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籽树是自食其力的树,没有人给它施肥,没有人给它浇水,更没有人给他除虫,它“野蛮”生长,与冬雪为舞,与春雨作伴,每年的寒露前,沉甸甸的果子便会挂满枝头。
寒露一过,村民们就背起竹篓,或挑起箩筐,开始采摘,秀珍和弟弟、妹妹也跟着父母亲、姑姑一起上山采摘茶果。姑姑一直未婚未育,在母亲怀着弟弟最艰难的时候,秀珍还不够3岁,是姑姑带的她,给了她最美妙的童年时光,一直把她带到小学毕业,姑姑给了秀珍满满的温暖的安全感,也正因为有了姑姑的这段陪伴,秀珍才能成为村里第一个大学生,飞出小山窝。
一起同行的还有村里许多小伙伴,大家都争先恐后地往山上跑,满山遍野都是大家的欢歌笑语。一来到茶籽树前,大家就七手八脚地摘起来,茶果一个一个“咚咚咚”地被人们摘下来扔进箩筐里。
嗓子好的会被大家撺掇着唱山歌,唱不了几句自己就笑得不行,人们听乐了,捂着肚子哈哈笑,开心得不得了。
父母亲总嫌小孩毛手毛脚,摘不干净,每次孩子们把一棵茶籽树摘完了,他们还要检查一遍,唯恐落下一棵茶果。刚摘下来的茶果青色的,有点像核桃的样子,不过没有那么大,平铺在堂屋的地上自然晾几天,就拿到晒谷坪上暴晒。
等到足够的时候,茶果里面棕褐色的像剥开的蒜瓣似的茶籽就“蹦蹦”地跳了出来,整个晒谷坪上都是这样的舞蹈,犹如一幅幅美丽的“油”画。晚上点亮煤油灯,一家人围坐聊天挑茶籽,烤好了,再去碾,蒸的蒸、榨的榨,油屋里像过年一样热闹,茶油的清香和人们的欢笑,就这样印在秀珍的心里。
茶油是纯天然的木本食用植物油,也是国际粮农组织首推的卫生保健植物食用油,家乡的茶油更是茶油中的珍品,品质独特,油性稳定,色清味香,营养丰富,用茶油烹饪最出名的一道菜就是茶油鸡焖茶树菇,也是秀珍的最爱,一想到她便流口水。
茶油鸡一定要选用家乡的土鸡,将家乡的土鸡去毛洗净,斩成小件,红椒洗净切圈,姜切姜片。锅中倒入野山茶油烧至六成热时,放入盐、姜片煸香,然后调至大火倒入土鸡块快炒,鸡肉发硬后调至中小火慢慢煸炒,再倒入发好洗净沥干的茶树菇一起翻炒,茶树菇最早就是家乡高山密林地区茶树蔸部生长的一种野生蕈菌,高蛋白低脂肪低糖分纯天然无公害美食,盖嫩柄脆,味纯清香,口感极佳……
直至看到鸡肉肉质开始收紧,有些和鸡骨开始分离,此时已经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这时倒入酒酿炒匀后,放入一小勺家乡的山泉水再进行二次焖煮,收汁的过程中,满锅的美食发出诱人的滋滋声,鸡肉油亮金黄,茶树菇已经浸入汤汁,最后收干倒入红椒拌匀即可出锅。
每次茶油鸡一上桌,秀珍总是迫不及待地来上一筷子,一入口便回味无穷,香味扑鼻,味道鲜美,鸡肉肉质细嫩又有嚼头比一般的鸡更有弹性,越吃越有味,越吃越想吃,就连骨头里都香气四溢,茶树菇干香滑嫩又爽脆,汁多味美,恨不得连舌头都吞下去。
这次回家毫不例外,秀珍又带着孩子们品尝了一遍儿时最爱的味道,那就是家乡的味道,果然还是那么好吃!
回到姑姑家,姑姑又亲自下厨做了这道美食,让秀珍直呼过瘾。果然美食最抚凡人心,品尝着美味的茶油鸡,又跟姑姑撒撒娇像小时候那样,絮絮叨叨的说着体己话,姑姑再安慰点拨两句,秀珍慢慢就想通了。
这个世界上最难的事情有两件:一件就是将自己的思想装在别人的脑袋里,一件就是将别人的钱装在自己的口袋里,在两个完全不同的土壤环境长大的人,确实不可能一直有共识。
缔结婚姻这件事情,来自于完全不同的家庭的两个人,要一辈子,在一个屋檐下生活,细想想,其实,真的是一件不可思议无法想象的事情。就像两棵分别来自于南方和北方的大树,如果它们恋爱了,结婚了,是该移植到哪里定居呢?
