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东沟河|坡子街•李树楚
文摘
文化
2024-10-23 06:50
江苏
东沟河不长,一千两百米,稍宽,能有五十米。岸底下芦苇稠密,岸边垂柳轻拂,两岸是茂盛的庄稼。父亲生长在河边。新中国成立前,东沟河两岸住满了人家,丁头府土墼墙,家家土灶。风大时满屋飘烟,无风时炊烟袅袅,和阳光、白云、各种农作物一齐倒映在东沟河里,绘成了一幅水彩画。父亲望着水中的景色,流水似乎带走了烟火里的艰辛。新中国成立了,祖国建设一日千里。大队里成立了生产队,社员有了自己的家。父亲上了几年私塾,通文墨,善言辞,干活效率高,被选为生产队长,一当就是二十几年,一直到联产承包。东沟河水滋润着两岸农作物。为了取水,从脚踏水车、风车,到抽水机,清澈的河水灌溉着农田。禾苗茁壮,瓜果飘香,麦浪翻滚,稻浪起舞,社员们看在眼,喜在心。曾记得,在水稻小秧成长的关键期,禾苗需要“喝水”,父亲带领全队男女劳力,分三班日夜脚踏水车上水。每一班又分成小班,人停车不停,河水欢快地流向禾苗四方,硬是把几百亩小秧“灌”得绿油油的。父亲踏车有时连轴转,三班上两班,大腿都踏肿了,从踏板到床,双腿竟然抬不上去。社员们看在眼,疼在心,也在拼命踏。父亲目光看得远,光靠踏车上水太累、太慢,不利于水稻生长,想方设法添置了一部风车,以后又打造了两部风车,效率大为提高。后来,全村买了一台抽水机,十个生产队抓阄抽水,有时一年都轮不到一次。水稻秧田几乎年年缺水,影响生长,更影响产量。父亲望着河水沉思,一个决定产生了:动员全体社员勒紧裤腰带,买一台抽水机!人人赞成。望着白花花的水流,几百口人欢呼雀跃。那时种田,几乎全是有机肥,化肥很少。除了鸡鸭鹅屎,猪脚灰,其余就是罱河泥,跟水草、青草、黄花草掺和在一起,发酵后挑到田里。父亲带头罱泥。一年冬天,寒风刺骨,河面结冰。父母每天都早早起来,吃过早饭就驾船向东沟河撑去。那次罱泥的十天里,起码有七天结冰,父母和其他社员一起,先破冰,后罱泥。母亲天天撑船,手上裂满了口子,且口子里经常渗血,撑船时,钻心地疼。父亲手上也贴满了胶布。当时年年罱,淤泥少,没有一罱子是满的,只能多撑多罱,积少成多。父亲用劲,淌大汗,稍停,北风一吹,身上冰凉的,母亲掌舵,手握竹篙,也常常冻僵了。父亲的汗水洒在东沟河,他的智慧更用在东沟河。父亲开会多,参观多,眼界宽了,在副业上大做文章。常言道“靠水吃水”,他望着东沟河,灵光一现,养鸭!从此,东沟河鸭子的嘎嘎声不断,卖菜鸭、卖鸭蛋,集体收入大增;中秋节家家分鸭,个个喜笑颜开。鸭窠里的肥料又施到田里,稻麦颗粒饱满。他又带领社员,在外河用网捕蟹,最多一次捕了百斤,当时5角钱一斤,这收入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初,已很诱人了。父亲又提议做大瓦、做砖头卖,社员们双手赞成。后来砖坯多了,又砌了小窑,自己烧。窑烟高升,社员们的希望更在升。此外,生产队还养过鱼,养过好几年珍珠,发光的珍珠照亮了庄户人的心房。父亲的生产队,每年的稻麦单产,皆是全村第一,副业又蒸蒸日上,因而年底分红,工分单价在全村最高,让其他队的社员羡慕不已。生产队成了全大队的榜样,父亲被选为大队里的“样板队长”,一当就是十几年,经常到公社、县里开会,奖状贴满墙。父亲最大的荣耀,是被选为兴化县人大代表。调查、座谈、写提案,尽心履职,有些提案都落实了。东沟河在静静地流淌,父亲的岁月也在流淌,他一生没离开过东沟河。小时候,我和哥哥常在河边乘凉,心情愉悦。父亲望着月光照耀下波光粼粼的河水,对我们说,你们的祖父和我,一辈子没离开东沟河,我想,你们二人,为了让家乡更富裕,更靓丽,应“飞”出东沟河。努力地走出,是为了风光地回来,更好地建设东沟河。父亲的教诲与期望,我们不敢忘怀。刻苦求学,勤奋工作,从不懈怠。每有表彰,总与父亲分享,他笑容绽开,颇感欣慰。后来,父亲生病,走路艰难,但尚有力气时,他总要到河岸上走走。看飞鸟虫鱼,闻稻谷飘香。他看到曾经偏僻的田野,现在都造了机耕路,还有硬质路,抽水机基本被电灌溉代替,收割、耕种、施肥、治药,都是机械化,他露出了少有的笑容。再后来,父亲只能卧床坐藤椅时,他自知时日不多,对我们弟兄提了一个要求,就是要我们拿个躺椅放在小船上,让他睡在躺椅上,撑着他再绕东沟河看一遍,我们当然照办。父亲躺着,我们慢慢撑着,他看两岸景物,听船底潺潺水声,面容舒展,动情地说,当队长二十余年,社员们生活水平总是不断上升,就算是最艰巨的年月,没有一个社员因贫穷而离开东沟河。这一辈子努力,对得起队里的农民弟兄们,对得起上级,对得起东沟河。那一刻,眼前的东沟河碧波荡漾,缓缓东流,也似乎流进了我们心里……
(2024年10月17日《泰州晚报》7版)
李树楚 男,中共党员。曾在兴化陈堡初级中学任教,任独立初中校长多年,现已退休。爱好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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