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407)| 储安平的最后时刻(四)

文摘   2024-08-09 09:11   北京  

几乎与本文成文同时,储先生生前钟爱的幼子,前文曾提到的储望华——他目下就教于墨尔本大学音乐系——写了一首题为《生命之歌》的诗。也许他当时想到父亲?当然也许没有——


那是

生命的火花

曾迸发于

梦与醒的交界

诚然是微弱的

却照亮了

灵魂的深谷

犹如一颗

划破黑夜长空的

流星

虽瞬即逝在

地平线的尽端

永运永远的

流连于

宇宙的无限。


1988.10


据传在八十年代初的一次宣传口的会议上,胡乔木谈到新闻工作目下有点青黄不接.他问:为什么不能把有经验的老同志请出来当当顾问,比方说储安平先生?会场一下子静了下来,有人递上一张纸条。乔木看过之后轻轻地“哦”了一声。


条子上写了些什么,今天只能推断而无从查考.可以确切知道的是另一段话,一段康生在 1969 年就说过的话:“储安平,大右派,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没有人知道。他突然消失了,在 1966 年深秋的一个黑夜。住在隔壁的一个妇人说她听见了厮打声与呼救声,但一个男人——想必是她的丈夫或兄弟——立刻向她喝道:“就你能!谁都听不见就你听得见?!”


他消失了。或许在第二天,他曾与他学农的女儿照过一面?那是她按照几天前他所在的九三学社的通知到机关去看他的时候。从北郊进城,她先回了一趟家——门虚掩着,爸爸不在,家里的东西已荡然无存(指被红卫兵再一次抄家——山水澜注),只在屋子中间的一把破椅子上,扔着一个破行李卷。她那时并不知道,这正是几天前由弟弟送到机关而为病弱的父亲自已扛回来的。满地撒的都是花手帕,那是她小时候一条条精心攒在盒子里的.她没敢在自己家多停留,一心想到机关去看爸爸。路过什刹海,她看见一部卡车,一群人围着,正把一具具从湖里捞上来的尸首往上扔。


他消失了,在他 58岁的时候,距今已22年。已经出版的各种辞书都没有关于他的记载,要不是 1980年的那份文件,今天的青年,哪怕是研究新闻与现代史的青年学者,都已经不大知道这个很有生气地活过一阵子的人了。不错,他是“大右派(不予改正)”,同时也是小说集《说谎集》,杂文集《英国采风录》,《英人·法人·中国人》和特写集《新疆纪行》等书籍的著者.他曾在南京戏专,湖南国立师专,重庆及上海的复旦大学教过书,还主编过《中央日报》副刊,《观察》周刊和《光明日报》。对于统治了中国 20 年的国民党(截至 1948年)和 8 年的共产党(截至 1957年),他分别下过两句评语,


前者是——“一场烂污”;


后者是——“党天下(《向毛主席周总理提些意见》——1957年6月1日在统战部座谈会上的发言)”


他倏地消失了,没有通电,宣言,也没有给生活在这与他有关与无关的人群的世间留只言片句.只有这两句话,带着一个读书人全部的失望与厌憎,泥巴一般地甩在历史的记录簿上。


大背景

1966年6月1日,《人民日报》发表评论《横扫一切牛鬼蛇神》,作为著名“大右派”,储安平也成为被“扫荡”对象。8月31日,遭受多次批斗后的储安平投河自杀未遂,被造反派押回九三学社,看管起来。1966年9月上旬失踪,生死不明。

山水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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