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加完政府常务会后驱车往机场。13时50分起飞,14时20分降落咸阳机场,16时40分左右中转飞新疆,三个多小时后,于20时10分降落乌鲁木齐机场。 终于回来了,新疆!我青春时战斗生活过的地方!熟悉的一排排挺拔高大的白杨树,熟悉的辽阔的原野,熟悉的公路边简陋低矮的平房,熟悉的行人身上的民族服饰,一股亲切之情在我心中涌荡…… 晚餐后去市中心的大巴扎散步,冬不拉、六弦琴以及手鼓的激越声吸引我们向一处灯火通明的广场走去,民族风情露天演出正热烈,世界各个地方赶来的游客看得如痴如醉……街市边的店铺里,英吉沙手工刀、和田玉饰品、维吾尔族小花帽、巴基斯坦纱巾、阿富汗披肩、俄罗斯宝镜等各族工艺品多得令人目不暇接……店铺外的散摊上,是一叠叠锅盖般大案板厚的金色的馕和一堆堆青色暴筋的哈密瓜,还有和田和喀什的鲜红色的石榴汁,操着民族语言的各族青年男女,高大庄严的清真寺,不时蒙着严严实实的面纱走过的虔诚的伊斯兰教徒,一下子把人带入了浓浓的民族风情中…… 习惯了5时多起床,早早醒来,外面还是漆黑一片,想冲澡,同室的同事还在熟睡,只得耐心地躺在床上等。这里用的也是北京时间,机关干部是8时起床,9时吃饭,10时上班。早餐后赴天池参观。出乌鲁木齐城向西北方向行进。一路上,我一刻也不停地凝望着车窗外。广袤无垠的原野上散乱地生长着一丛丛青青的芦苇。从人多地少的内地过来,看到这么多的土地被荒弃,让人感到心疼。这些平坦辽阔的土地,要是放在我们陕北高原,我勤劳的父老乡亲能用它种出多少糜谷豆麦呀。 顺盘山路攀上海拔近两千米高的博格达山峰的半山腰后,一个半月形的湖泊出现在眼前。湖长约三公里多,宽处约一公里多,面积大概有五平方公里左右。湖四周的山脚山腰遮天蔽日地长满挺拔苍翠的云杉、塔松。天池到了。 天池给人的印象真宛若仙境。水面虽不是很大,但背依的博格达主峰上的皑皑白雪与碧蓝的湖水和黛色的山色及苍翠的绿树相映衬,显得格外的幽雅、庄严、圣洁。在四围一圈碧绿的映射下,闪耀着一种冰冷的绿色,令人着迷留恋,真乃一池圣水也。据传,此处是西王母和周穆王会晤的地方,湖边石刻四句诗“瑶池阿母倚窗开,黄竹歌声动地哀。八骏日行三万里,穆王何事不重来?”世人传此为西王母思念周穆王而写,实则为唐代李商隐借此神话典故所作。 中午,乌市的朋友们在一处维吾尔族餐厅设宴款待,有烤羊背、烤羊里脊、手抓饭、酸奶子等特色饭,伊斯兰风味十分浓郁。 清真风味除味道浓重的孜然和辣椒外,还有胡萝卜、皮芽子等新鲜的生佐菜。据他们说,这些菜有健康长寿的功能,故新疆人把它们称作“长寿菜”。他们说的“皮芽子”即我们内地说的洋葱。 晚上,乌市的两位战友设宴款待。席上有高寒地带特产的羊肚蘑菇,有从俄罗斯产籽,一路漂流,一路成长,漂至我国后已成为肥美的成鱼的被誉为“国际使者”的布尔津鱼,皆为新疆特产的山珍海味。 在新疆,不经意间,会有一个无声的声音提示你,这里曾是那位弯弓射雕、横扫欧亚大陆的英雄成吉思汗的马队建立功业的地方,你遇到的地名大都是他们当年所起,“博格达”的蒙古语意为“灵山”“圣山”。 晨起后偕众上山,去登乌市制高点红山公园。站在红山最高的望景楼上,眺望我多次经过的乌鲁木齐城,无限感慨涌上心头。二十多年过去了,当年那个陈旧灰暗的边城已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眼中多是崭新的高耸挺拔的新建筑,叫我这个当年在月光下和风雪中为它站过岗的士兵心底生出一种深深的感动。 9时出发往吐鲁番,约半小时后抵达柴窝堡风口。这里原为一片广袤的荒野,因建有亚洲最大的风力发电站而闻名遐迩。此刻,我们的眼前,是森林般密布半个草原的高大的风柱。风柱顶上向外伸展的叶扇,仿佛大鹏鸟的巨翅,飞上翻下,急转不停,场面颇为壮观。对我们这些未见识过的人,极具震撼力。据介绍,此风力发电厂发的电,已占到乌市用电量的三分之一。此为清洁能源,也称绿色能源,无须燃煤烧油便可发出生产生活所需的电能来。我想,这应成为我们这个能源需求大国能源发展的方向和重点吧。 真不愧为山口的风,从乌鲁木齐出发一直晴朗温暖的天气,在这里骤然变了脸。如一个看不见的魔鬼在施法,柴窝堡无来由地向人们龇牙咧嘴地发着威,用严冬般刀子般尖锐的冷风戳刺着游人。炎热的天气骤然变为严寒的冬季。身着短袖衬衫的人们,顿感寒冷难耐,匆匆按一下相机快门便仓皇逃上车去。
11时到吐鲁番。先去参观坎儿井。此是古代维吾尔族人的一大发明。此处为火洲,太阳底下皆为酷热的沙漠戈壁,鲜有生命所需之水。吐鲁番盆地北部的博格达山和西部的喀拉乌成山,每到夏季,便有大量的融雪之水和雨水流向盆地,流出山口后渗入地下变成潜流,为这一方焦渴的土地提供了生命之水。然这水却又扳了十足的架子,极难侍候,路要走暗不走明,要亲近它的人必须为它修专门的道路。若用明渠引流,连晒带蒸,走不远便枯竭了。故聪明的“阿凡提”们便发明了这一地下水道工程。因名称为“井”,便让人产生了歧义。笔者在今天入井亲睹之前,就一直自以为是地认为它就是一些特殊的储水井。在这里我想形象一点儿地告诉朋友们,本质上它更像是暗河或地道,只不过为了通风、提水、挖掘和修理的方便,每隔几十米便挖一口竖井而已。正是由于有了这些坎儿井,火洲吐鲁番变成了绿洲良田,生产出大量的粮食、棉花,及驰名中外的葡萄哈密瓜。也正因为火洲的高温酷热,它出产的葡萄和哈密瓜含糖量特别高,成为全国百姓乃至全世界百姓最喜爱之水果。
爬出阴暗湿冷的坎儿井,一干人去凭吊交河古城。约行十公里后,车入亚尔乃孜沟。再行可数之步,漠漠风沙中,白晃晃一片废墟刺目地出现在眼前,古代西域三十六国之一的车师前国的国都交河古城到了。古城方圆约一公里,到处是白色的泥土建筑,经历了上千年的风雨侵蚀,当年热闹繁荣、辉煌一时的交河城,已是一片残破,满目凄凉。那些宽街、窄巷、官署、衙门、寺院、佛塔、窑洞,虽残迹破败,却原貌俨然,让人望之生畏,徒生联想:一座曾经是那样繁盛的都城,一个曾经是那样强大的国家,说灭即灭,只剩得眼前这些残迹任后人凭吊,且眨眼即是一千多年!伫立在萧瑟的废墟上,我心头涌上的是“触目惊心”这个词儿。
站在古城高处望,亚尔乃孜沟应是远古时代由洪水冲刷而成的河谷。经过千万年的侵蚀,大自然以它巨大的创造力,在河谷中央留存下一个平面呈柳叶形的河心洲。据我一个老兵的基础目测,这河心洲长约一千六七百米,阔处约三百米。四周崖岸壁立,被一道约一千六百米长、三十米深的河谷环绕,形成了一道天然屏障。据介绍,远在三千年前,原始居民为躲避野兽的侵害和防备部落间的侵袭,便选择在这个河心洲上建造自己的家园。战国时期此河心岛是姑师人的重要据点之一。汉元帝元封三年(公元前108年),分为车师前后王及山北六国。两千多年前,车师前国以此为国都。公元448年车师前部王车伊洛带兵西征焉耆,留子车歇守城,盘踞高昌城的北凉势力引柔然兵袭交河,车歇固守不住,于450年西奔焉耆投伊洛,至此,车师前国宣告覆灭。唐太宗贞观十四年(640年),大唐王朝在此设交河县,属西州管辖,西域最高军政机构安西都护府也曾设在这里,成为唐王朝统一西域地区之大本营。盛唐诗人李颀曾留下了“白日登山望烽火,黄昏饮马傍交河”的诗句。8世纪中叶至9世纪中叶,这里曾为吐蕃所陷。以后,交河城又为回鹘高昌国属地,设交河州。由于空间狭小,限制了发展,城池遂渐渐衰落。随着岁月风沙的吹扬,盛极一时的交河文明湮没在漫漫的黄尘古道…… 怀着沉重的心情,挥别交河古城,在酷暑炎热中,我们驱车驰向葡萄沟。
