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论“失败国家”之时,其实我们已经在内心形成比较,即哪些国家可谓“失败”,哪些国家则否?抑或是,为何部分国家繁荣富裕,部分却穷困潦倒?
何谓“失败国家”:能力消亡
“失败国家”(Failed States)是后冷战时代的一种新的国家类型(庄礼伟,2003),有人视之为伪命题, 亦有学者保持关注。
对失败国家的界定往往是从功能的角度出发。英国前外交大臣斯特劳(Jack Straw)在《失败国家和正在走向失败的国家》一文中提出,“失败国家就是一个无法控制其领土并为其国民提供安全保障、无法维护法治和人权、无法提供有效的治理、无法提供诸如教育和保健等公共产品的国家”。
简单地说,当国家不再能履行维护内部秩序及其相关的基本职能,即国家能力消失殆尽时,就可称之为“失败国家”。
何以衡量:量化指标
为了准确地确定哪些国家是失败国家,2005年,美国著名政治刊物《外交政策》(Foreign Policy)与美国和平基金会(The Fund for Peace)首次依据一些具体指标开发出了《失败国家指数》 (The Failed States Index),并对世界上的国家进行失败国家排行评比。《失败国家指数排行榜》 依据社会、经济、政治、安全等方面的12项指标,对主权国家进行“稳定程度”方面的评分和排名。
截至2009年,排行榜已包含联合国192个成员国中的177个国家。在这份失败国家排行榜中,一个主权国家的排名越是靠前,就表明这个国家在执政、经济、民生、公共服务等方面的表现越差。排名靠前的失败国家几乎全是非洲国家和其他发展中国家。
渐渐地,关于失败国家的讨论转向国家脆弱性,因此“脆弱国家指数”(Fragile States Index)取代失败国家指数成为新的衡量指标。这类同于“弱国家”的定义,所谓弱国家,是指政府(履行其基本职能的)能力滑坡、社会结构趋向于涣散的一类国家(庄礼伟,2003)。
2022年度“脆弱国家指数”排名
(图源:“脆弱国家指数”官网)
一种解释:欧洲殖民主义
《国家为什么失败》的作者艾塞默鲁(Daron Acemoglu)和罗宾森(James A. Robinson)认为,导致国家富裕或贫困的主要原因不是地理、疾病或文化,而是制度与政治。
《國家為什麼會失敗》封面
书中提出两种制度——广纳式制度(Inclusive)在经济上致力于保护财产权,制定不因人而异的游戏规则,鼓励资源往新科技方向投资,并且在政治上广泛分配权力,建立制衡并鼓励多元思想,国家就能持续发展,走向富裕;榨取式制度(Extractive)则意味着国家被只想攫取资源的少数政治精英把持,必然走向衰败、贫困。
他们以“欧洲殖民主义”来解释榨取式制度如何摧毁国家,并使之陷入经济与政治的双重危机。
十七世纪初,荷兰占领安汶(印尼安汶岛上的港口城市),强化了安汶的榨取式制度,明文规定“每一家户都配给一定的土地,种植定量的丁香树,还要为荷兰人服强制性的劳役”。
1600年的东南亚、香料群岛、安汶及班达
(图源:《国家为什么会失败》第9章)
于1618在爪哇岛上建立了巴达维亚(Batavia,今雅加达)的总督科昂(Jan Pieterszoon Coen),更是一手制造了班达逾一万五千人受害的灭族骇闻。
至十七世纪末叶,荷兰仍沉浸于瓜分香料群岛、垄断肉豆蔻的沾沾自喜当中,殊不知其建立的榨取式制度已使这个群岛沦于低度发展的经济及政治制度。
惧于荷兰的战争,东南亚诸国纷纷割舍对外贸易,转而内缩,却在接下来两个世纪如火如荼的工业革命中置身事外,为时代所抛弃。部分被殖民国家(如南罗得西亚,今津巴布韦)在转型民族国家的过程中,再遭经济及政治制裁,列强余毒挥之不去。
欧洲的殖民主义加剧了被殖民地的榨取式制度,造成了一个又一个低度发展的“失败国家”。
与此同时,艾塞默鲁和罗宾森指出,欧洲殖民主义虽为深层次因素,但在转型成为民族国家之后,部分国家不仅没能转向广纳式制度,而是令人近乎绝望地深化榨取式制度,亦成为了寡头政治铁律的又一明证,如津巴布韦“国父”穆加比(Robert Mugabe)建立的腐败的威权政府(按:寡头政治铁律(Iron Law of Oligarchy)最先由罗伯特·米歇尔斯提出。该“铁律”断言:民主组织最终不可避免地要服从其领导者的利益,这种领导即成为牢固的寡头统治)。
当前的国家之所以失败,是因为榨取式经济制度无法产生诱因,激励人民储蓄、投资并创新。榨取式政治制度则支持这类经济制度,并为这些因榨取而获利的人巩固权力。
深陷泥沼:斯里兰卡破产
墨西哥政府对于毒品、犯罪的无能,索马里无力应对频发内战、猖獗海盗,都让它们沦为“失败国家”的代名词。
而正深陷泥沼的“失败国家”则是斯里兰卡。
2022年6月27日,斯里兰卡宣布暂停向普通民众出售燃油,只允许为医疗卫生车辆、火车、公共汽车以及运输食品车等提供燃料。
没有了足够燃料,政府又从6月底开始,在全国范围内限电。加之严峻的粮食问题,冲突最终爆发为7月9日斯里兰卡首都科伦坡的示威游行。
当地时间2022年7月9日,斯里兰卡首都科伦坡,街头出现集体示威游行
(图源:环球网)
事件随即演变为示威者闯入总统戈塔巴雅·拉贾帕克萨官邸,总统秘书处与财政部也难逃一劫。总理维克勒马辛哈私宅更是遭致焚烧,付之一炬。
当地时间2022年7月10日,斯里兰卡首都科伦坡,大量抗议者涌入总统秘书处,在会议室聚集
(图源:环球网)
迫于压力,总统宣布于7月13日辞职;稍早前,总理也表示愿意辞职。最终,斯里兰卡这场史无前例的经济危机,演变成了一场政治危机。
新冠疫情对于这个以旅游业为支柱产业的小国而言,无疑是沉重的灾难。加之斯里兰卡政府激进的投资策略,连国际货币基金组织都曾多次警告,斯里兰卡或陷入积重难返的债务危机。况且,早有学者根据斯里兰卡官方公布的外债数据分析,从外部资源部有关外债预期本息偿还安排看,2019-2022年、2025-2027年斯里兰卡将迎来两次外债偿还高峰期,尤其在第一阶段斯里兰卡将在4年内偿还高达151.39亿美元的债务本息。
因此,相比于殖民主义的外部视角,解释斯里兰卡沦为“失败国家”的工具变数是“入不敷出,外汇耗尽”,这是内外交织的。但可以确定的是,斯里兰卡绝非广纳式制度。
小结
真正重要的不是检验制度决定论的效度,而是利用比较政治学的研究方法,找到至关重要的“工具变数”,解释核心问题。
考虑到失败国家这一概念及理论提出的独特背景,也考虑到这一概念及理论与生俱来的典型的西方中心主义色彩,因此,我们要谨防一些别有用心的国家打着援助失败国家的旗号,而行霸权主义与干涉他国内政之实。
回归现实,“失败国家”并非从此消失于世,只是存在着能力的消亡。生活还要继续,虽前路漫漫,道阻且长,国家仍需砥砺前行。
现在的疑问是,世上果真存在包容广纳式制度的国度吗?且待诸君评说。
END
编辑 | 罗志鹏
审校 | 赵炜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