想到王园长说过,我不要挪树,为什么要挪呢,你挪树会死的,我只需要采摘大树上最脆嫩的两片叶子,不好吗?每个人都彼此享受对方最脆嫩的两片叶子,不好吗?秀珍想,我得挪啊,我还是个俗人,是将南方的树挪到北方,还是将北方的树挪到南方?好像都不对,不管怎么挪,都不太容易活......好吧,这个比喻不恰当,秀珍甩掉头脑当中的念头,想,不是哪种树都能像茶籽树这么“野蛮生长”的。
人嘛,贵在“和而不同”,只要大方向一致,具体的小事件观点不一样很正常,慢慢彼此影响吧。如果足够相爱,彼此包容,应该会比较容易渡过这一生吧。
想通了,时间也到了,告别了家乡人,打道回府。回到家,秀珍看到了宇哥眼中一闪而过的愧疚和思念,两人都很有默契的对上周的那茬避而不谈,晚上入睡,一个按摩,让秀珍转过身来,宇哥拥秀珍入怀......第二天,又开始了新一周的工作和学习。
经过这一次,宇哥不再像以前那般,开始有了一些变化,如坚硬的冰刀慢慢在融化,做事情也更加变通了,尤其是对待孩子,开始多了一些思考,三思而后行;秀珍也不随意的发火了,有什么想法有什么不爽的,提前开诚布公地跟宇哥聊,发现宇哥其实也挺能理解和支持的,两人的状态达到空前的和谐。两人情绪稳定了,也给了孩子情绪的强大力量,孩子变的更加活泼上进了,一天天长大。
12月的这一天,入夜,秀珍已经睡着了,朦胧中被一阵声音吵醒,听见宇哥拿着手机在接电话,闭着眼睛踢了他一脚,嘴里嘟哝着,这么晚了,快睡啦,翻个身,背过去准备接着睡。宇哥已经挂了电话,伏过身,小心翼翼地对着秀珍的耳朵说了句,珍,姑姑走了……
宇哥的声音很小,可听到秀珍的耳朵里却像炸雷一样震动,顷刻间睡意全无,突然感觉到寂静的夜为何这么冷,被子怎么那么薄,秀珍冷得缩成了一团,心痛到无法呼吸,泪水毫无征兆的落下,立刻打湿了枕头,过了一会儿,秀珍停了一会,哭喊着,赶紧订票,我要回去。
好,宇哥一边安抚妻子,一边手脚麻利的订了几人回老家的高铁,最早的一班也在明天上午9点。又给几人的单位留言请假,一边像哄婴儿一样拍着秀珍入睡:订好了,放心,还早,再睡会儿,不然明天没力气了......嗯,好的,秀珍噙着眼泪点头,强迫自己坚强,一帧帧画面在眼前闪过,姑姑的音容笑貌那么亲切的出现在脑海中......在宇哥的安抚下,秀珍哭着哭着睡着了。
宇哥,却再也睡不着了,内心悲伤也心疼妻子,知道姑姑对秀珍有着很重要的意义,在她的心里有着很重要的位置,也回忆起见到老人家的一幕幕画面。
秀珍又闷哼起来,过了一会儿又变成了痛苦的哼唧声,时高时低,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宇哥心急,顾不得她没睡够怕她陷入噩梦里想将她唤醒。姑姑,别走,别......!
秀珍,醒醒,任凭他怎么唤,秀珍都醒不过来,别说姑姑!别说姑姑!秀珍好像陷入一场痛苦的梦境里,从没见过她有如此脆弱的时刻,宇哥叫不醒他,看她这么难受又心疼得很,只好把她抱在怀里轻拍着。别怕,我在,别怕,我在,反反复复地重复着这句话,秀珍痛苦的表情渐渐平稳,眉头不再紧锁,紧紧的搂着宇哥的腰,埋头在他胸前,慢慢的再次睡着了。
第二天,回老家,送了姑姑最后一程。看着姑姑被人愈抬愈远,那种永无再见的绝望与彻心的冰凉的感觉让秀珍几近晕厥,因为宇哥的陪伴,秀珍比较顺利的度过了这难熬的时期。
后来,父亲得了阿尔茨海默症,体型娇小的母亲搞不动父亲,秀珍想将二老都接过来,觉得这边的条件好一些,宇哥二话不说就接了过来,给了最好的一间房让岳父岳母住,护理的活也是宇哥为主力,忙前忙后端屎端尿,再后来,母亲也干不动了,秀珍也不愿将父母送养老院,宇哥也全力支持,请了一个保姆护理。
再后来,宇哥的母亲也瘫痪了,是老家的两个哥哥一直照顾着,直到去世。宇哥的世界突然变暗,是秀珍,陪伴宇哥度过了最难熬的那段时光。
有时候,秀珍想,夫妻俩过日子真的就像一双筷子啊,什么酸甜苦辣都能在一起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