刚进入一条狭长的绿洲,一阵激越的手鼓声从右下方的沟里传来,引得在热浪中昏昏欲睡的一车人顿时清醒过来,纷纷探头向车窗外望去,眼前只见一条数百米宽、数十里长的沟里皆为绿茵茵的葡萄蔓覆盖,闻名中外的葡萄沟到了。
葡萄沟接触的第一个当地人,是一个十多岁的维吾尔族小姑娘。从我们一下车,她便迎上来,并一直跟着我们走,说她会跳舞,要远方的客人去她家吃饭,那份执着热情感动了大家,参观完葡萄园和王洛宾纪念馆后,我们跟随她去吃饭。她们家的饭馆与其他十多家维吾尔族饭馆一样,都安置在茂密的葡萄架下。众人入座后,小丫头即在电视机播放的维吾尔族音乐伴奏下开始跳舞,并时不时地去葡萄架上摘来一串葡萄冲洗干净捧给客人。一望见葡萄丛中的小径上下来客人,她便又如一只小鸟飞了出去,不一会儿,又领回来一群就餐的游人。由于有了这个聪明可爱的孩子,这家维吾尔族人的生意明显地要好于其他人家。小小的孩子,已成了生意成功的主要因素。另外一家一个头戴小花帽的维吾尔青年男子在葡萄架下打着手鼓,它的生意亦明显地胜过其他几家。文化的作用可真是大啊。
离葡萄沟,往火焰山。尽管乌市的朋友一再说这样的天气火焰山怕是望不见,但同行的朋友们除我之外均未来过新疆,大家说不管风沙多大,远望也要望一眼,哪怕风沙太大下不了车。约一小时后,车到火焰山的正扇面,但风沙大得的确什么也望不见。司机把车又开了几里路,拐入了火焰岭下一条山坳。一进山坳,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风平沙净,天晴地朗,视线极好。但仿佛一只神奇的手把一干人抛进了一只偌大的火炉,环车一周皆为火红色的沙山。烈日下,蜿蜒曲折的暗红色的砂岩灼灼闪耀,仿佛正在燃烧的天火。脚下是同样似乎冒着火星的滚烫的红沙,烤得人很快全身湿透。山脚下的古堡里,孙悟空和铁扇公主每人举一把芭蕉扇正在对扇。大家说,若没有他们的功劳,这座山岭恐怕至今仍无人能走得过去。只牛魔王不满地骑着一头金睛避水兽在后边追赶。艺术家设计策划的这组取自《西游记》的雕塑使这座荒僻寂寞的山谷有了灵魂。与交河古城相同,设计者充分利用了此地干旱少雨,泥质艺术品千百年也不会被冲刷掉的气象特征,此城堡的神话人物均为泥土塑成。
驰过山坳时才发现,公路的下面又是一条绿洲,只不过这绿州极狭极窄,与葡萄沟相比怕要用百分之几来形容,但依然是绿叶盈盈,生机盎然。从车上望见葡萄藤等植物泛着碧绿的光芒,在一片沙山中显得格外夺目。沟底,一条细细的清水缓缓流淌。只有在这里,你才能真正理解“绿洲”的含义。所谓绿洲,就是一条水系带来的生命之洲。成千上万平方公里的广袤的原野上,除几条狭隘的绿洲之外,便再无生命存在的条件了。在这条狭长的沟边,我们才知道在这片火州上,不是仅仅有葡萄沟一道绿州,而是有十道这样的沟,也听了一个关于火焰山的不同的传说。新疆的朋友说,据传,古时候,天山有一条恶龙,每次飞来这里,就要吃一对童男童女。若不供奉,它就作孽,毁房毁地,食人食畜。一位名叫哈拉和卓的青年为了挽救这一方百姓,手执宝剑追上去与恶龙激战了三天三夜,终于在七角井腰斩了恶龙。落地未死的恶龙在地上打滚,鲜血染红了全身。哈拉和卓赶上去连剁十剑,把那恶龙剁成十截,那死去的龙体就变成了这座“克孜勒塔格”(维吾尔语“红山”)。龙体上被剁开的十处,便成了红山上的十道峡谷。这十道峡谷就是如今林荫蔽日、田园如画的葡萄沟、桃狼沟、木头沟、吐峪沟、连木沁沟和胜金口峡谷等绿州。
行至火焰山面向万里沙漠的正扇面时,许是这些入侵者方才的大呼小叫惊扰了那些久睡的亡灵,他们愤怒地发作起来,暴烈的沙尘暴骤然而至。初还能望到五十米左右,车尚能谨慎地前行。见此,那魔怪更加愤怒、更加猛烈地发起威来,能见度降至三十米左右,渐二十米,十米,一米,最后降至零。司机只好把车停住不敢动,打开前后灯告警。 飞沙走石疯狂地扑来,打得车体噼里啪啦响。一车人都在惊诧中等待变化。十多分钟后,风沙渐弱,能见度渐增,初约三四十米,缓缓行了数里路后,一下又进入了朗朗乾坤。头顶是一碧如洗的蓝天,两边是绵延巍峨的天山,山头上飘浮着稀疏的白云……渐次,又出现了星星点点的草色。十九时左右,一片湿地和绿洲出现在眼前,达坂城到了。 线条笔直、地块规则、绿黄相间的稻田,满盈盈的溪水,绿油油的沼泽,诱惑了多少年的达坂城,你终于出现在我们的面前!由于王洛宾的一首《达坂城的姑娘》,使这个小镇在国人的心目中留下了那么美好的印象和那么热切的期望。但今天在此,我要告诉朋友们的是,在新兴的小镇达坂城,在空落落的达坂城街头,我们没有看见期待中的美丽的姑娘,偶尔出现在商店门口和街头的姑娘,也是挤满我们生存空间的那种最一般最平常甚至很臃肿很粗俗的女性。但是,达坂城的景色的确是美丽迷人的。步出镇子后,路边一块数百亩的绿草地和高大的白杨林以及杨林后积雪皑皑的天山,又牵住了人们的脚。大家先是站在那里痴痴地望,很快便醒悟过来,抓紧太阳下山前的光色,把碧绿的草地、白皙的杨树干、苍黄的杨树叶和在纯粹的蔚蓝中闪耀着透明的雪白收入镜头。我想,这可能是我们在心目中向往了几十年的达坂城给我们的馈赠吧,它大概是看出了我们的失望。 6时起床前往机场。8时20分,乘中国南方航空公司CZ6821次航班飞伊犁。一升起即进入茫茫苍苍的天空。身下是绵延横亘的天山山脉,一道道沟壑一道道山峰,恍若一幅幅绝美的巨幅油画。巨大的阴影是黑色的。山顶都是裸露的岩石。再往下显出浅绿色的苔藓或小草。山脉的腰部和足部,隐约可见绿色的林木。继而,戴白帽的雪峰不断出现。20分钟后,飞机钻进了浓浓的云雾,四周什么也望不见,只感觉飞机在不停地上下颠簸…… 约三四分钟后,飞机钻出了云层,与蓝灰相交的“天际线”平行飞行。平视或仰视皆是蔚蓝色的无一丝杂色的朗朗乾坤,俯视是白茫茫灰蒙蒙的云山雾海…… 吃完空姐送上的简单早餐后,机窗外已是“蓝色的海洋”和“海洋”上飘浮的稀疏的云朵。向南远眺,则是高耸的山峰和莽莽苍苍的雪原……随着飞行高度的降低,大面积的方格稻田出现在机翼下——美丽的伊犁河谷到了! 与接机的柏兴汉战友握别后,随导游小张与司机小马直接去那拉提草原。 一出机场,熟悉的钻天杨,辽阔的大草原,大片的羊群,金黄色的玉米地和葵花林,灌木稀疏,草色荒芜的天山北坡,松桦茂密,森林原始的天山南麓,一切都使我万分激动,啊,伊犁河,你的儿子回来了!在经历了二十五年九千多个日夜的苦苦思念后,你的儿子终于回到了你的怀抱! 旅行车顺着当年我无数次走过的阳川面的公路前行。还是那条路,还是那些景物。此岸许多玉米已开始收割,土豆也开始刨挖,哈萨克族妇女们正在烈日下忙碌,让人想起《静静的顿河》中的收割场面以及主人公婀克西尼亚和格里高利们的生活。