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和朋友在公园散步,聊到近况,我说,我最近好像才人生第一次感到如此强烈的孤独感。以前当然也有过孤独感,但现在的孤独感,很不一样,很难描述,也无法消解。
我的生活一切都很好。我对我的工作,我的人际关系,都感到很满足。最近还和一群志同道合的宝藏队友一起创业,共同主办一些有深度有趣味的工作坊,反响热烈,备受好评。可以说是近无内忧,远无外患。
孤独感便是在这种“一切都好”的状态下造访,像个不请自来的客人,一住下,就不走了。
有那么些天,我能具象地感受到孤独。一走出学院的大门,迈向家的方向,孤独感便涌上心头,每迈一步,孤独的重量就愈发沉重,压得我难以喘息。离家的物理距离越近,孤独的重量就越重。然后,在打开家门的那一刻,孤独感到达顶峰,然后就维持稳定,居高不下。
走在路上,我的嘴一直没停,大口地呼吸,不断地叫着自己的名字,无奈地说着话:“我好孤独啊!怎么办,我的孤独感越来越强了。我好孤独!我好孤独!我好孤独啊!”
一般来讲,当我看见了自己的孤独,这份孤独就得以消解半分。但现在的孤独,很不一样,我看见了它,它依然越发强烈。像个怎么哄也哄不好的小孩,在我的心里来回打滚。
边走边唱歌,我还是好孤独。
把电视放得很大声,我还是好孤独。
洗把脸,看着镜子,想哭,却又哭不出来,真的好孤独!
朋友说,她也一样。我们讨论了很多种孤独,并一致认同,我们现在的这种孤独,是存在主义的孤独,是永恒且无解的孤独。
告别的时候,我们一如往常紧紧地拥抱。平常她感到孤独的时候,就会来我的办公室,站在门外,张开双手,面带微笑,略带疲惫,但一脸平静。然后我就会面带微笑地走向她,在走廊紧紧地、久久地拥抱,消解这份共同的孤独感。
那天离别前,她说:以后你感到孤独的时候,就在微信拍一拍我吧,这样我就看见了你的孤独。
于是,“拍一拍”就成了我们俩之间除了拥抱以外的另一个小默契。
我们的存在需要被看见,这样才能感受到自己不是这个世界的旁观者,而是参与者。
我们的孤独也需要被看见,这样至少我的孤独和你的孤独不再孤独,就像两个同龄的小孩终于成为了各自的玩伴。
我的归属在哪里?或者说,我需要归属吗?
以前我从不想归属感的问题,所谓家,于我而言一直是起点,并非终点。我高中开始住校,大学去了外地,二十岁去澳大利亚读本科,到现在二十七岁在荷兰读博。我短短半生的主旋律,是不断地孤身一人去到完全陌生的地方,打破自己,再重塑自己。我的归属感早已不在家乡,那会是在荷兰吗?
有趣的是,上周末和一个荷兰男生的约会,告诉了我答案。
我和他互生好感,于是决定尝试约会一次,如果感觉合适,就可以继续约会。
我们聊得很愉快,但他对于我可能不会留在格罗宁根这件事感到害怕。不是担忧,而是害怕。他反复用"scary"这个词来形容我的人生路径。因为他是本地的小镇青年,一辈子除了旅游,没离开过家乡,他对这里有很强的归属感,并且想永远这样平静地生活在这里。他完全无法想象一个人离开这里,去一个陌生的地方,从零开始建立生活。于他而言,那一定很恐怖。
最终,我们愉快地达成一致,我们并不适合共入一段关系,还是回归陌生人的状态最适合我们。
这个小插曲让我明白了,荷兰也并不是我的归属。没有任何理由让我想坚定地留在这里,我的脚步也不会因为任何人而停留。
一开始当然会感到失落,愈发孤独。但转念一想,当初十几岁的我尚且有勇气像一个侠客一样孤身闯世界,仗剑走天涯,直到现在,壮志未改,我依然有随时打破自己再重塑自己的勇气。
虽然代价是长久的孤独感,但正是这份孤独塑造了我,也成就了我。
我们常说的“享受独处”所指的孤独感,是一种自由、自足、自洽的感觉,这种状态,是我孤独的常态。
但我今天描述的孤独感,是和这种“享受独处”的孤独感一母同胞、相伴相生的,就像一枚硬币的两面。
我想哭却哭不出来的这种生理感受,明明白白地告诉我,我并不享受这枚硬币的背面。
同时,我也并不抗拒这种孤独,因为我并不觉得它是一个消极负面的情绪。我能很清楚地探测到它何时来何时走,既来之,则安之,它来了,我就笑着迎接它,它走了,我就欢送它。
周末和朋友通话,我说:你做好准备,我可能会哭,但我并没有经历任何不好的事情,我也不需要安慰,我对我的一切都很满意,我只是感到一种强烈的孤独,这种孤独让我一直很想哭,但一个人的时候怎么都哭不出来,所以我需要有人听着我哭。等我哭尽兴了,我就没事了。
然后,一如往常,朋友说:行,哭吧!
然后,我就酣畅淋漓地哭,把郁结在心的孤独化作具象的泪水排出身体。把满溢的孤独储存罐清空,以待它们下一次的到访。
这种孤独就像是家里养的小狗,把它关在家里总是闹腾,非要把它带出门撒欢才能尽兴。撒过欢了,玩累了,再带它回家睡个安稳觉。过几天,它又憋不住了,闹着吵着,求你,带它出去撒个欢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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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笔者随手拍的格罗宁根大学心理学院的花园,我的办公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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