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选调生的围城里（36）

我是什么时候感受到秋天的临近呢？

是微风拂过四起的寒意，还是落叶飘过耀眼的金黄。

其实都不是。最先感受到秋天的，不是我的眼睛，而是我的鼻子。一个下午，我像平常一样走在路上，突然间闻到了沁人心脾的桂花香。这种香气不需要刻意感受，哪怕你什么都不做，它们便争先恐后地往鼻子里钻，仿佛慢了一秒就要消散了似的。

秋天并不是万物生长的季节，但总有一些生灵能突破桎梏，在极度恶劣的环境中向下扎根、向上生长，绽放出让人惊叹的生命奇迹。办公室有一盆绿萝，已经枯黄了许久，大家都觉得它没有抢救的余地了。早上倒水时，我们会顺手把前一天的凉白开倒进花盆里。这也是一直没把它移走的原因，即便这株绿萝已经失去了生机，也同样能胜任囤积废水的重任。

直到有一天，同事惊呼：“天啦，这花盆里全是水，都要漏到地上了。”我跑过去一看，果真如此。透过半透明的花盆底端，隐隐能看见泡在水里的根须。我安慰同事：“没关系，反正这株绿植已经死了，我不介意它死得透一点。”

没想到几天过后，这株绿植竟然奇迹般地起死回生了，枯黄的根茎间冒出了碧绿的新芽，携带着一股野蛮生长的气势，仿佛在让我为之前的举动感到抱歉。

18年创号之初，我原本打算将公众号命名为“夕小颜”——这也是我用了许久的网名。然而输入时却被系统提示“名称重复”，当时的我急于填写资料，便随便糊弄了个名字上去，没想到一晃就用了四年。

这个月清理关注列表时，发现好几个公众号已经停更注销了。这些公众号很多都是我大学时关注的，作者也是差不多年纪的在校生。当她们走出学校的“象牙塔”，发现微薄的运营收入无法与柴米油盐酱醋茶抗衡时，就会选择与现实握手言和——放弃公众号，放弃曾经以文字为生的梦想。可惜啊，那些曾让我心动的推文，终究抵不过现实的泥沙俱下，在千篇一律旨在吸引眼球的爆文中，逐渐黯淡了光辉，直至彻底堙灭。

实不相瞒，曾经的我也考虑过从事公众号运营岗。但随着年龄的增长、阅历的丰富，我发现这类岗位需要的不只是文字功底。倘若一味地为了点击量、转发量，用火爆的热点、夸张的语言，像流水线生产一样制造爆款，无疑与我的写作初心相悖。

我不愿意这样。

好文章应该由心而生、行云流水，而非绞尽脑汁、拼拼凑凑。

这段时间改了一份大材料。

其实在我看来，改材料要比写材料费事得多。当然，这种“改”并非只是斟酌语句字词，而是优化逻辑架构。有些情况下，甚至要把大段文字推翻重写。

倘若是自己写材料，整个流程无非是确定主题、谋划架构、充实内容。改别人的材料时，要先通读几遍，理清对方的思路想法。如果觉得不合适，还要重新构思，但此时又很容易桎梏于原先模式中，难有思维上的新突破。

很多人写大材料时会翻出以往的工作总结、季度汇报，在这些素材的基础上加工汇总。这个办法本身没有问题，然而很多人尚且停留在“文字裁缝”阶段，不是把素材揉碎后回炉重造，而是单纯地“合并同类项”。这样堆砌出来的材料乍一看丰富饱满，实际上经不起推敲琢磨。

内容要点多而杂，逻辑关联性差，没有丝毫“记忆点”，读完后脑子混沌不堪，甚至是不知所云。

即便是珍珠万斛，也要用线一颗颗地串起来，做成手串或是项链，戴在皓腕间、玉颈上展示给世人。而不是用手捧着、用盆子装着，任谁看了也会觉得兴趣寥寥。写大材料也是一样的，没有一个清晰的逻辑将内容串起来，再好的素材也不过一盘散沙。