除个别种植晚的油葵外,大面积的葵花都收敛了花色,低垂着沉甸甸的脸盘……远望伊犁河对面,铺满绿色的草原,是伊宁县的哈宁乡和农四师的白石墩牧场。每一个地名,每一处风景,都让我内心泛起感情的浪潮。啊,伊犁河,你不知道你在我心中的分量有多重! 干草垛、哈萨克民居、围着民居的土墙、土墙边卧着的牛群、摇晃在马背上的哈萨克巴郎子、头顶麻袋出出进进的哈萨克族妇女……路边闪过的一切,都是梦中无数次出现过的熟稔的风景。驶过野马渡,快到种羊场时,贴近公路的巩乃斯河边出现了大片大片茂密的芦苇丛,一涌一涌盛开着白色的穗穗花。同样茂密的沙枣树上缠绕着的藤蔓植物,也开放着白色的碎点点花……伊犁河,从地理学的角度上严格地讲,它流到下游野马渡与特克斯河、哈什河三河交汇后,才称为伊犁河。一过野马渡,便进入上游我们的巩乃斯河了。但我们与当地老百姓一样,叫惯了伊犁河,便不叫“巩乃斯河”了。 几十辆绿色的军用卡车迎面驶来,又让我想起了当年部队演习和上阵地的情景,心内感到非常亲切。最令我最为激动的是,1979年春中越战争引起的中苏双方边境紧张,势如累卵,千钧一发时,我经过争取夺到唯一的一个电台报务员名额,携一部电台到步兵二营阵地的临时营房,虽然大都坍塌了一面或两面、三面墙,木椽做的顶子也不知被卸往何处了,但背面的一堵墙还在,土坯房的轮廓还在,有的三面墙都在。我的心情非常激动,跑下去万分留恋地抚摸着这些营房,心情十分复杂,迟迟不愿离去。同事们也下车来到河边,在我无数次盘桓留恋过的阵地和河边拍照留念。 伊犁河啊,你留给我多少甜蜜和痛苦的回忆!当年在阵地上的几个月,按说我是过得比较愉快的,抢着报名上前线,生死早已置之度外,说不怕死,那是真的。当时我们心里很清楚,与现代化武装的苏军一旦打起,我们守在前沿阵地的部队不可能挡住他们的进攻,只能是用生命和鲜血给祖国打个招呼:“战争打响了。”那时,我渴望一场真正意义上的战争,渴望在血与火的战争中建立功勋,成为一名职业军人,戎马终生;或战死沙场,成为一名烈士。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是军人最理想的生命归宿。但我怕活,怕没有尊严地活着。阵地上守了两个月后,随着我军在越南的撤回,边境上的紧张气氛已有所缓解。根据我个人对各方面情报的分析,期盼的战争是打不起来了,一度兴奋的心情又变得沮丧。那时主要的思想负担是忧虑“前程”的事。当时,我已经是超期两年服役,因为眼睛近视,提干(司令部机要股密码译电员)的事没成,做个职业军人的梦想已经破灭。作为农民的儿子,在当时那种政治气候下,我们的复员即意味着失业,回到祖先留给我们的土地上,面朝黄土背朝天,泥里土里一辈子。而年轻的生命又不甘命运的摆布,故内心时常压抑、忧郁。当时,一度传说我师可能赴柬埔寨与入侵的越南军队作战。此消息曾令我非常振奋。青年士兵的想法是要么埋骨热带丛林,要么活着回来写一本《热带丛林作战记》。也就是在那段时间,在脚下的这块草原上,在这条巩乃斯河边,我开始了我的第一部作品——电影剧本《在北方的黄土上》——的写作。晚上,同宿舍的战友们都已熟睡,我在墙角点着蜡烛写;白天,嫌挖完反坦克壕窝在营房里休息等待开战的战友们的打扑克声太吵,我去河中心的小岛趴在枯草滩上写。嗖嗖的朔风吹裂了我的手。那风其实很轻微,轻微到不用心你几乎听不到它的吹叫声,看不到草尖的摇摆和晃动,但脸和手能感觉到它的存在,能体味到它的厉害。不到两个时辰,赤裸的手背上会被犁出一道道细微到几乎看不到,但遭创者能强烈感觉到的生生的疼痛的裂纹。每次都是冻得手背上出现丝丝血缝,疼痛得难以忍受时,我才抱着稿纸走回营房。
这些孤独地立在荒原深处的所谓营房,其实是地方养殖场废弃了的羊圈。我们赶到阵地时天已黄昏。我们摸黑清除了羊粪和尘土,砍来树枝钉成“窗户”,糊上带的白麻纸,铺上干枯的荒草便成了床铺。我记得,当时住在一个房子的有六连的司务长,那是个嘴才很好的小个子四川人,名叫谭才明;上士是一个天天坚持用凉水洗脸的精干消瘦红脸膛的热情的湖北兵,叫许作金。炊事班长是山东兵张家龙,他做饭很利索,尤醋熘白菜炒得好。还有与我同去的我们通讯连的无线电报话兵,嘴很巧很能说的宜君人小胖子郭金峰。我的无线电报务和文学写作,在他们看来是十分了不得的事。后来调到乌鲁木齐守备师去的小个子湖南兵(姓名已记不起)经常撵着我要跟我学写文章,常要读我的文章,一见面就用极不合适的赞誉语言喊我,惊得我赶忙去堵这位早我两年入伍的老兵的嘴。当年那些年轻的士兵们驻守在这里,准备用我们的血肉之躯阻挡或迟滞已经实现现代化、机械化的苏联军队的进攻。我们已经做好了把生命献给国的一切思想准备,每个人的遗书都捆在“遗物”里,准备让后边上来收拾战场的部队寄回家乡去。记得团部礼堂曾放过一次1969年苏军演习纪录片,那里面的现代化程度和地毯式火力打击能力令观看的所有军官震惊(强大的火炮公尺式的覆盖后,黑鸦一般布满天空的航空兵再对残余目标进行攻击。当跟在坦克装甲车后面的步兵出现时,火炮准备后的地面上,基本找不到生命的迹象了)。当时规定不让士兵看。上级担心一看此片,士兵们思想再好,觉悟再高,也不会有战胜的信心了。 等待战争爆发的日子是最难熬的。陆军七师步兵十九团二营六连,我们那一批延安兵很多,差不多占到连队的四分之一最低也是五分之一吧,记得有王建军(后改王杰军)、秦浩连、刘怀清、赵国荣、朱怀强、蒋震林、常存定、王文金、刘文忠、肖金宝、彭光杰、白文治、马维福、张和平、刘宗富、王明宝、呼忠英、古学仁、王立胜等,陕西老乡还有西安郊区的许军定等。由于寂寞,我与六连士兵,延安裴庄的刘怀清、尹家沟的王建军、宜君的蒋正林等多次上到天山顶的岩洞里去逮野鸽子和山鸡。不知为什么,它们都很呆,有时候在一个岩洞里能抓到好几只。回来后,用胶布绑住翅膀,喂养在营房里。每天早晨,我去河边洗漱时吆赶着它们去伊犁河边饮水,饮完水后再把它们赶回来。那里的山鸡和鸽子好像很容易与人亲近。我记得,无论白天还是夜晚,我一人守着电台,与团、师司令部电台和军区司令部电台联络时,它们就站在电台桌上亲亲地望着我。令我当时非常气愤的是,在我站在雪原上拦住过往的军车回司令部取一月一换的联络文件时,六连的一些老兵,由于嘴太馋,居然把那些鸽子和山鸡偷偷地宰杀了!至今想起,心里还有一丝疼痛的感觉。记得当时二营长名叫全世元、教导员叫马天力;六连连长是陈景路,指导员是曲宝森,副连长是汪舟平。依稀记得曲指导员是接我们这批兵的接兵干部之一,在某个火车站拿着一盒陕西的“金丝猴”香烟与一个老乡逗笑,很幽默。
巩乃斯草原已进入丰收季节。路边的原野上,是大片大片的苍黄的玉米地,大片大片的苍黄的向日葵,以及大片大片的枝蔓已经枯萎的土豆(新疆人不叫洋芋,也很少叫马铃薯,走到哪里听到的都是喊“土豆”)。大片大片的绿色,是长势正猛的蓖麻。傍晚的田野里,是挖土豆和割玉米的穿着长裙的哈萨克族、维吾尔族以及俄罗斯族妇女。大路上是骑马吆喝着羊群的巴郎子。一股浓烈的牛羊味和干草味扑入鼻来。一切都让我感到非常的亲切,又让人想起《静静的顿河》里作者关于草原哥萨克的生活和劳动场景的描写。生长着爱情和粮食的土地啊,你是各族儿女繁衍生长的母亲!
