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竟是一场又一场事与愿违
文化
2022-05-23 12:35
广东
舞台剧《活动变人形》5月中旬在广州大剧院开始了复排巡演。作为一部自叙传色彩的作品，王蒙的原著有强烈的意识流色彩，由温方伊改成舞台剧后竟张力十足、台词精彩，实在难得。六边形的旋转舞台，七个主要人物，讲故事的人贯穿全场，这是一部提供了新体验的舞台剧。但这“新”是从“旧”中来，反思知识分子、探讨妇女儿童命运、辨析文化文明的碰撞，这些都是老话题；全新的舞台上却分明看到了百年后返身关照的纠葛与夹缠，于当年的王蒙是生于其中的痛苦与希冀；于年轻的温方伊反而多了一份难得的理解与同情。 看这剧里的一日三餐、一年四季，日常生活竟处处是折磨，不由得感叹公共空间的独立易得；私人空间的文明难求。盖因在家里不能求是非，也不该问先进与落后，家里只有亲与疏，无非爱与怨。家里的冲突不会是十月革命更不会是攻克巴士底狱；家里的无奈不让你上断头台，却比上刀山下火海更艰难；家里的折磨就如倪吾诚要上吊的那根破绳子，这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能花上几十年把你活埋。每一个人都在一次次面对事与愿违，剧里的人生，让人透心凉。 倪吾诚对西洋文明习之皮毛、徒爱其表，当然无法在古老文明的土壤里结出新果；但他身上那痴傻一般的理想主义又着实动人，他会因为妻子不愿喝牛奶生气，因为岳母随地吐痰大骂不文明，这看上去颇有点迂腐。文明固然不会只是一杯牛奶，但文明却可能真就反映在一口痰的态度中；胡适博士可以在讲台上大谈实验主义，追随他的知识分子们会发现他推崇的杜威根本进不了自己这古老文化的家门。“他不是一个坏人”，这个走出中国西北留洋欧罗巴、大学里讲授中文哲学，一双儿女、妻贤子孝的知识分子，是狂人、是涓生、是觉新、是于质夫、是方鸿渐、是倪吾诚，他的人生就像天大的笑话，这正是明明白白的悲剧。 “中国女人经历了上千年的磨难还能活到今天就是因为能骂。” 既然孩子是未来的希望，而孩子又由母亲教养，那么新国民需要新母亲，新母亲必须是新女性的逻辑就在这个舞台上清晰起来。但台上姜家三代、倪家两代女性谁能是新女性？裹上的小脚可以放开，也可以垫着棉花穿上皮鞋；被裹挟被限制被束缚的头脑却如有瘤毒。为了避免“革命”的邪祟带儿子吃鸦片的母亲；出嫁四个月守寡四十年近乎变态的姜家姐姐；明明知书达理却因为感觉丈夫看不起故意一辈子和丈夫别扭埋汰的姜静宜，一开口就被骂，喝浆子永远没有红糖的倪萍……她们是倪吾诚一生的悲剧之源，也是倪藻的半生噩梦。 可她们又是谁？舞台上的女性各个都是阁楼里的疯女人。她们唠唠叨叨、疯疯癫癫、神神鬼鬼；她们是文明的对立面、自由的照妖镜、现代的捆仙绳，可这舞台明明白白告诉观众她们才是最深的受害者，她们早已被完全吞噬在黑暗的世界里，只能伸出双手抓住身边的男人仿佛唯一的稻草，但这男人却鄙视她、讨厌她、轻视她……于是婚姻变成了一场绞杀。 所以，婚姻，不一定都是喜事。当婚姻变成“拿一根绳子把两个人绑在一起下地狱”，婚姻就是一场错误。但错在谁？又误了谁？错在倪吾诚？他明明曾经想要好好爱妻子，他也确实爱子女。错在姜静宜？可她恪守妇道，携老扶幼，她也为倪吾诚付出许多。但分明他们都被“误”了，竟是鲁迅说过的那句“陪着做一世的牺牲，完结了四千年的旧账”。 温方伊说：“世界是孤独的，但世界不是无聊的。”剧场里精彩的三个小时，舞台上确是唏嘘的几十年。这剧里的人一步步都是错，每一次挣扎都是进一步的泥足深陷。 五月里，大雨天，坐在剧院里看台上人物的几十年折磨，不禁觉得身上一阵阵发冷，看到倪吾诚被家里的女性打骂羞辱，只能以脱裤子示威以致急火攻心倒在地上，看到姜静宜涕泗横流挺着孕肚大骂倪吾诚畜生不如，看到倪萍、倪藻伤心痛哭……心里真难过，与舞台上的人共鞠一把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