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本事”这个名字不是甘谷驿人对他的讥讽和调侃,是对他的至高评价。他是甘谷驿苏家一个确有大本事的人,或可称英雄好汉吧。他在甘谷驿街上和上下川名气很大,人正直,善良,热心,又有不服邪的勇气和胆量。记得小时候,大概是在我上小学二三年级时的那一两年吧,或许是从小酷爱读书又苦于无书可读的原因,印在脑海中非常深刻的记忆是挤在街道边的人群里看造反派们把从学校图书馆和各家各户搜出来的古今中外书籍堆成小山一样点火烧成冲天火焰的可怕情景。那时,我与几个小伙伴虽然特别爱书,但却不敢从踩在大人们的脚下的书堆上悄悄拿上一本跑回家去看。记得好像就是在那几天后,听大人们说街上造反的红卫兵们冲进庙要砸神像,但却怎么也找不到,经调查原来是“大本事”事先把神像藏起来了。红卫兵们满山可洼,钻窟窿穿哨眼到处寻“大本事”和神像,最终好像也没寻下个结果。我那时是小孩子,但从心里对这个长辈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崇敬,啊呀,这个爷,他太胆大了,怎敢来着!让红卫兵抓住,不说打成什么样子,拉上台子批斗怕是跑不掉了,而一旦被批斗,不是一辈子就成了坏人抬不起头了吗!
“大本事”身下有金福、长福二子,孙子有斌英、武英和海英。他是从延长县七里村乡苏家沟村来到甘谷驿的,一说回到甘谷驿。2021年7月9日下午我在七里村油矿家属院找到该乡苏家沟村苏家人采访时,时为油矿退休职工、82岁的受访者苏振华老人说“大本事”跟他是亲叔伯兄弟,真名叫苏振才,因“大本事”这个外号名气太大,不仅甘谷驿街上人这样喊他,延长黑家铺、郭旗、王仓,延川禹居、文安驿,延安乌羊川一带,凡在甘谷驿街上赶集上会的,都知道这个赫赫大名,叫得多了,反倒没人知道他的真名了。我问该村苏家与甘谷驿苏家有无牵连,他说其父在世时说他们与甘谷驿老户苏家是一家子,没分户。按家谱,振字辈与我父是同辈人,父辈们的名字都是三个字,中间那个字是“振”字。振华叔还答复了我关于“大本事”叔离开七里村苏家沟到甘谷驿的原因(在过去那个信息不通、交通不便的年代,背井离乡,寻找一个安身立命之处并不是一件容易事,没遭下饿死人的年成和没有非常特殊的情况,人们是不会轻易离开家乡的),未想到原因简单的叫人不可思议。他说他振才哥的父亲(当时忘记了问是他几达)去世后在七里村后山上埋时,他达多说了一句话,把他振才哥一家气走了。当时,阴阳和孝子在墓室安放好灵柩上来后,众人动手填土,他达大声说把这个人埋的深深的!他振才哥说三达你怎说这么个话?他达说埋的深深的他就出不来吃洋烟了!他振才哥非常生气,说既然见不得我们这家人,这里我不盛了,我走也!一气之下走了甘谷驿,再没有回来。
“大本事”之得名缘由是这样的,清末民初,陕北大地政治衰蔽,民生凋敝,外来股匪横行,偏远山村因各种原因上山落草为寇者也有。甘谷驿老城屡遭匪患,严重时天黑前满城人俱上南寨子山躲避匪害,其间未来及或不愿意离家上寨者被祸害者颇多(唯入了教会的人家可无此忧)。某一年,延川县延水关一带过来的土匪盯住了老城这块肥肉,多次入城侵害并杀人。时从七里村苏家沟迁至老城的振才叔年轻力壮,血气方刚,不甘一城人被欺,也有人说是因他的一个亲人被土匪杀了所以发愤报仇。某一夜,得到准确情报后,他带老城一群后生摸入石家河村匪首落脚人家,将匪首擒获后割下一只耳朵让其吃,说吃掉就不杀。匪首跪地连连应诺,咀嚼吞咽中,被其一刀砍下头颅,提回老城悬西城门上。此以后,延水关土匪再未来过,老城始得稍安。从那以后,老城和方圆百姓都喊其为“大本事”,其真名渐被人们遗忘。
前苏家沟苏继社一门,人口也较单。继社为上一代抚养,未生育,抚育养子振秦。
后苏家沟苏占李一门,子嗣上情况也不好。占李本为山西永和县人,因苏家这一门无男丁(听老人们说那时医疗非常落后,甚至根本就没有,药物更是奇缺,青霉素类抗生素更是听也没听过。往往一个感冒发烧和严重点引起的肺炎,仅仅因退烧这个现代医学非常简单容易处治的小病,就可能让一个活泼茁壮的婴儿夭折,故小儿很难落住,到外地抱养小儿是非常普遍的事),将其抱养到家。长大成人娶亲后生有二子,长子李有苏,次子苏久福。苏久福身下又无子,招了孙家人上门做女婿,改名苏孙荣。今天下午(2003年8月16日)我去后苏家沟寻访时,孙荣爷已八十有七,虽满头白发,但人特别精明,表达、行动都很利索。他身下有一子,叫孙长苏。长苏生二男,一名孙建国,一名苏建军。大姑夫张风春的奶奶是这一门的女面。