伊犁河一如往昔那样纯净清澈,那样波涛滚滚不舍昼夜,那样流向西流去,那样流向国境那边的哈萨克斯坦草原。作为一条国际河流,她像一位宽厚慈爱的母亲,用自己的乳汁哺育着界河两岸的儿女,把爱慷慨地奉献给了两个国家,几十个民族的人民。在她的眼里,没有国家之分,没有民族之分,河边的万物生灵,都是需要她哺育喂养的儿女,都是需要她关切疼爱的孩子。 应该是载畜量过大的原因吧,巩乃斯草原的草场比二十多年前明显地退化了。我们团营区周围的草原上的草只有脚脖子深,而远非二十多年前的没膝深或半人深。是否为了保障牧民们各自拥有的草地权益,从巩留县对面的草场起,经铁木里克、则克台到那拉提的草原都用铁丝网分割成了条块。把浩瀚辽阔的草原切割成了一个个封闭狭隘的小区域,让人心里很不是个滋味。记得去年读一部作品,写的是一匹千里神驹因草原被铁丝网分割,无法纵蹄飞驰,最后消失在荒原尽头的故事。那悲凉,那凄楚,那无奈,那绝望,在读作品时,令人心情非常难受。如今,走进实地,更感到心情的压抑和沉重…… 至铁木里克路口,原我师炮团,现武警某师炮团的后勤处长刘学武和政治处一位韩姓主任等候迎接。进营区约三里路后抵达当年我团所在地。我连的方位我很清楚,但我们当年亲手盖的红砖营房已被拆掉了,新建起了一幢灰色的小楼,当年的痕迹一丝也找不到了,这使我感到非常失望,有一种深深的失落感。中国人民解放军陆军第七师步兵第十九团司令部电台,我十八岁到二十二岁的青春就在此度过。想父母,想兄弟姐妹,想同学朋友,想得心如火焚,备受煎熬。但那个时候,我们心中装的都是革命和理想,装的都是祖国的嘱托和共产党员的使命,从未有过应付差事、熬个坏影响早日复员的想法。虽因眼睛近视未能提干,但我是超期两年服役的优秀士兵,多次受到各级嘉奖表彰。我昼夜值班的司令部电台,在敌情社情异常复杂的形势下,每次都出色完成通讯任务,从未出过任何偏差或失误。 团司令部、政治部、后勤部以及团直属各分队的营房都已经找不到了,只有军人服务室和军人大礼堂以及大礼堂前的大操场还在。盖这座礼堂时,是我服役的第一年。那年我在师教导队接受无线电报务培训,学习任务完成后回到团里时,礼堂的扫尾工程还在进行,我曾往楼上背过砖头水泥并扛过钢材,所以说,这座礼堂,也浸透着我的汗水,从感情上,我强烈地爱它。一望见它,贺敬之《回延安》诗中同样的感觉和冲动一下子涌上了心头!但这座礼堂,它已挂上了武警的警徽和标志,楼中央涂抹上些许淡红色色泽,与当年那座纯灰色的建筑已变得格调不同,从视觉上和心理上,感觉一下子不好接受。当年,父亲来信说母亲要我的照片,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星期天,我在脚下这块土地上,以军人大礼堂为背景,留下了一个十九岁士兵的军人照。
今天,在这座大礼堂前,在我青春时期的演兵场上,在离开部队二十多年后,我很幸运地又一次在此拍照留念。但人已不再是二十多年前那个年轻的士兵,心情已不是当年做将军梦的那种境界。尽管同行的朋友们一直在逗我笑,但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弥漫在心内的,是一种深深的悒郁和惆怅。岁月啊,一眨眼,你已流过二十多个春秋了!“风景依旧人非昨”,这个寻常听来并不惊心的古语,今天,它在我内心产生了那样强烈的震撼!站在青春时期的演兵场上,我无法形容内心的感受……
两位部队首长热情地挽留我们在团里吃饭,但因我们是集体活动,今天安排活动的地方是那拉提草原,我不忍耽误大家的时间,与他们握别后,坐在缓缓行驶的中巴车上驶出营区。扒在车窗上,我贪婪地凝望着营区的一山一石一草一木。一营的营房也早已无人居住,但那些简陋的房子还完整地保留着。二营五连的旧营房也在。我的心里生出一丝羡慕来。天山脚下三营的营房,因草原上搭起了许多散乱的建筑,遮挡得什么也望不见。团部东临的民族三大队和西临的民族四大队,还是当年的样子,土坯房、干草垛、刺鼻的牛粪味、出出进进的哈萨克族汉子和不分酷暑严冬永远穿着裙子的哈萨克族妇女,以及跟在身后奔跑喊叫的小巴郎子……
西行二十公里左右,抵达当年我师师部所在地则克台。入伍的第一年,我在上千新兵中被选中送到这里来集训,一年后回团里搞无线电报务。则克台与二十五年前相比,几乎一点儿变化也没有,甚至更冷落了,街道破败杂乱,脚下尘土飞扬。这让我感到有些不解,改革开放二十多年了,全国的城乡街镇都在变,为什么这个镇子一点儿也没变呢?我眼中唯一的变化是街上哈萨克族巴郎子骑马奔驰的现象少了,时不时有他们骑着摩托车掠过的身影。中苏关系最紧张时,总参谋部从全军抽调精锐力量组建了野战加强陆军第七师,实际上的装备和编制已达到了一个军的规模。当时的则克台,因为有我师的存在,显示出那个年月少见的繁荣。
当年我师师部之所在地,现已成了武警某师某团(我师原步兵第二十团)的驻地。这里是我入伍第一年选送到教导队学习无线电收发报,是白天训练晚上站岗的地方。心里非常迫切地想进去看看,但因是团体行动不好意思要求停车而未能。原我团驻地铁木里克营区,住的是原我师的炮兵团。原我师二十一团现仍在尼勒克驻防,原我团与师部一同进驻了伊宁市。
十四时许,到达那拉提镇。可能是距伊宁市较远的缘故,明显地感觉到现代文明的侵蚀比较微弱,草场茂盛,水流明澈,冰山上流下来的清清的融雪之水,在布满卵石的河床上喷吐着白色的浪花,急急忙忙地向西流去。河滩上一簇簇剑挺的马兰长得生机勃勃……田野里到处是熟悉的挖土豆、收玉米的场景,田里是穿长裙的哈萨克族妇女,公路上是骑着马儿赶着牛羊从天山顶上转场回来的哈萨克族牧人,以及骑在马上撒欢儿的小巴郎子,每望一眼,都让人感到亲切……
为旅游开发出的那拉提草原景区,在巩乃斯河的南岸。这是一片偌大平整的草原和几十面平整的山坡。在一整个春夏,这一片草原不准入内踩踏,更不允许放牧。作为冬饲草基地,一直到秋季草半人高时,牧人们才用大钐镰把草割倒晾干储存起来,作为大雪封山时牲畜的救命草。我们到时,牧草已收割过。因今年这个季节天还热,加之雨量充沛,很快又长出了一拃高的鲜嫩的牧草,从天山深处转场回来的牛羊已经允许踏上这块草地了。
在山脚,站立着一排几十匹伊犁马的方队,每匹马上骑着一个小巴郎子或小丫头子。一有游客来,他们便打着马跑过来争抢着让游客选他们的马匹。我骑的是一匹棕红色的伊犁马,马后坐着的小丫头叫古里夏提,今年十四岁,是新源县五中的学生。我问她为什么不上课,她说学校放假了。其实,今天既非星期天又非传统假日,孩子们可能是抓住这一年内最后的一段旅游黄金日子,到这里来赚钱。又问为什么不让哥哥来,她说哥哥上高三要抓紧复习考大学。小古里告诉我,她的父母都是牧人,家里有她和哥哥两个孩子。(四个孩子中左二是古丽夏提)
由于高原日光毒烈,小巴郎子和小丫头们的脸颊都晒得通红,但也显示出一种朴实和健康。 小丫头们都心疼自家的马,在她们的指导下刚刚骑了几百米远,到上坡时便问客人敢不敢独自一人骑,她们要从捷径步行上山。小古丽反复叮嘱我,不要让马跑,要慢慢走,要不马儿累得受不了。而小巴郎子们则明显地没有小丫头们心细,上陡坡时依然骑在游客的身后,一到平缓处,便打着马儿疯跑。 到山腰的一处宽阔的梁峁上,人们都下马观赏风景。脚下是浅绿的牧草,山坳里是墨绿色的冷杉和塔松,间或夹杂着一些白桦树。峰顶是褐色的岩石和银光闪闪的白雪,那拉提的风光确实让人陶醉,让人入迷,勒马踟蹰,不忍离去。 下山时,已参透了驭马要领的我打发小丫头与同伴们去走捷径小路,一人打马驰下山来。那拉提草原,蒙语意义是“有太阳的地方的”,当年成吉思汗的大军西征时,在冰大阪那边人缺粮马缺草,全军陷入绝望。当大军翻过雪山,望到这片水草丰美的草原时,士兵们惊呼:“那拉提!那拉提!(有太阳了!有太阳了!)”从那时起,这片辽阔的草原,便有了这个美丽的名称:那拉提。 返程,看不够的巩乃斯草原,看不够的巩乃斯河。路经铁木里克营区的路口时,我的心又一次发热,眼眶又一次潮湿,青春啊!你就如这不舍昼夜的巩乃斯河,在人们不经意间已匆匆地逝去了!今年,我的儿子已到了我当年入伍的年龄! 一片云彩缠住了欲坠的夕阳,落日和云彩都变作血红,把缠绵环绕在草原上的巩乃斯河水映照得色彩绚丽,如诗如画。迷人的景色诱使同行的朋友们都停车下河,兴奋地嚷叫着,变换着角度拍照。他们的心情不同于我。坐在距离人群远的河边,我久久地望着夕照下的巩乃斯河和河边摇曳的芦苇荡与沙枣林。此时,它们都被涂上了一层血红,伊犁河谷显得那样的苍凉、悲壮、凄美。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蹦出眼眶,滴落在无声流淌的河水中。捧起一掬冰凉的水,我用洗脸来遮掩不听话的泪水……
唉,伊犁河,你曾留给我多少青春的记忆啊!记忆中印象最深的还有一个情节就是夏季的打马草。由于我连是全团唯一的通讯连队,除我所在的电台、宜君老乡郭金峰(当时宜君还属我们延安地区)所在的报话排和延长老乡辛奇刚所在的电话排、碾庄老乡白永富所在的总机班外,还有子长老乡任勇所在的骑兵排。那些训练强度大的伊犁马的耐力让我们佩服,但它们的食量也是惊人。夏天,晚上值了班的白永富们白天撵到骑兵排放牧的草原深处,从早到晚选最烈最勇的马骑着在草原上飞,把骑术练得超过了世界上所有的马戏团演员,把马儿累得一匹匹垮了架。永富说后来他们不敢骑连里的马飞了,偷着套来哈萨克们放在草原上自己吃草的马儿继续飞,累垮一匹换一匹。骑兵排的夏天让我们这些昼夜守在电台前的报务员羡慕死了!可冬天呢?冬天怎么办?伊犁草原的冬天可是惊人的长怕人的寒呀!伊犁马的冬天可是要吃草呀要吃好草呀!谁敢让马儿掉了膘影响战斗力?于是,连队便把打马草的任务下达给了全连所有班排,要求在草儿最茂盛味道最香甜营养最丰富的盛夏打马草。我们电台除台长报务主任外只有五六个报务员,要白天晚上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值班,任务像泰山一样压得我们抬不起头来。每天中午和晚饭后的休息时间,我们便去河边的沼泽旁边打马草。那河边的草儿可是真的茂密,草源一点儿也不需要发愁。但美丽河谷特别是沼泽地和芦苇荡却仿佛是蚊子的老窝,芦苇上和草丛里的蚊子一疙瘩一疙瘩密密地聚集着,它们可是不同于我们内地的蚊子啊,身架大、嘴吻长、颜色黑、斗志旺,攻击性强。我们这些热血男儿的汗腥味令它们兴奋快活,嗅到我们到来了,便一涌一涌冲过来,以远超过我团步兵连刺杀时的勇猛劲扑上我们的身体奋不顾身展开白刃战,把绑在嘴尖上的锐利的吸管捅进我们的身体拼命地吸血。被攻击的我们毫无招架之力,割草时忍受着痛苦顽强地战斗,几乎是挥镰一分钟就要停下一分钟挥着草束与这些强盗们做殊死的搏斗。每个人都发疯地割,每个人都发狂地喊:“快点儿!快点儿!”“咬死了!咬死了!……”在最短的时间割够一车,匆匆装上架子车,一人驾辕在前边拉,其他人在侧面后面推,不管路平不平,坑子大不大,边打蚊子边没命地跑,用一句不好听的话来说,真是如打了败仗的一群逃兵,除了没命地跑,什么也不顾了!
