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选调生的围城里（58）：若人民与生命是道“单选题”

夏季的天气总是让人捉摸不透，骄阳似火与暴雨倾盆交替而来，即便时刻关注天气预报，也难以判断下一秒是晴是雨。

过去我关注天气，多半是出于自身考虑，依据天气预报来决定是否增减衣服、是否携带雨伞；而现在，我的考虑范畴又多了一层“人民”。若是连续高温干旱，我会忧心地里的庄稼，虽然有农业保险的托底保障，但谁又希望多日辛劳付诸东流；若是降雨量过大、时间过长，我会感慨防汛号角又要吹响，干部群众又要奔波。

不光是我，体制内的同志们，尤其是那些在基层工作多年、亲身经历过抢险救灾的干部，都会对汛期和旱情格外敏感。

就像这个月，为应对连续一周的暴雨，不少县区启动了三级应急响应机制。万幸的是，即便天空不作美，但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还是有惊无险地渡过了本轮汛情。

雨下得瓢泼，同事们也讨论得激烈。A当过兵，便说起了在部队抢险救灾的经历：“大冷天的就往河里跳，水直接漫到脖子，关键是我当时还不会游泳。”

我忍不住“啊”了一声，问道：“不会游泳干嘛还要往河里跳？”

他说：“当时那种环境下根本考虑不了太多，战友们累了一天，老百姓还在等待救援，你不跳他们可能就有危险，你跳还是不跳？”

若人民与生命是道“单选题”，又该如何作答？或许只有在身临其境的那一刻，才能给出确切答案。彼时的我在心里默默盘算，等什么有时间了，还是要把游泳这些保命技能学会。

同事B参与过乡镇抗洪抢险，那年雨声急急，从夜色苍茫到天光初晓，他一直在转移受灾群众。临撤退时，许是体力消耗太过多，他脚下一软便摔向了汹涌的河流，幸好眼疾手快地抱住了岸边垂柳，才捡回了一条命。

我小心翼翼地问：“当时您在想什么呢？”在等待救援的漫长时间里，是像电影里英雄遇险那般，脑海中闪现着走马灯式的片段，想起了重要的人和事，过往的遗憾以及未尽的心愿吗？

结果他说：“我就在想快来人啊，救命啊。”

实际情况与心理预设反差太大，在这么严肃的话题里，我竟忍不住笑了起来。但笑过之后，我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在体制内待久了，总会经历认知与现实的碰撞，曾经看起来非常遥远的防汛故事，或许就真切地发生在我们周围。

所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当我们在工作中遇到困惑和瓶颈，与其一个人苦苦寻找突破口，倒不如向其他地市的人“取经”交流。

T市的信息工作很强，但宣传工作稍弱，我市则完全相反，正好属于长短板互补的状态。去年我经常缠着T市的C问东问西，甚至直接把写好的材料截图过去请教，对方也很给力，基本上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就连压箱底的经验也传给了我。得益于T市的倾情指导，今年我们的信息工作也取得了历史性突破。

后来C调整了岗位，我们之间的交流就没那么频繁了，但也算跟T市结下了不解之缘。我与T市的交流，也以C为原点，逐渐辐射到了其他人。一天晚上，我跟T市的G对接工作时，他突然问了句：“你们市的宣传工作挺好的，有啥经验吗？”

我思索了一会，便开始噼里啪啦地打字，先按照不同形式分类，再从人员力量、调度方式、选稿倾向、注意事项和保障激励等方面一一展开。末了，我加了句：“其实我觉得最关键的点在于基础打得牢，当其他地方还没重视这项工作时，我们就已经在推进了。只要前期打下了好基础，再一年一年积累传承，保持先进行列应该不难。”

对方发来了消息：“我们有一年也干过第一，但之后就没进入过前列了。”

看着这行简短的文字，我不由得瞪大了双眼，对还在办公室加班的同事说：“你知道吗？我刚跟T市聊天，才知道他们有一年竟然干过第一，然后就一直处于中下游了，明明有过第一的基础，为什么跌得这么快？我们也会这样吗？”

同事淡淡地说：“会啊。”

我提高了音量：“那可怎么办？”

“有啥怎么办，有盛就有衰，事物发展的正常规律嘛，压力别太大。”

我皱着眉头离开了办公室，下楼时还在消化这个惊人的消息。

年轻人总在“养生”与“放纵”之间反复横跳，这边是保温杯里泡枸杞，那边是熬夜到凌晨。随着年纪的增长，封印在血脉里的基因逐渐觉醒，我开始对戏曲、中医感兴趣了起来，所以当单位组织三伏贴活动时，我便乐颠颠地报了名。

顾名思义，三伏贴共有三伏，分别在初伏、中伏、末伏敷贴。初伏那天，候诊室里人山人海，我等了快一个小时才面诊。医生先问了几个问题，又把了脉、看了舌苔，最后得出了结论：“你不畏寒却怕热，又没咽炎、腹泻等症状，三伏贴对你来说可能没啥用。”

“来都来了，”中国人的习惯用语脱口而出，连我自己都笑了一下，“给贴一个呗。”“你可以先试试，如果觉得没效果，下次就不要贴了。”

贴了一身膏药后，我终于心满意足地离开了，或许是天气炎热、或许是三伏贴的药效，在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里，止不住的汗水顺着脖子、后背往下直流。被浸湿了的膏药贴失去了黏性，只要动作幅度稍微大点，药丸就顺着缝隙滚落出来，接连掉了四五个后，我终于忍不住全给撕了。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贴过三伏贴后，我感觉全身毛孔都舒张开来，整个人很轻盈、很通透。

汗流浃背、蚊虫肆虐、暴雨如斯……这些词语组合在一起，难免拉低了人们对夏季的“印象分”。即便我对夏季有诸多怨言，但不得不承认的是，也只有在烈日炎炎下、暑气奔腾中，我才能感受到生命的炙热。

或许是因为决定命运的重大转折，都发生于盛夏时节，无论是高考后的志愿填报，还是毕业后的择业方向，都为长长的以后埋下了深深的伏笔。

我站在当下的季节，拼命回想曾经的夏天，却只能模糊记起几个零碎的画面，仿佛是置身于一个没有时间流动、没有温度变化的苍茫时空里，孤身一人执棋落子。

“吱呀吱呀”的蝉鸣声连成细线，串联起了当下和曾经。我可以是很多个我，快乐的、失意的、彷徨的……但到了夏天，我又短暂地变成了过去的那个我，那个满怀希望、一往无前、明媚又热烈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