉跎了半生，他们才突然懂得了爱。在摇摇欲坠的生命面前，他们本能地伸出手热切地抓住对方，从头开始爱。
刚开始我和我弟并不适应这个不再有战火的家，很奇怪的，我们并不感到开心，恰恰相反，我们怨恨他们，为何爱得太晚。
幸运的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新鲜的爱的记忆逐渐驱逐了童年的创伤，我决定放过他们，也放过我自己。
过年的时候刚好翻到了我爸年轻时唯一的一张照片，是特意去照相馆拍了寄给在外地打工的“秦小姐”，背面是他写给我妈的几句话。快三十年过去了，照片上其他的文字都已模糊不清，只剩一句话还清晰可见：
“无论岁月如何艰难，我愿与你白头于霜。”
我笑话我爸，这么有文采的话是找谁写的，他说怎么可能找别人写，这是他自己想的，他到现在都还记得他写的这句话。
奇妙的是，几十载时光倏忽而逝，就像这张被夹在掉皮的相册里被封印了几十年的照片，年华带着照片背后的文字悄悄溜走，只留下这一句话字字清晰：
“无论岁月如何艰难，我愿与你白头于霜。”
我们一家人本就是芸芸众生里最平庸的那几个，我们所珍爱的也不过是那琐碎又平庸的生活，我们一生都在学习如何去爱。正是这份成长中的爱，让我们各自平庸的人生都镀了一层金光。
我对母亲的爱，就是用对待女儿的心态去反哺她，我希望她能为自己而活，关注自己的需求和感受，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而我对父亲的爱，就是要做一个像他一样的人，也找一个像他一样的人。因为他已经给了我爱人的天赋，也为我树立了责任的榜样，他让我感受到安全，让我有能力去饱满地爱。同时，也是他让我体验到，那样无条件地快乐地被爱着，是多么简单又幸福的事情。
我的父母年近半百才开始学会爱，而我二十多岁才开始对家产生眷恋，我们爱得不算太迟，但你可以爱得更早！
读到这里的你，希望你不要等，去爱！！！！！！
去年生日的主题，是爱自己：我好爱自己呀
今年生日的主题，是爱家人。
我小小生命里永恒不变的主题，是爱这世间万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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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自己拍的
文字|学海自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