入暮,在俄罗斯人开的一家酒店吃饭,主人用典型的哈萨克族礼仪款待我们。席间,表演歌舞的维吾尔族、锡伯族、哈萨克族、蒙古族和俄罗斯族姑娘虔诚地为我们敬酒,被真诚感动的客人们端起银碗一饮而尽…… 晨7时起床上街,天依然是黑蒙蒙的,街上极少见到行人,美丽的边城仍在熟睡中。7时40分左右,天开始麻麻亮。8时,天明亮,但行人依然非常少,除个别晨练的老年人和背书包的学生,大街上很难见到其他年龄段的人。这里执行的是夏季时间,上午9时30分上班。听伊犁的朋友们说,过几天就要执行冬季作息时间了,上班时间将改为上午10时。新疆确实太遥远了,遥远得经纬度与我们相差太大,它虽然实行的是北京时间,但与我们最少有两个小时的时差。 在清晨,代表这座城市活力的是农贸市场。市场里边的店铺大多已开门,货物堆积如山,看不见人们讨价还价,听不见货主吆五喝六,只见各色人等低着头,把大块大块的熟肉或整只整只的羊的胴体往三轮上扔。在这座被草原和牛羊包围的边城,鲜肉非常便宜,剔骨的上好生牛羊肉,一公斤十三四元,熟牛肉一公斤十八元,一公斤重的烤鸭一只十八元,西红柿、辣椒等时令鲜菜,每公斤七八角…… 漫步一会儿后,看时间已不早,我拦了一辆出租车把边城转了一圈。伊犁河上的旭日已经升起,宽阔的河滩上,白色的河水哗哗地流着,朝阳洒过来的无数片银光在水波上跳跃。迎宾路两旁是绿色的树木,中间的夹道上,美人蕉开得如火如荼,——伊宁,一座真正的鲜花的城市! 伊犁宾馆的一座座小别墅,掩映在浓密的树林之中,有的树有两三搂粗,听介绍宾馆的历史已在百年之上。 早餐后去霍城县霍尔果斯口岸。霍尔果斯位于生产建设兵团农四师驻地,霍城的意思是“粪蛋”,可想当年这里畜牧业之发达和牲畜之多。 名噪一时的霍尔果斯口岸边贸市场已繁荣不再,只有几十家摊贩和店铺迎接着稀稀落落的游客,当年温州人的“星期鞋 ”和“半月衫”彻底毁掉了这个市场的信誉和前程,市场基本处于半瘫痪状态。 步出市场西门,一座碑亭出现在眼前。亭里供奉的是国人耻辱碑。 史载十九世纪六十年代末,沙俄帝国垂涎富饶的伊犁盆地,多次进军侵犯,最后以守军投降、俄军全面占领伊犁盆地告终。至1871年7月,沙俄占领了包括精河等地的整个伊犁地区。1878年在左宗棠指挥下,清军收复、平定了除伊犁地区外的新疆地区,清政府派崇厚等与沙俄谈判,但投降心切的崇厚擅自签订了《交收伊犁条约》(《里瓦机亚条约》),虽然沙俄答应交还伊犁九城,但霸占了周围的山口通道,并索要280万两白银的占领费。对此丧权辱国的条约,举国震惊,一致声讨抗议!清政府迫于民众及舆论压力,于1880年2月正式致书沙俄,否决了《交收伊犁条约》,提出重新商谈伊犁事宜。此时,在新疆坐镇的左宗棠力主一战收复伊犁,但清政府决定依靠谈判解决伊犁问题,并将左宗棠召回北京,派曾国藩长子曾纪泽前往沙俄圣彼得堡谈判。沙俄企图以恐吓、威胁迫使曾纪泽妥协,但深谙外交技巧的曾纪泽利用外交手段挫败了沙俄的阴谋,最后迫使沙俄签订了中俄《改订条约》(即《伊犁条约》),于1882年收回了特克斯河谷等约两万多平方公里的土地和通往南疆的穆扎尔山口,领事处也由七处减为两处。但《伊犁条约》仍然被沙俄割占了霍尔果斯河以西1万多平方公里的土地,赔款也高达504万两白银! 两国根据《中俄伊犁界约》立界碑时,我们那位可敬的、大度的驻边长官,拿出黄金白银若干,让俄人去造碑、立碑,己方则不派人去现场。事后发现俄人私自将界碑向中方境内前移,侵占我方四十三平方公里的土地。于是我们这位可敬的大人义愤填膺地向俄人提出了“强烈抗议”。达到目的的俄人对其不屑一顾,此块土地遂成为中俄之间凭空产生的又一块“争议”地区,并为双方埋下了长期关系紧张的隐患。1997年,中哈(苏联解体后独立的哈萨克斯坦共和国)两国谈判后,按照争议地区最有可能接受之做法,二一添作五,中方索回了23.4平方公里的土地,总算把边界推移到了霍尔果斯河岸边。
晚清时期,中国的统治者不是赔款便是割地。现在,界碑就立在距市场几十米的霍尔果斯河边“沪—新”公路及310国道某某公里处。一座大桥连通了中华人民共和国与哈萨克斯坦共和国。桥的两头分别立着两国的界碑。桥上哈方的超长货车正缓缓地驶过来,接受中方的检疫消毒后,进入我国境内拉货。
午餐后往果子沟。废弃的旧国道上,是一家挨一家的脱粒玉米的农户。金灿灿的苞谷粒小山般堆放着,装起的几十包几十包地排列着,得天独厚的伊犁河谷啊,今年又是一个丰收年! 秋阳照耀下的田野里,仍然是生命力四溢。绿油油的是蓖麻,金灿灿的是复播的油葵,黄红色的是中药草红花……葡萄满架,苹果满枝,美丽富饶的伊犁河谷啊,你是各族儿女生活的福地! 进入果子沟。河流两岸的青松密密匝匝盖满了山坡。山峰上蔚蓝色的天空飘浮着洁白的云朵,与高耸的褐色的山峰形成一幅幅壮美的画面,让刚静下来的心又一次激动起来,并使我不由得想起当年入疆时进入果子沟的情景。只可惜这个季节看不到1976年正月入疆时那皑皑的雪峰和铺天盖地的鸦阵了。记得那时的乌鸦特别多,天空、路边到处都是,有许多落在我们拉行李的军车上觅东西吃。我们端着碗蹲在宿舍门口吃饭时,它们就像家鸡和麻雀一样在眼前觅啄掉在地上的饭粒。长时间清水煮菜吃不上一回肉的我们的报务主任,一位新疆军区大首长的儿子便和一些河南兵用打老鼠的夹子打乌鸦吃。各连每到秋天最发愁的就是在葵花成熟时的照葵花。那里的照葵花不是照人,而是驱赶铺天盖地轮番俯冲连叼带抢的空中强盗。对付我们,它们从不单兵作战,一出动便是成千上万,如罩满天空的黑色的伞兵。部队不发打乌鸦的子弹,一个人东头刚赶起,西头又落下,一天下来腰酸腿困,喉哑咽痛。连里便一天换一个人去,有的连急了偷偷把训练的士兵整班整排地抽回往地里派,但即使那样,大部分葵花籽依然成为它们的腹中美味…… 出了果子沟,展现在眼前的是一片蔚蓝色的海。水天茫茫,浩浩渺渺。此岸边是浅绿色的牧场草地。彼岸水天连接处,是云雾茫茫的天山山脉,赛里木湖到了。
湖水清澈到发蓝,宛若蓝色的宝石。船上的人把从岸上捡来的白石子往水里扔去,飘飘斜斜、悠悠沉降的石子,能望到很深很深……浅绿色的草地、青蓝色的湖水、黛褐色的山岭、雪白的冰峰,赛里木湖以它独有的魅力征服了四面八方赶来的朝拜者。我应是第五次路过这座神秘的雪山湖了。然而,每一回,我都呆呆地望不够,都迟迟地不想走。此刻,我又在呆傻地做开了梦:有一天,卸掉工作负担,来这里,建一小木屋,一碗、一勺、一马、一狗相伴,过自由散漫的幸福生活…… 因机场误将18日凌晨的机票出成了17日凌晨的机票,经半天协商,终因无座,未能成行,大家闷闷不乐返回宾馆。一直与乌鲁木齐联系至凌晨3时多,我们不得不接受这样一个结果:顺延到次日的凌晨出发。 又得在伊宁市滞留一天,喀纳斯湖的一个白天被消化掉了。九月十八日,农历八月十五,中秋节,星期日,晴转阴天。