黑家铺乡李布袋沟村苏家约七十年前从甘谷驿苏家沟迁去。新村的开拓者是继友、继才两兄弟。兄继友生子文秀,文秀身下有六子。弟继才身下有文华、文斗二子。上世纪四十年代已有两个孩子的继才在边区当了八路军,胡宗南撤退时他随队伍追到西安,三十七岁上因公殉职于华阴县西北荣院。上世纪七十年代其子文华从西安烈士陵园将其遗骨迁回故土。文华身下无子女,但人正派,威信高,村支书从上世纪五十年代初建农业社当到1986年身体无法支撑。1998年病逝。文斗身下有二子,长子登齐1986年从其大达手中接任村支书至今。他们与甘谷驿苏家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红白事还不分,往来密切。六十年代后渐不再往来,算是不言喘(挑明)地分户了。2003年8月1日下午我用从黑家堡乡政府查到的号码与李布袋沟通话时,登齐说那边的苏家现已发展到二十余户、百余口人。
七里村乡怀里坪村苏家也是从甘谷驿走出。走的年代其后人们已说不清,大概,是砍芦根那回走的吧。与好容易寻访到的苏小忠通电话时他说其父名苏振恒,与我父同在“振”字辈上。其爷爷苏文杰,是个有本事人,念过两年冬书,便成了不得了的文化人,尤其一份好记性怕人哩,《三国演义》《水浒传》看上一遍把书一合便开始给人讲,据说有识字人拿着书对照看有无错的,几乎找不到一处错误。业余还炒得一手好菜,是民国时期延长县城里唯一能做了海菜(海味)的高级厨师。文杰在县城里置下了许多田产房产,延长县“红了”后被新生政权没收,一家人走到槐里坪安家落户务农。文杰名气大,与苏晓蒙一样,人皆呼其字“苏汉三”,名反不为人所知。汉三兄弟五人,其排行老三。汉三的女儿嫁与甘谷驿乡下财沟村史俊明为妻,身下有向岐、向谦、向慧、向发四子。家门兴旺,后代为人正派善良,在甘谷驿一带享有很好的乡信。
与小忠同在七里村乡的苏军一家,现住苏家河,电话告我其父亦在“振”字辈。问其家族情况说什么也不晓得,留个线索待能力精力胜于我者去寻访吧。
因无家谱,且爷爷一辈在七十年代相继离世,父亲他们能说清的,只是他们上边三代的情况,故家族能上溯的,只能是我们上边四代先人的事了。
耸立在何家沟山上的那两座高陵,于公元一九七三年清明节被苏继社老人用两副木盒子收殓了灵骨,迁到后苏家沟垴畔的龙山上。作为始祖,他们回归了子孙们当年创业并因之而得名的地方,享受着这位固守故园的子孙及他的子孙们年年敬奉的香火。这位我们的远房爷爷,与其子苏振秦均系过继收养而入的苏门,但对苏族的事却极为热心,在此不能不写一笔。2003年清明节我询问其子振秦,他说其父七十年代从何家沟山上往过搬老陵时,共搬了五代先人的灵骨,看墓瓦上的字一代为久字辈,一代为继字辈。再上两代为他们那一门的先人,无法查知辈字。最上一代估计即为我前文所述苏族在甘谷驿的开山之祖吧。2003年8月16日下午我从延川出差回延安路经苏家沟沟口,顺道去后沟残破的关帝圣君庙(当地人叫老爷庙)考查石碑,四通碑中一通拦腰折断,一通横卧荒草丛中,看不到明显的字。站立的两通虽年代久远,风化严重,但大部分字迹仍较清楚。上著立碑时间一为“乾隆四年岁次己未孟冬月下浣吉旦”,与公元查对为1739年;一为“大清道光陆年岁次丙戌(戊)爽钟吉旦”,经查县志为1823年。两通碑上捐银立碑的苏家人各有几代——从姓名上观知,乾隆碑上有楼字辈、继字辈、天字辈、乃字辈、双字名等;道光碑上有万字辈、彦字辈、金字辈、长字辈等。如此推来,苏家在这块土地上最短亦可上溯到1639年即十七世纪中叶(五代人为一个世纪),故甘谷驿苏家到本世纪初,至少已有近四百年,按百年五代人推算,到我们这一代,最少亦已历二十世矣。
而大达说的他少年放羊时常呆呆观望的前苏家沟沟口河对岸及甘谷驿前川各阔约几十亩的老陵地,已分别于七十年代修农田和建油矿时被平掉,老坟里各门先人们的遗骨已难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