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选调生的围城里（29）

过年期间，婆婆要回家准备饭菜，我和Jordong便扛起了照顾苒苒的大旗。许是白天接收的信息量太大，苒苒显得异常兴奋，一到深夜就开始“蹦迪”。摇头晃脑的模样可爱是可爱，但也把我和Jordong折腾得夜不能寐、苦不堪言。白天去婆婆家吃饭，晚上回自己家休息，周而复始的轮回，七天过得好像一个月那样漫长。

每年大年初三，家人们都会齐聚一堂为姥姥庆生，今年也不例外。有了孩子后，出门变得不再潇洒。我们起床洗漱好了，还要帮苒苒换尿布、洗脸、喂奶……一系列操作下来，得花上个把小时。接着还要用厚包被把她裹好，带上要用的东西，一起打包送到婆婆家。

坐在行驶的汽车上，我看着窗边不断倒退的景色，突然间感慨了一句：“好像已经很久没坐过你的副驾了。”自从苒苒出生后，我便甚少外出。幸好我天性喜静，否则像这样天天闷在家中，怕也会憋出病来。

我们到得算迟，刚一落脚就被招呼到了餐桌上。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和家人们谈论的话题从学习转移到了工作，再到现在的育儿。人生已过二十五载，茶余饭后的寥寥数语，好似能概括所有，又好似不能。

下午闲来无事，我便带着Jordong去集镇上转了转。这里还是印象中的模样，但很多事物已经悄悄地发生了改变。小时候的我不善言辞，很怕在路上碰到熟人，出门买东西时总是跑得飞快。现如今，即便我慢悠悠地走在大街上，也无人能将我认出。小镇承载了一段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而这份美好也足以支撑我今后可能遇到的艰难岁月。

因为天气寒冷，这次就没带苒苒回来。姥姥让我清明节再回来一趟，给姥爷上个坟。

姥爷于2018年12月离世，转眼已是三载光阴，我的不舍、我的难过、我的痛苦，也被时光这个良医慢慢治愈。只是偶尔，我也会想起些什么。

我想起满院的花儿开得正娇，却被我摘了大半制成花束，还献宝式地拿给姥爷点评打分。姥爷只是呵呵地笑着，竟然一点也没生气。

我想起书架上清一色的古典读物，却被我戏称为不懂得与时俱进。姥爷依旧笑呵呵的：“外国小说的人名太长了，我记不住。”

然后，我想起了那对发热护膝。可姥爷收下后并没有笑，只说了句“花钱了”。是啊，彼时的姥爷疾病缠身，哪有心思研究这些新奇玩意。我恨啊，为什么我没有早点送，没有趁姥爷还笑呵呵的时候送。

……

我想起了许多，可能，也忘记了许多。

这座小镇突然变得陌生了起来。

当年填报志愿，我曾萌生过一个大胆的想法。如果选了另外一个区，说不定能分到这座小镇。从小在这长大，长大后又回到这里，恍惚间竟有种时光轮回的错觉。只是有些熟悉的人，此生再也见不到了。

上个月发了推送文章后，有人建议我可以换个标题，比如《人生的围城》。随着时间的推移，文章内容的涵盖面越来越广，已经远远超出了“选调生”的范畴。

我先前也动过这样的念头，只是后来又打消了。因为我现在所拥有的、所经历的一切，都是在选调生这个基础上发散开来的。如果不是进入了这座围城，我的人生又会是另外一种光景。

或许，我成了一名新媒体编辑。每天追着热点跑，以阅读量为KPI，绞尽脑汁只为博人眼球；

或许，我成了一名程序媛。每天顶着996的高压，以时间和精力为代价，十指翩飞只为产品上线。

前者是兴趣，后者是专业，可我一个都没选。

人生不是非a即b，打破现有的约束，我看见了第三种可能。

我成了一名选调生，每天面对基层的千头万绪，以青春为赌注，兢兢业业只为群众满意。

我想，我大概是选择了情怀。

有时候也会庆幸自己上岸得早，我曾坦荡地告诉别人：“如果现在让我考公，十有八九都考不上。”

身边有朋友在备考公务员，她报了个笔试班，下课后忍不住跟我吐槽，说身边的大神实在太多了。

刚开始我还不以为意：“你保证资料满分，逻辑和言语高分，数量和常识，一眼看过去不会的就直接蒙吧。”

她说：“‘蒙’的时代已经过去了，现在数量题至少要对一半，乡镇岗位的分数都要140+了。”

我听后连连咋舌。

前几天刷到了一条关于《旅行青蛙》的视频，大意是说：即便你已经卸载了游戏，这五年来蛙蛙依旧到处旅游，并坚持给你寄明信片和特产。

我上大三时这款游戏很火，几乎人手一只蛙。还记得那段时间，我每天六点醒来收三叶草，攒着给呱呱买最好的围巾、水壶和毯子。后来我玩腻了，又赶上了繁忙的毕业季，就顺手卸载了游戏。

看过视频后，我忍不住又下了回来。虽然是一模一样的小青蛙，虽然也给它起了个叫“呱呱”的名字，但我知道因为账号的丢失，曾经的呱呱已经找不回来了。

读完莫言的《蛙》后，我总把蛙与娃联想在一起。不知这款游戏的设计者是从哪获得的灵感，但它当初风靡全网的原因之一就是：养这只小青蛙能给人一种养娃的体验。

攒三叶草给呱呱买最好的旅游装备，呱呱在家时希望它能多出去走走，呱呱出门了又希望它能早点回家。

很像父母与子女之间微妙的羁绊。

何况现在有了苒苒，这款游戏给我的体验感更胜往昔。

我总想在能力范围内给苒苒最好的，无论是物质上还是情感上。苒苒睡着时我会想她怎么还不醒，苒苒醒着时我会想她怎么还不睡。

不知情的人或许会羡慕“赋闲在家”的我，可事实上产假不是“假”，有时候甚至比上班还累。如果说工作是辛苦，那带娃就是心苦。鸡毛蒜皮的小事积压起来，也能轻易击溃一个人的心理防线。在某个普通的深夜，我竟然思索起“我为什么是我”这样的哲学问题。我想，母亲之所以成为母亲，就是在一次次崩溃后重塑了金身。

苒苒情绪正常时还好说，一旦开始不正常的哭闹，家里的每个人都揪心不已。比如上次打完疫苗，她哭闹了整整三个小时。起初我们还以为只是单纯的闹觉，两个人轮流哄了好久。

直到后来我给她换纸尿裤，才发现针眼处红肿了一片。Jordong立刻打电话给医生亲戚，我们在她的指导下进行了冷敷处理。没一会苒苒就停止了哭闹，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看着她脸上未干的泪痕，毛巾下面光着的小腿，铺天盖地的自责感将我狠狠包裹。

有人说小孩子不会保留三岁前的记忆，甚至对童年记忆也是朦朦胧胧，不如直接交给老人带。

可小孩子不谙世事的模样只有那么几年，错过了，就再也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