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首发《广州日报》2022年11月17日，转载请注明。
“对写作者，写作是其存在的方式”。诗歌不仅是对抗粗鄙化现实的武器，诗歌还是生存的依据。所以西篱说：“诗是我精神的历程，是我的全部秘密”。
有时我觉得无法想象，在当下这样一个混乱、未知的世界里，不知道敏感的诗人朋友们面对怎样的内心？当我都觉得困惑时，他们一定需要不停地对抗内心的焦灼。但也正是在这样焦灼的时刻，诗歌会焕发强大的力量，就像西篱的《随水而来》，使读者在诗句里得到安宁，一切交付心灵。
在这本诗集里能读到善醒的西篱，善醉的西篱，更能读到善梦的西篱。善醒的她如此透彻人生的痛楚，用她身心体验所获得的智慧幻化做诗句。在《是怎样的一把刀子插进我的心》里，那种生命的钝痛让我读的时候内心为之收紧，不禁猜想会有多少人在深夜里被它打动。开篇第一节只有一句“一把刀子！”如此有力、紧迫、直击眼帘。第二节“它仍然留在我心里/只露出/小巧的木柄”，貌似缓和，实则蓄力；第三节“时间从来就不分明/疼痛一阵阵袭来/震撼灵魂/在我的呻吟里/刀子/轻轻地转动着”。犹如电影慢镜头的诗句在质朴的语词中描述着惊心动魄的体验，蒙太奇的镜头里诗行延续：“在薄薄的衣衫下面/刀柄又在动了……”读这首诗，我想起洛夫说“写诗就是对残酷命运的一种报复手段。”
善醉善梦的西篱又有脱离世俗、超越生活的一面，给我们带来迷离、奥妙、惝恍的诗景。如《梦歌二十九》，“那是我的孩子/他在位置与位置之间跳跃/满天满天的星辰/为什么如此摇曳不定啊？”“似历尽沧桑的双唇/含住一个神秘的预想/满天满天的云啊/为什么如此漂浮不定啊？”既梦幻又陌生的诗里，将诗作中感觉的复杂与时间的长度交织，如梦的诗句不需解诗，因为阅读以及感受这一过程本身就是审美的目的。
西篱的诗字词美好连贯、情感天然流畅、情绪自然流动。在《随水而来》的组诗里，整体的语言如此铿锵、坚执、饱满又简洁，组诗“其三”的开头：“在这种意外的清晨/雨是春天的忧郁/一切景物/皆呈现沙滩一般的空茫”，熟悉的景象以及并不生涩的用词，却描绘出带陌生感的与众不同的世界。又如《海的梦》这首诗，读起来就像波浪的涌动，像浪花的跳跃，像阳光照耀海面的波光粼粼，也像月光洒在海里的清幽神秘。此外，如《作为最后的见证》这首诗。“告诉我/作为最后的见证/你们要求什么”，这开头语气短促，带着庄重的戏剧化。紧接着写：“我能够/面对自然和艺术/展览一生/却无法/对世人作出任何解释”，直到诗的最后出现“听啊/这雨声/它深夜里与我们交心/如我最深爱的书”。西篱的不少诗里能读到这样的进程：从“我”转向“世界”，就像羞涩的她缓缓抬起了眼眉，从“我”到“我们”，最后回到内心，从言说走到倾听，这是诗人的宿命。含蓄而丰富的语句隐秀相生、秘响旁通，意象丰富清晰地包裹着对生活的感受，且带着放射性地直抵读者内心。
西篱的诗更多是私语，我回想她平日里的不愿过多言辞，又想象着她内心里的诗意纷飞，这是独属于诗人的浪漫，在她的诗里读到命运和生活的忧虑与困扰，读到孤绝、乡愁、希望、精神与肉体的放逐，梦幻与恐惧的游荡。
可是私语的诗在创作的时候是私人的，一旦变成诗集出版就有了它自己去流浪的命运，这时候它替代诗人不爱言辞的特点，变成一个可以与许许多多人对话的良朋。读者似乎是隐形的，却是无处不在的，在翻开诗集的那一瞬间就确认了眼神，这一点看看中国诗歌网这本书下的留言就知道了，感谢网络时代让我们互相知道彼此的存在，却仍可以守着天各一方的安全感，温暖彼此。
所以西篱的诗里看似私人的个体化表达却暗含了时代中许多人的感受，互联网上有个词叫“嘴替”，我想高级的诗人一定是“心替”，连他人内心里那些模糊的朦胧的摸不着边界的感受都能描述，当内心的声音在诗句中被发现、渐清晰、可轻诉，这感觉是神秘的，是独属于诗歌的神秘。但是西篱早就预见了这一切，所以她说深夜里与我们交心的都是“最爱的书”，她说“我以我的生命向你敞开/我以我的灵魂穿越这无边的黑夜”“我是那个要求用诗语交流的人”。
集子里有一首诗叫《昨天与明天拥抱一起》：“多么庆幸/这个时辰/昨天和明天拥抱在一起”。那么，今天在哪里呢？今天就在当下，感谢女诗人如水一般的文字，我们的诗意无需去远方，就在翻开书的这一瞬间。叶维廉提醒我们“诗不是分析网中的猎物。”根深在诗人的意识里的美感是不容分析、解说的程序。我想我也该放开对这本诗集念念不忘的手，让它随水而去，与更多的读者窃窃私语。它就像水，无拘无束又随读者的心而赋形；它就像水，看似温柔其实内里坚实，这就是西篱的诗集《随水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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