本日无安排。上午偕众去街上散步,观赏伊宁市的街景和风俗。无论汉族人或是维吾尔、哈萨克、回族、蒙古族,或是锡伯族、塔吉克族,街上的行人都是非常友好的,偶尔问路,会汉语的会给你详细地说清楚、指明白。不会汉语的,用民族话夹着手势热情地对待你,竭力想给你说的明明白白。但伊宁街头有一种现象令人反感,街上或一两成组,或三五成团,踊跃着一群群的小巴郎子。他们每人手里拿着一只鞋刷,夹着一个小纸盒,缠着游人要擦鞋。游人一旦上当,便难以摆脱,除非你按他们的要求付了钱。做法是拉住客人的腿,在你不经意间从纸盒里掏出鞋油噌噌几下涂到鞋面上,再简单擦几下,便拖着新疆特有的民族腔调汉族话喊”高档鞋油!50元!高档鞋油!50元!”或游客拒付后纠缠半天又喊“30元!30元!高档鞋油!高档鞋油!”这种时候,因内地游人环境陌生,语言不通,加之对民族地区和少数民族莫名的谨慎感,大多只能自认倒霉,掏钱了事。偶有不甘被宰者,只有拨110才能解脱。一个美丽的旅游城市平添了这些东西,令游客尴尬扫兴,极为反感。但伊宁城并没有一致对外、地方保护的现象,更多的时候,是那些成年人走过来,呵斥走泼皮耍赖的顽童们,这些成年人中有汉族人,有维吾尔族人,有哈萨克族人……
傍晚,随众去伊犁河大桥浏览。在这里,我们看到了最感人的风景:即将步入婚姻殿堂的各族青年,鲜饰丽服,手捧鲜花,男女牵手,在手风琴手、歌手和亲朋好友的簇拥下,来到伊犁河桥上,在美丽的晚霞中向伊犁河——哺育他们成长的母亲河——致礼,请亲爱的母亲河做他们婚姻的见证,请母亲河赐福他们……这一幕,让参加过那么多的穷吃恶喝的所谓现代婚礼的我感到非常惊奇,并由衷生出许多敬意来,多美好的各族青年,多美好的边城风情啊!
晚上应柏兴汉战友之邀饮谈。他已于去年从我团团长位置上退役,领自主择业金后应聘在伊宁市一家房地产公司做副总,主管行政事务。这是行政官员的强项,听说他如同在部队当团长,干得非常出色。举杯祝福老战友。他邀了几个伊犁朋友陪酒,我自然饮了很多。伊犁特曲,我们的团酒!产酒的酒厂肖尔布拉克,就在我们团的近邻!
既感疲惫,又觉头晕,回宾馆已是翌日凌晨,是夜未写日记。此为第三日晚间补记。我的记性太糟糕,伊宁街头太多的美好的事物已写不上去了。熟悉的地方没风景,陌生的地方景太多! 零时59分登机飞阿勒泰。一路上,圆润明亮的中秋月一直友好温情地陪伴着我们,直到我们走下飞机走进阿勒泰宾馆的客房。想中秋夜姐妹兄弟们一定与父亲在一起过团圆节吧,候机时发信息祝家乡的亲人和朋友们中秋甜蜜,幸福美满。阿勒泰的天气已经开始冷了,唯一的感觉是被子太薄。 晨7时起床,匆匆忙忙早餐,紧紧张张上车。8时启程,抢时间去补昨天的日程。时中秋月还悬在头上,昨夜它跟随我们从伊犁飞来,一直游移在我们的舷窗外。 出城,厚重连绵的山野,野草已枯黄,但路边的白杨树和沙枣树叶子还是绿的。很久以前,这里曾是一片汪洋大海,海水退下去后,这片曾经的海底土地,显得冷冷涔涔,十分怪异。 一望无际的沙漠和戈壁滩,只在背阴处和低洼处偶尔能看到一丛丛的芨芨草。当地人说芨芨草只在沙漠和最贫瘠的土地上生长。一旦发现芨芨草,那便是土地向人们报告:它已患了严重的贫血症和沙漠病,怕是再也做不成水草丰美、五谷丰登的美梦了。 从阿勒泰山深处转场回来的骆驼群落寞地啃食着这些芨芨草。它们五月份上山,九月份抢在大雪封山前下山,开始了贫穷艰苦的冬季生活。转场回来的时间一刻也拖延不得,一旦大雪封山,畜群和牧人便无法下山了。据说,去年9月18日,山上便降了大雪。 途经阿勒泰市所辖的盐池乡,也叫阿拉哈克乡。这是一个典型的哈萨克族自治乡,人口有九千多人,其中哈萨克族占到了68%,其余32%为回族、蒙古族、俄罗斯族、塔吉克族和汉族。盐池湖在镇子的东南,盛产工业用盐。 一条碧澈的河流流经镇子边,水明显地增多,出现了成片的庄稼地和树木。庄稼大多为油葵,树木大多为沙枣,与伊犁相比,这里的油葵熟得更早,籽盘已经全部收割,只有枯黄的秆子一群群一片片在地里呆呆地立着。草的成分也很杂乱,路北的山坡上,隔不远便是闪现着绿色的蔬菜地…… 出城不远,出现了几百亩的芦苇。芦苇有一人多高,作为原料,它们将供给阿勒泰造纸厂坚强的胃去消化。大片大片的油葵每片都有上百亩或上千亩,被割去了脑袋的葵颈一律固执地向着东南方向,成为一种死亡前的定格,彰显着作为一种强烈追求光明的植物高尚的境界和不屈的精神。沙枣树的叶子是白灰色的,它们一株株、一丛丛、一片片散布在荒原上。在旅途中,我们不止一次地它们望到卓尔不群、挺拔骄傲、独立荒原上的英雄形象。 有一种血红颜色的草平铺在公路两边。路基外面是油葵田。一片片庄稼地之间是一道道大渠,大渠两边是绿化的沙枣树和白杨树。最远处是气势雄伟、气度不凡、风骨硬朗的伟汉子——阿尔金山。它们展开双臂,左右无限地伸向远方。作为地面上的人,你不可能望见在什么地方它们有收缩势力的表示。 布尔津县城非常漂亮。导游说”布尔津”之意在各民族语言的表述中不尽相同,蒙古语是“丰美的草原”,哈萨克语是“奔驰的骆驼”。问知布尔津县1.05万平方公里,人口6.8万,以哈萨克为主的十三个少数民族占了68%。出城即为布尔津河。这也是一条国际河流,与额尔齐斯河交汇后,经哈萨克斯坦流入北冰洋。闻名于世的布尔津鱼就产于此县。它是一种典型的国际鱼,也是大自然馈赠给布尔津人民最高贵的礼物,它们从北冰洋产卵,一路逆流而上,等游到我们的布尔津河已成为壮硕肥美的成鱼,摇头摆尾跃上了布尔津人的餐桌。两岸是茂密的白杨林和胡杨林。河床宽阔,河水碧澈,水流平缓。两岸佳树苍翠,让人流连忘返。 城外的草原上,有一处占地约150平方米的墓地,墓地中央是一通8米多高的故事石碑。导游介绍墓的主人是一位哈萨克民间艺人,用弹唱冬不拉来调解民间矛盾和民族矛盾,在当地享有极高的声望,被百姓誉为和平的使者。1993年布尔津县政府为他树立此碑。出城十多里后,又进入了茫茫的戈壁滩。县城之东远远望去却是郁郁葱葱的绿洲,绿洲处是额尔齐斯河流域。布尔津河就在县城南面交汇。三百公里的流域三百公里的绿洲。在这里你能真切地感受到“母亲河”一词的含义。这土地上的一切生命,都是这位母亲所给予的。
这条长约两千多公里的河流在此处宽约百米。它就这样静静地缓缓地流着,两岸是她给予的粮田和草木、树林……额尔齐斯河蒙古语意为“银水”。
我们此时所在的这个地方被称作“五色滩”。在旭日的照耀下,河北岸风化的岩石呈现出白、黄、紫、绿、红五色。河滩上和岩缝里到处是石英质的大大小小的石块,捡多了延河边砂石青石的我感到非常惊奇,捡了几枚收藏,其中有一块像是天然的玉石。在五色滩留影后,我们告别了额尔齐斯河,向喀纳斯湖行进。 离开五色滩20公里左右,车进入了茫茫的戈壁滩,望见了近在咫尺的白茫茫的大沙漠即地理图上标的“库尔班通古特”沙漠。我猜想这位库尔班大叔脾气一定很暴躁。你看,他蔑视礼仪,不管规矩,借助北方涌来的浩荡的劲风,撒泼耍赖,挥拳踢脚,牙咬,头撞,已为自己开拓出了4.1万平方公里的辽阔的疆域。如果不是有额尔齐斯河拦在他的西面,这块美丽的绿洲,恐怕早已被这位蛮横粗暴的库尔班大叔侵占了。 翻过山口,顺盘山公路进入了哈鲁特大草原。在新疆,到处可以看到当年成吉思汗统治的痕迹,这片草原的蒙语意为“百鸟聚集的地方”。行进中,我们听导游讲了一段忧伤伤的爱情故事: 上世纪初,在十月革命的冲击下,1917到随后的几年,被迫逃离家园的俄罗斯贵族陆续来到哈鲁特草原定居,并建起了一所俄文学校。本来他们与当地的哈萨克族相处得还不错,不知是1917年还是1918年,俄罗斯姑娘达瓦列娃与哈萨克小伙子托合达尔相爱,触犯了哈萨克族的大忌,因为他们的巫师曾经预言,如果与异族通婚,部落就会大祸临头。当姑娘去男方家拜访时,哈萨克人将她捆绑起来扔进合木河,被路经此地的姑娘的叔叔救起。