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人肺腑、催人泪下的悲剧佳作
坟 墓(此图来源于网络)
小锁的微信名叫“故乡的云”,可能冥冥之中就暗示着他后来漂泊的人生以及多舛的命运。
他和我同村,年龄长我一岁,却是最近几年来想起来就唏嘘不已的伙伴之一。
一天晚上,我有些魂不守舍,神使鬼差地想起来要和他视频一下。昏暗恍惚的镜头里竟然出现的是一张深陷的眼窝,好似两口枯井;黑黢黢的脸庞将颧骨高高地撑起,像冷峻突兀的山峰;头发乱蓬蓬,犹如一团杂草,完全不是我要见到的那个小锁。
他强打着精神告诉我他病了,华亭市医院不要他了,让他转院到平凉专院去看。他可能不行了。
我一下子有些反应不过来。这哪里是我熟悉的那个小锁啊?这不刚刚五十才过的年龄,怎么会这样?
“什么病啊有这么严重吗?谁照看你?有钱看病吗?”在我一连串地追问中,他凄然一笑,答非所问慢慢腾腾地说:“这时候你能给我打来电话,我很高兴。我可能要下一辈子才能见你了!”一股酸酸的感觉刹那间蹿升到鼻腔,一种强烈的预感告诉我:“他大概生命要走到尽头了!”
小锁自小就没有了娘,记忆里只知道他和大大咧咧的父亲生活在一起。也许是因为我的母亲可怜他,经常留他在我们家吃饭、给他缝补衣服的缘故,他和我很亲近,这种关系一直保持到现在。
农业社的时候他还可以在学校混,到“包产到户”后就毫无悬念地回家帮父亲种地了,也毫无例外地娶妻生子。他猛然间显得比我还在学校奔前程要成熟许多,永远不变的是一双小眼睛笑眯眯地时常挤在一起,说话前先举起右手在后脑勺摸一下,再忙乱地从口袋找烟敬人。
他的第一段婚姻因为妻子的精神出现问题,带着他的儿子回了娘家而告终。
在煤矿挖煤多年后,村子里有人给他撮合成了一个小他十多岁、带着一个孩子、肚子里怀着一个孩子的、被人抛弃了的小女人。他告诉我他自己也很纠结,但是架不住一帮人的劝说,更何况自己也该有个家了。
“一个没有女人的家就不是个家!”他很认真地说。
多少年后我才玩味过来他说的这句话的深刻含义。他简直就是隐藏在农村的哲学家!
家是有了。门前院落打扫得干干净净,屋里屋外清清爽爽,门上挂着天蓝色的门帘,墙角儿鸡在鸣叫,牛驴在圈里打着响鼻。小锁把大继女架在脖子上在院子里转圈,小继女则在小妻子的怀里牙牙学语。
对突然造访的我,小锁慌忙敬烟泡茶,继而丢掉手中烟头,接过孩子就吩咐小娇妻给我做饭,好像我是要饭来的一般。这般景象,让我清楚地知道了他当时生活得很幸福。
再一次遇到他,是在傍晚的人民广场上。老夫少妻紧紧挨在一起席地而坐,一样的动作都是双手环抱着膝盖,津津有味地盯着广场大屏幕电视,一脸的笑容。小锁一如既往地称呼着我的小名,摸了一下后脑勺,颇具自豪地让我知道了他现在继女已经出嫁,小继女也在读书,他们夫妻两个在县城租了临时住所,在工地给人刷房子、钩砖缝,收入还可以。重要的是他前妻领走的儿子也认他,还准备娶媳妇了......
