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蟹乐|坡子街•赵步道

文摘   文化   2024-10-21 06:50   江苏  

日头高照,晒得头皮发麻的我,贼一样的眼睛巡视着水渠的两侧陡坡,一个扁平状蟹洞出现在我的眼前。我大喜,遂下水向洞穴深处窥视。不好!只见两只闪着寒光的眼睛“嗖”地向我扑来,一条蛇咬住我的左手食指。
我大叫一声,抬手猛地一摔,“啪”地一声砸在老婆的脸上。她从床上坐起,一脸嗔怪地问我:“你干嘛打我!”
我摸着怦怦直跳的胸口,坐直了冷汗淋淋的身子,那是梦到了小时候抓螃蟹的往事。
那时候,随着村集体把捕捉螃蟹作为重要的经济来源,这个横行霸道的家伙才被十岁左右的我逐渐认知,并亲密接触,而且很快出现在我家的餐桌上。
放暑假了,如果生产队没有孩子们的活计,我们就以捕鱼捉蟹为乐。对水乡农村的孩子来讲,捕鱼是天生的,而且技能娴熟。
抓螃蟹是个全新科目。大人的技术不知从哪儿学来的?先是将金黄色稻草拧成绳索,一圈一圈地缠绕成桶状,中间置潮湿的谷壳点着熏烤成墨色。晚饭前,将绳索横着沉入大河。在其中一端的河岸边架一个窝棚,设一个扳罾。可能是螃蟹惧怕烟熏的煳味,不敢逾越。天一黑,便源源不断沿着绳索横向运动,爬进了预设的缺口——扳罾,自投罗网。通宵不眠的捕蟹人几分钟扳一次,傻得可爱的螃蟹,轻而易举地成了捕蟹人的囊中之物。
我们国家的河流属集体所有,河里的水产品自然是公家的,卖蟹所得都要计入集体收入。这些捕来的螃蟹大多卖进了城,农村家庭也只有招待宾客时,才会买几只撑撑面子。一贯死板固执的哥哥在副业队当会计,经常在窝棚里守夜。弟妹们想跟他讨一只残蟹尝尝,比要他的命还难。能让捡拾掉落的爪子,已是最大的关照。
张牙舞爪的螃蟹似乎天下无敌了,不仅占据着广大的河面,而且大肆地向地面、向水渠、向稻田进犯,给我们这些闲得无聊的孩子,提供了捉取的机会。我们不仅尝到了河蟹的美味,而且还能卖钱赚足学费。
掘穴是螃蟹防御天敌的天性本能。螃蟹一般选择在土质坚硬、水面上下、几乎垂直的沟壁,用其锋利有力的双钳,一夜工夫即可筑成。洞口呈扁平状,深达几十厘米,小有坡度,内存积水。螃蟹是个夜晚出动觅食的夜行侠,白天隐藏于洞里睡大觉。
早饭后,我便拿上配套工具——一只一米多长,一头弯成钩状的自制“蟹钩子”,一把拾猪草用的铲锹,腰缠几米细细的草绳,约上小伙伴阿喜,一同向田野进发,沿着早已侦察好的秘密沟渠搜索前进。
不一会,阿喜便发现一个有爪印、旁边有新鲜泥团的洞口,我一看有戏!便用蟹钩子伸进去轻轻搅动,传出了与蟹壳摩擦的声音。受到外来袭扰的螃蟹猴急马慌地往外爬,见到蹲守的我们,便张着大螯摆出一副自卫的样子,竖着的一对小眼睛骨碌碌地转个不停。阿喜眼疾手快,左手一把按住蟹壳,右手的拇指、中指和食指夹住蟹盖的两边,此刻的螃蟹已无用武之地。于是,用草绳兜住蟹肚,穿住两边蟹腿的中间位置,五花大绑。首战告捷。