那叔叔回去后与族人商量后定下了计策,他们把一百多户哈萨克召集起来过古尔邦节,在酒里下了迷魂药,将他们迷昏后全部杀掉。托合达尔因上山狩猎幸免于难。一名哈萨克人杀死十几名俄罗斯人后逃脱,纵马到草原深处召集来哈萨克人投入复仇的战斗。此后,这场因爱情引起的战争持续了20年。因哈萨克人越来越多,俄罗斯人却因战争越来越少,无法再在这片草原上立足,他们便携儿带女去了澳大利亚。战争间隙,达瓦列娃和托合达尔在草原上相遇,绝望的姑娘撞死在托合达尔的马前,心碎的托合达尔从此走入深山,再没有与人来往。直到1983年,81岁的托合达尔才悒郁而终。 现在,哈鲁特草原上还遗留着俄罗斯人曾经居住过的木屋。木屋修建得非常精致漂亮,让人恍若进入了俄罗斯草原。据说,精巧的俄罗斯建筑师在修葺时,手里只有一把斧子,所有的建筑不用一颗铁钉。 喀纳斯湖边住的是图瓦人。据传他们是蒙古族的一支,是当年成吉思汗留下的一部分士兵和眷属的后裔。原来的禁忌是只能在同民族同部落之间通婚。由于近亲繁殖,人口越来越少,现在只有两千四百多人,且痴呆与发育不良者居多。为了挽救种族灭绝的趋势,七八年前他们开始允许与相邻的哈萨克族人通婚。 而哈萨克民族之所以强健雄壮,与图瓦人在婚姻上的禁忌恰恰相反,通婚的双方必须证明七代之间各家的血缘。同部落的青年男女坚决不准通婚,要联姻必须超过七代无血缘关系。同族之间即使没有血缘关系也必须在走过七条河流后才能找自己的心上人。若有不遵族规的青年男女犯忌,最古老的处罚是把这一对男女捆绑起来扔在草原上,驱一百头牛、一百匹马、一百只羊踩过去,侥幸未死的,被逐出部族外流落他乡,或是到山上去过孤独的生活,永远不被氏族接纳。 走完哈鲁特草原,上山进入通往喀纳斯湖的阿尔泰山。阿尔泰山的蒙语意为“金山”。两面的山坡上是碧绿的草场和葱郁的森林,空气湿润,景色优美,是最理想的牧人之家。喀纳斯湖蒙语意为:“美丽而神秘的湖”。 平缓的山坡上是碧绿的牧场,山脊和高坡上是苍郁的松林,间杂着高大俊秀的云杉和冷杉。由于林中间不时出现一些白桦树,于是,苍翠碧绿之间,又出现了一抹抹的苍黄。作为自然森林,喀纳斯的秋景是无可指责的,但作为吸引那么多国内外游人和摄影爱好者的所谓的4A级景区,它却是不美丽的。由于树种的单一,缺失了林区最诱人的红色。若能有意识地引进一部分火炬三角枫等红叶树种,喀纳斯景区的品位将跃上一个新的台阶。这又是我的不自量力了吧,不会有人听的,说了白说。 临近喀纳斯湖,车辆驶入了20公里长的花揪谷。谷内是一条长12公里的白桦林带,白桦姑娘们清一色地显现着秀丽窈窕的腰身和金黄色的头发。哈萨克人非常喜爱它们,称它们是“林边的少女”。白桦树纤秀的树干上,每掉一根斜枝便形成一只毕肖的眼睛,纯净的汁液从眼睛里流出,人们又称之为“情人的眼泪”。 从喀纳斯湖流出来的水,在外流的路上是清秀的小河,流到山外后注入了额尔齐斯河。河水四季颜色不一。我们见到的此季为浅绿色,听导游说夏季为墨绿色,春季为浅灰色,故这里的人们又将其称为变色河,将湖称为变色湖。 据介绍,喀纳斯有四大奇观,其一为变色湖,其二为湖怪,其三为云海佛光,其四为千年古木长十里。再向前行,抵卧龙湾,绿色的河水仿佛卧着的碧玉之龙。一进沟,便见一条浅绿色的河水哗哗地流来,只有翻起的浪花是白色的。在绿水河畔行驶了约二十公里,经过白桦林、卧龙湾、月亮湾等景点后,我们的脚终于踩在了喀纳斯湖畔的泥土上。或许从南方走过,看过了浩渺的长江,看过了美丽如画的九寨沟水,被外界传得神乎其神的喀纳斯湖很难使千里路上赶来的旅人的心情有略微的激动,感觉不过只是一条人烟稀少的峡谷中一条普通的河流而已。 喀纳斯湖景区的开发是初步的,喀纳斯湖景区的管理是粗放的。在金钱与人心上明显地利欲熏心。进沟的大门票即100元,湖侧山顶的所谓的观鱼亭(诱人观望所谓的“湖怪”),景区的班车送至游客离登山两三公里的地方,便让游客换车,换车的结果就是每人强收40元。到半山腰的停车场,客人们再交40元。所谓的“观鱼亭”,我以为是纯粹为了骗钱才设的人造“景点”;所谓的“喀纳斯湖怪”也应是子虚乌有。掏几十元钱气喘吁吁地爬上山顶后,无非是把这湖的面积看得大了一些。但用从霍尔果斯新买的俄式望远镜,我长久地、清晰地望到了国境那边的雪山…… 喀纳斯的林子是有缺陷的,满山谷的秋天只显示出两种颜色,深绿和苍黄,绿者为松、杉,黄者为白桦。作为一个著名的所谓4A级名胜景区,色泽是明显地单调了。又建议他们在林中引种一些适宜于北方气候的红枫和青杠,这两兄弟在入秋后叶片都是火红的。说后又觉后悔,唉,真愚蠢。此类事应是肉食者谋之。 但阿勒泰和喀纳斯在没有乔木的地方,在空旷寂寥的山野上,红色还是有的,那就是满山遍野的野玫瑰。它们经历了将一腔青春全部吐放依然未能收获爱情的那个酷暑炎热、不堪回首的七八月份后,此季,正伸展出长满锐刺的枝条,遥望着沟底苗条白皙的白桦和健壮苍翠的松柏,用满肚子的妒火将自己全身烧成通红……
但喀纳斯的湖水还是有点儿看头的,浩浩一川碧澈的水从峡谷深处涌涌荡荡向山口冲来,显得很有气势。但它的全貌以及“千里古木”等著名景点一般游人是看不到的。据说,两年前来了一位人物,当他饱览了喀纳斯全湖的风光后,以怕污染为名,发话不让游客再进入湖中,所以游人看到的只是一条青色的奔涌的河流而已。上车后发现,在河水中拍照时,我放在石头上的近视眼镜忘记拿了,远处的景色再也无法看清,唉,我糟糕的记性,丢了多少东西,误了多少事呀。下山出山谷,不多时天已发黑,在黑暗中往阿勒泰机场行进。 在阿勒泰机场等至凌晨2时20分登机。飞行50分钟后降落乌鲁木齐机场,洗澡收拾完东西后已是4时44分,与患感冒拉肚子的小弟通完电话后,已是5时多。睡了十多分钟,6时10分起床收拾东西下楼,起身前往机场。 今天乘坐的是中国南方航空公司CZ6803次航班。8时05分起飞。欲整理昨天的日记,但已经困得受不了,睡了10分钟左右醒来,飞机已到了天山上空。由于海拔高,机翼下的山峰全部被清一色的冰雪覆盖,成为地地道道的名副其实的雪山。闪烁着银光的雪峰,或如马鞍,或如驼峰,或如鹰翅,或如金字塔,呈现出一派迷人的风光。望不到雪山的时候,机翼下皆为雪原般覆盖的厚重的白云。抖动的机翅拍掉白云后,我感觉进入了真正意义上的雪山地区。朝下望去,尖耸的山峰和平坦的山洼全被皑皑的积雪覆盖,只有极陡的落不住雪的地方才显露出些许黑色的山体。过去,我们只是在远处遥望过天山顶上白色的雪冠,也曾有过这样的顾虑,即巩乃斯河、特克斯河、喀什河、额尔齐斯河这些众多的冰雪消融的河,能长久地保留下去吗?山顶上的那一点点冰雪能满足它天长日久的需要吗?今日看来,我们是真正的鼠目寸光了,所谓只见树木不见森林者也。飞在雪山顶上,才知道这雪山它是真正的取之不竭、用之不尽的淡水宝库。戈壁沙漠上的绿洲,绿洲上生存的万物生灵的生命,无一不是它所给予。绵延纵横、浩渺广袤,虽在高天,目不能尽……但读到各类媒体关于地球变暖的消息,还是叫人心里多了一丝忧虑。唉,但愿是杞人忧天。
苍茫的雪山上,道道沟壑都是水的源泉。一条条雪水宛若是一条条细线,初若发丝,渐至枝条、发带,再至水渠。众渠交汇处,成小溪。淡黄、灰白,一路前行,最后汇入蓝色的湖泊或宽广的大河。只有在天山上空,我才得以直观地了解了新疆几条大河的生成过程。
