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选调生的围城里（33）

所有季节中，我最不喜欢夏天；所有月份中，我最不喜欢六月。

在乡镇呆了两年后，夏天对我来说不再是小裙子和冰奶茶，而是蚊虫、高温和防汛。单位宿舍是由旧办公室改造的，老化的线路带不动那么多空调，跳闸、停电早已成了家常便饭。屋内是燥热的空气，屋外是乱飞的蚊虫，我不知道该去哪里，也不知道能去哪里。

夏季多暴雨，我看到过洪水倒灌时的波涛汹涌，看到过洪水退去后的满地狼藉，看到过防汛一线高高飘扬的党旗。即便侥幸不需要抗洪，也会遭遇“用水难”的关卡。每次暴雨过后，乡镇的自来水要么是发浑发黄，要么是消毒水味扑鼻。百般无奈之下，我只好订了大桶的矿泉水。

我当时负责党建工作，大部分时间是坐在办公室里处理各种业务，也有少部分时间要下村督查调研。如果艳阳高照，必然会汗湿衣襟；倘若暴雨倾盆，必然会满脚泥泞。总之在盛夏时节，无论是晴是雨，都不适合在外出行。

不知不觉间，半年光阴从指尖漏尽。半年统、半年查，所有顶着“半年”头衔的工作开展得如火如荼。

我前前后后参与过三次统计工作，只是时光荏苒、沧海桑田，几乎每次集中会审时，都会少一些熟悉的声音、多一些陌生的面孔。身边的人来来往往，不变的可能也只有这间会议室罢了。和年终统相比，半年统已经算相对简单了。单从减少了一半都不止的报表来看，这次的任务就比年底轻松了不少，集中会审也从以往的一周压缩到了两天。

各单位的报表汇总成全区数据后，剩下的工作才是大头。有些错误是系统审核不出来的，就需要我们对着审核要点和往年数据进行人工审核。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数据，我仿佛又回到了被数学支配的学生时代。

如果我面对的，是穷尽毕生努力都无法解决的难题，倒也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既然没有丝毫胜算，倒不如躺躺平，还能省点力气，好应对下一个可以跨越的难关。

可偏偏，这项工作是“咬咬牙”“跺跺脚”，多熬几个日夜，多费一些心血，就能挺过去看到曙光的。几乎每一天，我都在“我能行”和“我不行”间反复横跳。跳着跳着，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行不行了。

入职至今，我听过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年轻人不要总坐在办公室，要多下去跑跑。”起初我还不以为意，这份“不以为意”则来源于“无知者无畏”。

我曾自信的认为，就算是闭门造车又如何，我依旧能造出一辆好看的“车”。只是我忘记了，“车”的衡量标准不是颜值，而是功能。纵有华丽的语言，却少了实际的数据、深刻的见解，也不过是用沙子垒成的高楼，轻轻一推便轰然倒塌。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一份好的材料，不应该轻飘飘的飞在天上，而是应该沉甸甸的落到地里，最好能在地上揉一揉、踩一踩，沾上些许泥土香。

借着半年督查的契机，我去了几家非公企业。有一家企业是制造羽毛球的，调研快结束时，我问了一句：“能不能借助本镇企业的力量，发展村级集体经济。村里可以建个养鹅场，再联系几家企业点对点直销，比如鹅毛就可以联系你们收购。”

这句话好像一把钥匙，一下子就打开了对方的话匣子。企业负责人开始大倒苦水，他说，现在制造羽毛球的原材料非常匮乏，不止是本市本省，就连全国市场的羽毛都十分紧俏。加上疫情的影响，有些小企业已经支撑不住倒闭了。和养鸡养鸭不一样，养鹅十分耗费时间与精力，没有资金补贴的情况下，很多农户不愿意养。

如果没有这次“面对面”的谈话，即便我看了同事们写的调研报告，也不会知道这份报告背后的故事。原来随处可见的羽毛球，会面临原材料匮乏的窘境；原来爱攻击人的大鹅随便往湖里游一游，就会造成水质污染。

虽然市区比乡镇要忙，但生活质量会提高很多。用Jordong的话来说：“哪怕加班到凌晨一两点，到蝇头小馆搞一碗香喷喷的雪菜肉丝鸡蛋炒饭，也算是一种心灵上的慰藉。”我对此深以为然。

在乡镇的时候，就算每天都能准时下班，我也会觉得很累。这种“累”不是因为活多，而是因为心累。宿舍再好，也没有家的温馨。心灵找不到港湾，休息也成了一种煎熬。

大部分乡镇宿舍离单位很近，有些甚至就在单位里面。通勤时间是一把利器，可以很好地把工作和生活切割开来。但这把利器不能太长，否则就会降低对回家的渴望；这把利器也不能太短，否则大脑就无法从工作状态切换到生活状态。

我一直觉得，休息的时候就应该好好休息，工作的时候就应该好好工作。倘若工作的时候想着下班后的娱乐，休息的时候想着未完成的工作，只会陷入矛盾的自我内耗中，最后的结果只会是两头不占好。

专注力的重要程度不言而喻，学习上如此，工作上亦是如此。只有全身心的投入进去，才能提高效率、保证质量。否则，就得花费大量的时间来弥补专注力的空缺。

大办公室又调整了格局，和这次的“大工程”相比，之前的几次不过是小打小闹而已。这里原本有七张办公桌，三张放在窗边，四张摆在中间拼成了扁扁的“田”。而如今，大办公室被几组背对背的柜子隔成了两半，七张桌子也被分成了三四开。

很久之前我就提过，每到下班时间，办公室的中央空调就会被集中关闭。冬天还好说，夏天真是难熬。同事们便想了个法子，每到五点便将空调风开到最大，用半小时储存下来的冷气度过漫漫时光。

我苦空调久矣。在乡镇的时候，办公室的空调住了一只蝙蝠，宿舍的空调又总是跳闸。原以为到了市区就不会再有这样的烦恼，可没想到它依旧如常，只是换了套好看点的外衣。

说到夏天，自然少不了冰饮和裙子。

从上个月开始，我便开始了每天一杯咖啡的生活。我买了一袋咖啡液，兑上椰乳就是生椰拿铁，加上牛奶就是卡布奇诺。提神与否暂且不论，但味道确实不错。

我有一件很喜欢的墨绿色纱裙，大学时候买的，数数也陪我走过了四个夏季。前不久翻出来穿了一下，却怎么看怎么不协调。或许是这三年时光蹉跎，让我身上仅存的一点学生气也荡然无存，所以再穿上之前的衣服，竟隐隐有种装嫩的嫌疑。

时光真的很公平，不曾善待任何人，也不曾亏待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