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李敏：老外公 旧时光
文摘
文化
2024-07-12 07:03
浙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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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港 池长峰 摄
舅舅吩咐，外公老了怕孤独，外婆去住院了，叫我有时间去陪陪外公。到家时，阿姨正在煮饭，外公从楼上拄着拐杖颤巍巍下来了。我迎上去，想牵他的手下来，他说，他自己可以的，不用麻烦我，我们照例在门口小坐，仿佛回到了童年旧时光。
在旧时光里，年少的我穿着一件粉红的连衣裙，连衣裙上有外公贴上去的两朵小红花，它曾在过往的岁月里，让我的童年在东河村绽放了最亮丽的容颜。我穿着它跳绳、踢毽子，飘动的裙摆让小伙伴艳羡不已。 在旧时光里，外公外婆住的是二层老式楼房，纷纷扰扰吵吵闹闹的生活气息，却拥有温馨的回忆。那时我还不会整理自己，母亲带我回娘家，午饭前外公用搪瓷脸盆打来清水，给我洗手洗脸。外公微笑的叫我把眼睛闭上，然后双手掬水打湿我的脸颊。我害怕给水呛着，东躲西藏，外公一只手托着我的后脑勺，一只手用毛巾轻轻擦拭我的脸，细致温柔。
在旧时光里，老家房后的那颗桑葚树，桑葚特别好吃，酥脆酸甜的味道至今令我回味。最早背诵的那首古诗《曹操》，是外公在树下教我的，用温州方言背诵的。那时候外公常牵着我的手去田间溜达。我和外公行走在田埂上竹林里，小径上野花野草蓬勃生长。外公俯身拾起一棵草，又接连拔起这些草。这种草叶子像一柄柄摊开的调羹似的贴着地皮生长，中间竖着一茎，地上到处可见。我问阿公这是什么呀？外公告诉我，这个叫车前草，回去叫你阿婆烧起来给你吃，小孩吃了身体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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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李敏 提供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外公还在粮管所上班，面对的都是“大声讲话的农民”，所以讲话很大声。别人评价外公脾气不好，容易发火，但我知道，外公是嫉恶如仇，粮食征购时有些农民特意拿了家里品种差的稻谷或是湿的（称起来显重）稻谷给交政府征购，外公很生气，义正词严进行指责。
外公有“学历崇拜”和“公家崇拜“，那时候他工资只有十八元六毛，家里只能供舅舅读到大学，外公说尽好话费尽力气跑断了腿把母亲安排到单位上班，他常说家里的什么东西是公家分配的，什么东西是舅舅奖励过来的，好像单位分的就特别珍贵。记忆中最铭心的一句话是，现在没有顶替工作了，你们要靠自己努力了，六个表兄弟姐妹都要考上大学，那将来我们家就有十二个大学生了！说这话时外公一脸神往。
外公喜欢散步，喜欢晒太阳。我从小到大常拿一张椅子坐他旁边，或是陪着他散步，边吃橘子边晒太阳。他会翘着二郎腿给我讲国家领导人和国内外大事，有时我们也海阔天空天南地北，文学艺术，地方风俗，熟悉的人和事，无所不谈。外公曾给我讲过路遥和《平凡的世界》，我记得这本书带给我的震撼无法言说，也终于知道自己做的文学梦其实多么幼稚可笑，真正的文学路有多么遥不可及。
外公生性豪迈凡事看得开。大学毕业我分配到宜山高中，那是我第一次知道了宜山。外公说宜山是个好地方，是江南四大古镇之一; 妹妹大学毕业分配到马站小学，他说马站是个好地方，四季瓜果飘香，年轻人远一点工作没事。工作再远再苦，想想你妈妈，十三岁进粮油装具公司当工人，一天到晚八小时补麻袋成长起来。外公讲那段历史时，那话语那神情让我一辈子忘不了，穿透我生命悠长的通道，给我坚持和前行的力量。
后来我们谈恋爱了，外公说这个男孩子什么好，那个男孩子什么不好，总能说出个道理来。他说女孩子在单位和在夫家一样，得到重视就好，距离和家境都不是问题。一辈子会碰到很多人，有些人能走在一起，是缘分，要用智慧的眼光去选择。人生如游山，年轻的男女携手陟彼高冈，沿途有无限的赏心乐事，兴会淋漓，也可能遇到一些挫折，歧路，彷徨，等到日云暮矣，互相扶持着走下山冈，也是别有一番情趣。这些话语如一抹清香润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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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公今年92岁了。那天，外公说：我一辈子，与你阿婆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还多。一辈子经历过多少狂风暴雨惊涛骇浪，都靠自己双肩承担，身体各器官，还是原装，也算是人生幸事了。有些人讳言谈老，算起岁数来斤斤计较，总以为自己还可以再活一年两年。我现在生死看得很淡了。如果去年你带我去炎亭的那次没抢救回来，我就幸福了，不用拖累你妈妈他们。现在我活着的每一天都是赚过来的，希望将来我走也走的干脆点。外公很质朴的几句话，让我泪眼婆娑。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只为一季花开。虽说一个人修短随化，终期于尽，但死生亦大矣！外公没有像普通老者那样悲悲戚戚，却超然淡定面对，选择自己生命最后的尊严，提前告别，岂不令我痛哉！
前两天放暑假了，儿子从大学回来，我带着儿子去看外公。车到时，外公正安详的坐在门口的藤椅上，安闲地晒着太阳。阳光在他安静的脸上，有一种说不出的祥和。
哎……阿敏来啦……外公响起长长的应答声。一种情愫又慢慢萦绕上心头……2024年7月8日夜于龙港
作者杨李敏，龙港人，温州市作家协会会员、温州市人大代表、龙港第二高级中学教师，教育硕士、中学语文高级教师，社会工作师、龙港市启慧爱家社会工作服务中心负责人。散文偶发于《散文选刊》、《今日苍南》报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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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律顾问：曾伟律师，浙江瓯南律师事务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