临近喀什,飞机开始降低高度,进入茫茫云雾之中。远望温情柔软的白云,又变成了强劲野性的气流,庞大的钢铁巨鹰——波音747——被它折磨得痛苦不堪,上颠下簸……
艾提尕尔清真寺始建于伊斯兰教历862年(公元1442年),是新疆地位最高的清真寺。清真寺原本是一块墓地,后有一位去麦加朝圣的妇女病逝在这里,逝前嘱将遗产捐出建清真寺,经过多次修缮,发展到现在这个形式和规模。 清真寺占地一万多平方米,殿内可同时容纳两万人做礼拜。古尔邦节和肉孜节时,有十万多人前来做礼拜,跪满大殿所有的角落和大殿外的广场及解放路。平时做礼拜的人有一千左右,星期五大礼拜时有一万人左右。讲经台下铺着一块地毯,说是伊朗总统哈梅内伊1989年到此做礼拜时从飞机上带来赠予该寺的。清真寺以白色和绿色为主色调,白色代表纯洁,绿色象征生命。讲经台有三层台阶,顶部为球形,球顶顶着月牙。殿内殿外、走廊下,都铺着一块块地毯,地毯织成一个个小方格,做礼拜时,每个方格内坐着一个信徒。方格的前边标记着三角形,三角形的方向指的就是朝拜的方向。在外边望,该寺最醒目的是12.5米高的黄绿色方形拱门楼,两侧都有带着一轮弯月的宣礼塔。圆柱塔顶设有镂空的召唤楼,高达18米。因夜晚有照明召唤的作用,又被称作“光塔”。
其实,伊斯兰教也并不是这块土地上最早的信仰。当年回鹘人从漠北过来时信仰的是佛教,后来在强制下才被迫改信伊斯兰教,佛教的影响在生活中依然可见。
请教导游,说伊斯兰教对教徒规定了五项功课:一为念功,教徒要念“万物非主唯有安拉(真主)”“穆罕默德,主的使者”之十六字真言。在做礼拜时,口里要念经。二是拜功,一天要做五次礼拜。但允许教徒因工作生活繁忙当天未做的,可以在第二天补上;年轻时未做的,年老时补上。伊斯兰教又分为几个派别,在新疆,维吾尔族属逊尼派,塔吉克族为什叶派。三为斋功,每年九月份,一阿訇登上楼,望见一轮新月升起时,封斋就开始了。日出之后、日落之前都不允许吃、喝。斋功要做一个月,看不到月亮不封斋,顺延三天还因天阴看不到月亮就自然进行封斋或开斋。四为课功,这主要指穆斯林的捐赠。清真寺里所有的开支,都由穆斯林教徒捐赠。这座大寺由国家负责。五为朝功,一个虔诚的穆斯林,一生至少要去一次麦加朝圣。有这样几种情况的可不去:一是身体不好的老弱妇幼,二是经济状况不好的,因为去一次要两三万元。信徒朝拜的经费必须是自己挣来的钱,借来的钱不行,还要留给妻子儿女足够的生活费用。因特殊原因去不了的,可以把准备朝圣路上花费的钱捐给寺院,它的功德是一样的。眼前这座清真寺就是一位妇女捐赠扩建的,寺名也由她来起。 左边门上悬挂着一幅画,为麦地那的画像。公元622年,伊斯兰教的创立者穆罕默德率部分信徒由麦加城迁到了麦地那,这一年即为穆斯林元年。穆罕默德公元610年创建伊斯兰教。右边门上悬一幅画是位于沙特阿拉伯的最大的清真寺,中间的景色为天房,据称天房可同时容纳50万人朝拜。 离开艾提尕尔清真寺后,我们去参观香妃墓,这是一座高大宽阔、穹庐式殿堂般的墓室。令人震惊的是几代人几十座覆盖着各色丝绸绾着硕大花束的58座棺材状坟墓就那样齐刷刷地排列在墓室里。单独面对,令人心生恐惧。 香妃墓其实是一座大家族的墓地,埋葬着阿帕克霍加家族的五代72人。其中有伊斯兰教白山派的首领,一度曾夺得了叶尔羌王朝政权的阿帕克霍加,他曾接受过“大地的统治者”的称号。该墓原就叫阿帕克霍加墓。因乾隆皇帝的妃子、莎车女子伊帕尔汗,即人们听闻的“香妃”病逝后运回乡安葬于此,故渐被人们称为“香妃墓”。当地维吾尔族妇女不顺心时常到这里来泣诉,不育时也来这里祈求。香妃已成为她们信仰的一部分。 喀什是一座民族风情非常浓郁的中亚城市。街道两边都是维吾尔族金银首饰和各种工艺品商店,可谓琳琅满目、目不暇接。在这里,你才能看到伊斯兰教的那种神秘的力量和影响。大街上过来的妇女大多都笼着黑色的面纱,有的是只露出眼睛,还有的用黑色的面纱遮盖了全部的脸面。
喀什是喀什噶尔的简称,意为“玉石汇集的地方”,是我国的历史文化名城,是横贯欧亚大陆的古丝绸之路的交会点,是维吾尔民族的发祥地。外与巴基斯坦、阿富汗、印度、吉尔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五国相邻,内辖有疏勒、叶城、莎车、英吉沙等11个县,16万平方公里的面积比山东省还大,32个民族320万人中维吾尔族占到90%。
下午,大家都累得走不动了。在城边的维吾尔族居住区,找了一户对外开放接待游客的居民家,半躺在他们偌大的铺着地毯的地铺上休息,稍带吃点小吃。等都休息得差不多了,才起身离开,给了主人200元茶水费。晚11时59分登机起飞,到达乌鲁木齐已是翌晨1时多,入住宾馆已是凌晨2时,写日记至中途便睡着了。此为翌日补记。 下午三时许,张燕同学与一个叫小飞的同事赶来乌鲁木齐相聚,并邀到一个酒店饮谈。三十三年未见了,我们都由当初的孩子变成了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让人欣慰的是经过奋斗,各自的工作、生活还都不错,她的丈夫与她同在农四师工作,她现在是农场医院的药剂师,孩子在广州华南大学读书。1970年至1972年,由于中苏关系紧张,两国随时有爆发战争的危险,她的父母将她与其弟弟、妹妹送回老家甘谷驿读书,我们是同班同学,又是邻居,她与我的二姐关系非常好,经常来我家玩儿,当时听她说了好多新疆的事,令人对这神秘的地方非常向往。初中毕业后,我们上了姚店高中,她与其弟弟妹妹回了新疆,从那以后,再无音讯。这次能见面,的确是幸运了。分别时,她说她要回老家去,给爷爷奶奶烧纸,我说到时我将邀全班同学聚会,欢迎远方的游子回故乡。 20时20分登机。再见了,美丽的新疆,一旦有时机,我还会来看你的!
伊犁河,你那些美丽的河谷(三首)
伊犁河,你那些美丽的河谷,
苇荡、沼泽、野鸭和肥鱼;
还有那青葱的麦子的波浪,
一望无垠在原野上飘荡……
你的河谷盛产着甜蜜,
------葡萄园果子沟用哈密瓜蔓引路。
雪山呵那一座无竭的酿库,
把琼浆源源地输入你的体内……
你的河谷还盛产着友谊,
我难忘哈萨克的诚实和豪爽。
那个暴风雪夜牛粪火特曲酒,
至今我想起仍心头发烫。
最难忘是读到你的五月
当红黄蓝紫盖住了绿色,
百灵鸟醉倒在花荫里呻吟,
我不知为什么把泪水流淌……
啊,伊犁河呀我今生的怀念!
不知你现如今是何等模样?
睡梦中我总还领着巡逻的马队
静静地悄悄地走在你的河谷……
在那遥远的国境线上
在那遥远的国境线上,
开放着巡逻兵哒哒的马蹄。
在那覆盖着白雪的河谷,
长眠着我们团队的兄弟。
那硝烟曾熏黑我们的脸颊,
暴风雪也曾冻僵我们的肢体。
我们这一群高原的牦牛,
负驮起祖国沉重的嘱托。
夜 莺
故园的山岗上,
有一只夜莺在忧伤地啼唱。
夜莺,你在唱着些什么啊——夜夜?
为什么让人泪水汪汪?
孤苦的夜莺啊多么恓惶!
她的孩儿背井离乡
他去了那茫茫的北国雪原,
把尸骨抛在了那荒原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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