看着他浑身上下满是斑点的地摊货衣服,听他压抑不住兴奋地汇报自己的近况,我暗暗在想,也许这就是老天爷对他的眷顾,让他收获着一个平凡人应该有的幸福。
“花门楼前见秋草,岂能贫贱相看老?”造化弄人,这世界总有一些让人意难平的“狗血剧”演绎着这样一个事实:释放无限光明的是人心,制造无边黑暗的也是人心,光明和黑暗交织着,厮杀着,这就是我们为之眷恋而又万般无奈的人世间。
《庄子·内篇·大宗师》里“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这描绘了一幅既凄美又富含哲理的画面。在这个画面里,作为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小锁,相濡以沫容易,相忘于江湖却做不到那么洒脱。
后来,他曾对我说:“妻子把我攒下来的钱全部偷偷给了包工程的老板,跟老板跑了!”我惊讶地看着他好似在将一个离奇的故事给我讲述,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变化,依旧笑眯眯的:“大女儿(长继女)结婚也离婚了,我还给赔了几千块钱。小女儿上学归我抚养。眼下老家的房子多年不住人已经塌了,看你能不能帮我解决一所农村幸福互助院,让我有一个落脚的地方。要不然孩子回来都没有地方去。”
我提出到他现在的租房里看一下,他犹豫了半天才答应。
这是一间城中村里没有粉刷的毛坯房,墙角两个长条凳搭了一页床板,上面是极其简单的被褥。靠窗地上堆放着锅碗瓢盆,一只房东送的铁皮火炉,半截烟筒斜伸到窗外。这些大概是他全部的家当。为了掩饰窘迫,他从叠得还算方正的被子后摸摸索索地拽出大半瓶太白酒,笑眯眯地递给我说到:“这比我打工那住的好多了。你是第一次来这里的贵客,当然要招待你!”
我坐在随时都要压翻的床沿边,电话联系到镇政府民政助理员,明确回复是小锁常年在外面务工,不属于常驻人口,所以低保都不能享受,更何况他有孩子、有老婆,幸福互助院根本就不可能有他的份。我开的是免提,他听了淡淡一笑说:“那算了,不为难你。自己睡觉自己翻身。”
我问:“你以后怎么个打算?”他喝了一口酒,皱了一下眉毛,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平静地看着我说:“她跟那个包活的老板跑了以后,我就在崇信、陇县工地上打工挣钱,还债供小女儿上学。以后准备攒钱在安口买一个二手房给儿子结婚用。至于娃她妈我看过几年还能回来吗,户口也还在我这里,毕竟那个老板也没有离婚,加上她娃娃也在这边,还没有毕业、嫁人。他们两个就是鬼混而已。落叶总是要归根的嘛不是?”
“那你恨吗?”我问。他依然平平淡淡地说:“恨能解决啥问题?娃她妈我们一块过了多少年,也跟上我受了苦,老实说,恨不起来。这都是命啊。至于那个坏种老板自然有天报,收拾他对我没有好处,划不来。老天爷肯定是不会饶过他的,只是迟早的事,只是可怜了娃娃。”
我彻底哑了!一向自诩能说会道的我此刻竟然语噎词穷,只有望着他笑眯眯的小眼睛发楞。
再后来的一天下午,天色灰蒙蒙的,像我心情一样,他突然打电话给我说他想见我。我马上推掉手里工作,赶到广场。他孤零零地坐在石凳上,一副少有的疲惫状态。
我们就有一句没一句地找话说。于是知道了这期间他不仅安葬了他的岳父,也给儿子娶了媳妇,还有了孙子。只是儿子和他闹矛盾搬走了他安口买的房子里大件家具。小女儿自然和她妈亲,除了向我要钱就很少联系。他准备在川道里给自己修一个住所,以便解决自己以后养老问题。
这时候我发现他穿戴明显不是原来的样子,衣服显然上了一个档次,皮鞋擦得铮亮,还戴上了一副石头眼镜,肩上斜挎着当时很流行的包,鼓鼓囊囊不知道装些什么。只是已经灰白、稀疏的头发从耳朵旁向后延伸,皱纹簇拥着眼睛,抬头纹横亘在黑黢黢的脑门上,非常清楚地表明他真的老了,这个小锁早已经不是先前那个小锁了。
我塞给他一盒中华烟,他笑着推辞:“这种烟你们抽就是中华烟,我们抽别人还以为是假的。还是你抽去,我就抽三块五的兰州习惯了。”一句话让我五味杂陈,再一次感觉无话可说。
忐忑不安中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这是视频后的时间段想听又怕听到的电话铃声。果然,在我上兰州开会的时候,小锁意料之中也意料之外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电话是同村相邻打给我的。到现在我还是不想弄清楚他们为什么会知道这个电话一定要打给我,也不想知道他走的时候都有谁在送他这个“故乡的云”又飘回故乡。
是她吗?是他?还是她们?
我知道,没有人给小锁立碑!
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
安息吧小锁!如果真有转世轮回,我劝你三思!
2024年11月17日华亭第一场雪时草稿于听雨阁
秋 雨(此图来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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