因视频拍摄任务，这段时间经常和同事们一起下乡。虽然参与成员有其他单位的，但好在大家年龄都差不多，一路上也是交谈甚欢。

到了拍摄地后，融媒体的工作人员要先找好点位，然后才能进行后续的拍摄。实际上，我们花费时间最多的步骤正是点位的选择。有时候甚至要集合天时与地利：光线要适中，背景要简单，附近不能有噪音源（比如汽车鸣笛、装修施工）。印象最深的一次，我们试录后连续换了三四个地方，总共花费了一个多小时。

坐在办公室时，我曾以为乡镇街难有特色亮点。走到田间地头，我才发现有些地方还是蛮有潜力的，只是缺少一个包装打造的步骤。比如前不久拍摄的“留守儿童之家”，里面有好几个不同功能的活动室，架子上也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玩具和书本。村“两委”成员轮流担任“值班老师”，带领孩子们阅读、做手工、玩游戏。

正好是中秋过后，桌子上摆着小朋友们做的剪纸卡片，黑黑的兔子仰望着金黄的圆月。虽然都是同样的模板，但做出来的效果却不尽相同。

某天周末，我和同事们去包保村开展人居环境整治。秋风微凉天微雨，我们去的时候，村干部和公益岗位人员正在清扫竹林。因长期无人打理，疯长的竹子歪斜倾倒，挡住了通行的主干道。有些村民为了图方便，顺手把垃圾倒在了竹林里。长此以往，本该郁郁葱葱的竹林竟成了藏污纳垢之地。

我们拿着工具把垃圾扒出来，再一车车的运走。因为下着雨，本就不平坦的路面更加湿滑。尽管我非常小心，依旧沾了满脚的泥泞。我不禁想起之前在挂职村参加志愿服务活动，同样是刚下过雨，同样是沾满泥水的小白鞋。眼前的一幕与过往的景象交织重叠，让我有片刻恍惚。

——我已经工作三年了。

三年是一个节点。

无论是初中的三年、高中的三年，还是工作后的三年，都是能让人快速成长的三年。

当我初中毕业，我觉得初一时的我很幼稚，幼稚在缺乏同理心，做人做事鲜少考虑他人感受。当我高中毕业，我觉得高一时的我很幼稚，幼稚在面对一时的失意，不去反思总结，而是自暴自弃。

现如今，我同样觉得三年前的我很幼稚，幼稚在有梦想不去追逐，想改变不去行动。从学校的“象牙塔”迈入基层的“大舞台”，“我看见的”与“我以为的”发生冲突，只好退而求其次，选择了当时看来最稳妥的处理方式：不主动、不推辞，踏实为上、突破为下。每天得过且过、优哉游哉，觉得这辈子也就“一眼望到头”了。

后来我才逐渐明白，一辈子那么长，谁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又怎么能因为一时的安逸平淡，就觉得“人生也就这样了”。和未来几十年相比，短短的几年、几个月又算得了什么呢？

在乡镇挂职期间，我每周只能回家2趟，路上通勤时间接近40分钟。那时我总想着：等回了街道，上下班就没这么麻烦了，人也会轻松点。

两年后，我如期回了街道。工作一段时间后，我才发现曾经的自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乡镇只是“捆人”，街道是又“捆人”又忙人。我每天像个“提溜转”的陀螺，没有丝毫喘息的余地。彼时的我把自己的“忙”归罪于“活太杂”，总想着换换业务。

结果没几天，我就被借调到了上级部门。活变得单纯了，人却变得焦虑了。之前在乡镇街是“腿”费得多，现在是“脑子”费得多。办公桌旁满地的头发、脸上此起彼伏的痘痘就是最好的证明。

这三年兜兜转转，也算是体验到“每一碗饭都不好吃”的真正含义了。

三年又三年，不知道下个三年是怎样一种情形。

我很期待遇见三年后的自己，尽管她会无情地嘲笑我：你怎么能这么幼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