对我来说,一把按住的机会很少,通常螃蟹会退居洞穴深处,死守阵地,绝不会缴械投降。遇到懒一点的、只打了浅浅直洞的螃蟹,很快便束手就擒。碰到深点的洞,我整个人就得趴着,头拱着土,让手臂伸进足够的距离。遇到老谋深算能打出拐弯甚至两层洞穴的蟹,只好死命开挖,直至把路挖断了事。能搞清大概方位的,就垂直下挖,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不过,等抓到这些狡猾的家伙时,大都伤痕累累,缺胳膊少腿了。
有时在水渠里还能摸到完整的蟹壳,仔细寻摸周边,准能找到刚脱壳的软蟹。肉乎乎、软绵绵的,托在手掌心里像个嫩嫩的婴儿。此刻我被萌化了,一个粗俗之人,竟也生出爱怜之心,轻轻地放生了之。
螃蟹抓多了就发现,蛇和鳗鱼是个寄居蟹洞的懒货。通常,蛇寄居于水面洞穴。有一次,我的蟹钩子刚进去,一条酱红色的蛇便窜了出来,我吓得魂飞魄散,瘫在地上半天缓不过劲来。还有一次,我伸手进洞抓螃蟹,触摸到软软的滑滑的东西,以为是黄鳝,抓住用力一拉,竟是一条一尺多长的蛇。打那以后,我心生“十年怕井绳”之恐惧,好长时间没敢抓螃蟹。
鳗鱼通常寄居于水下蟹洞。村里有人不仅能抓到螃蟹,而且有捕捉鳗鱼的独门绝技。他水性好,肺活量大,一个猛子能穿过村东的大河。当他发现水下浅滩处有蟹洞时,便憋住气沉入水里,张大嘴巴守住洞口,舌头顶住上颚,用铁丝在洞里搅动。待鳗鱼头闯入他口齿位置时,上下牙用劲一咬,再狡猾凶猛的鳗鱼也难脱他的致命一击。
高中毕业后的我报名参军。第一年,人家以小毛病为由淘汰了我。第二年,为免遭同样的厄运,表叔替我找了个城里的医生,这一年体检顺利通过,体检表盖上了合格的印章。
那次,部队来村家访的班长是个北方人,又是面谈,又是座谈,还有暗访,摸清了我家祖宗八代的穷困老底。中午,我端上一脸盆他从未见过的螃蟹。起初,他不敢动手,见我有滋有味地吃开了,他才放开肚皮,一发不可收地吃得满嘴血泡,什么肠、肺、鳃他照单全收。直到前几天,分别了近四十年、专程来看望我的老班长,还乐滋滋地提及此事。我拍着胸脯说,以后老班长吃螃蟹我包了!
光阴似箭,抠螃蟹已成为我人生中一段美好的记忆。现如今,素有“鱼米之乡”美称的故乡,成为了“中国河蟹养殖第一市”,全国每8只大闸蟹就有1只来自我的故乡。这些“脂膏丰满纯正、肉质玉白爽嫩、蟹黄晶红油润、入口鲜香溢甜”的兴化螃蟹,衍生出了闻名全国的蟹黄豆腐、清蒸大闸蟹、香辣蟹、花雕蟹等美味佳肴和蟹黄油、蟹黄粉、蟹黄酱等深加工产品。
随着快递业的迅猛发展,在北京吃上老家的鲜活螃蟹已成为可能。每次我都摆开剪、勺、夹等配套餐具,热上一杯黄酒,郑重其事地品尝蟹肉的美味。只是遗憾的是,即便现在的蟹再大再肥,再鲜再美,也全然没有当年抠出的螃蟹更滋味深长!

(2024年10月18日《泰州晚报》7版)

作者简介


赵步道 江苏兴化人,军分区司令员退休,闲居京城。在职研军论战,先后有数十篇文章在《解放军报》《军事学术》《军事》《国防》《国防大学学报》等内部刊物发表并获奖。退休后,军营情结尚烈,家乡情怀日渐浓厚。于是,初涉散文,笔耕不辍,任凭个人情感自然流淌。


编辑部:李明官 严勇 孙剑 顾静  
运营部:陈大志 仲金城 王燕 刘玲

美文需要多分享

酒香也怕巷子深

亲们点个

↓↓↓

坡子街笔会
泰州人的诗和远方
 最新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