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一)
教育
2024-06-16 20:12
广东
70年前,老爸还只是一个少年。那时的他生的老实木讷,非常非常的老实,为人质朴而不善辞令。他的父母不喜欢他,只是喜欢他的哥哥和妹妹,因为哥哥妹妹的嘴非常甜,常常把父母夸得心花怒放,比如长大了要如何如何孝顺父母,而老爸只会憨厚的笑笑,然后不停地做活。他很小就没上学了,只读了一年级和二年级,绝大部分科目的学业都没问题,就是语文不太好,读也读不顺,说话也说不利索,一句话,表达能力非常欠缺,后来我想了一下,如果放在现在就是妥妥的“阅读和口语”障碍学生啊,当然,70年前,特殊教育融合教育还没开始发展,还不存在这个问题。只是爷爷奶奶觉得,这个小鬼干活好,让他早点辍学多干活吧,本来在农村这样的事情也很常见,但是大伯不同,大伯嘴甜,又是长子,家里竟然给他一读读到了高中,这在当时是很少见的。于是,就有左邻右舍会去逗逗老爸,“挑拨离间”一下,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问老爸,你的父母看来就喜欢你哥啊,给你哥读到高中,都是崽,你还是满崽呢,却连小学都没读完,每次老爸都是笑笑,憨厚的笑笑。老爸的脸上最常见的表情就是微笑,无论干活干得多苦多累,别人早就各种喊啊叫啊发脾气啊,老爸都是笑笑,然后你看他的活干得还最多最好,就是最艰苦的60年大饥荒,他也是每天带着微笑,似乎生活永远都击不倒他。那时从59年开始,新中国成立10年的时候,“屋漏偏逢连夜雨”,正在国家经济困难的时候,又遇到自然灾害,真是难以承受之重,老爸清楚的记得村里人说的好多事:村头老李的儿子媳妇在县城,儿媳怀孕后没有吃过什么有营养的东西,生下了一个很瘦小很漂亮的小毛毛,女孩,大家都喜欢得不得了,结果这个女孩出生不到一天就夭折了,就是母体饿的没有营养摄取,孩子身体各方面都发育不全,一天都没挺过去,那时候条件也没现在这么好,县城医院也没保温箱什么的,只有北京上海那些大地方的医院才有;很多人没有粮食吃了,就到处挖野菜刮树皮摘树叶,而且树叶非常苦要拿水泡两天泡去苦味才能吃,即使是这样也非常有限,每顿饭后总感觉食意未尽,饿感犹存,后来实在没东西吃了就开始吃米糠,那个米糠就是稻谷的壳平时只拿来熏腊肉的,又硬又粗糙很勉强才能果腹,吃下去其实也很不舒服,吃到后面拉大便都拉不出来,那种痛苦现在的人真是无法想象;尤其是在很多地方,粮食定量锐减至每月20多斤,而繁重的劳动依旧。饥饿如魔鬼般地吸干了人们的精血,一个个面黄肌瘦,精神萎靡,目光呆滞,如幽灵般地劳作,这时候出现了一种大饥荒时期的特有的规律性现象,就是先饥饿,饿得人非常消瘦,然后慢慢变得浮肿,最后走向死亡”,很多人开始瘦极而“肥”,先是腿部浮肿,然后渐渐上移,最后脸部圆肿,非常恐怖,这是一种体能衰竭、走向死亡的先兆;那时跟大伯一起在乡里上高中的堂姑营养不良,气力不支而休学了半个学期,堂姑说,下了晚自习回到宿舍,饿得慌睡不着觉,每天夜里胸口搂着灌满了水的暖水袋……半个学期后堂姑回去上学前,奶奶特意用两碗白面掺和四碗玉米面,炒了,装在两个小布袋里,要大伯分给堂姑一个,每天晚上冲点喝……这些里面都有老爸的功劳,不仅种粮食,种菜和养家禽他也是一把好手,就是在这么艰难的时候,他和爷爷奶奶一起也没让家人饿过一顿,还时不时的接济左邻右舍,帮助大家共渡难关,也希望新中国快快熬过这段艰难岁月,这时大伯的高中也上得顺顺利利。邻居们经常说,咱们这村里呀,就数你家菜园子侍弄得好,谁也想不到,把菜园子弄得那么好的,只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当然,即使这样,在“唯有读书高”的爷爷奶奶眼中,还是大伯最尊贵,最宠的还是大伯,心安理得的享受满崽为家庭做出的贡献,老爸也不恼,老爸觉得大伯读书好就应该多读书,安安心心做个读书人,做个秀才。而且他喜欢干这个,真的很喜欢,他太喜欢和土地打交道了,如果喜欢又能为家里吃饱分担,他内心是很开心的。很久很久以后,老爸才知道,他不是爷爷奶奶亲生的孩子。在那时买啥都要票后面又是大饥荒的年代,可以自己养鸡种菜的农村人是多么幸福!老爸把所有属于自己家的空土地都当做菜园子圈起来,同时养鸡养鸭养兔子,还专门圈了个养猪栏,除了吃饭睡觉,几乎一年到头都在里面侍弄,似乎没有什么人生大事,这就是他的人生大事。老爸先蹬锹翻地,耙子向两边搂土做畦埂,打成一米来宽的一个一个菜畦,几十个菜畦老爸很快就打好了,就该规划种什么了。首先喂鸡的青菜是必须种的。自家种点青菜喂鸡方便,下雨阴天不能出去挖野菜揪野草就可以揪些烂菜帮子来喂鸡;萝卜,玉石豆,黄豆,豆角这些也得种点,萝卜好留可以晒成萝卜干做成萝卜条等各种可口的小菜是农村人最离不开的家常,玉石豆是老爸的最爱,每次收获的时候老爸都好开心嫩绿发白的豆荚,胖乎乎地颗颗籽粒饱满,剥开择好洗净,炆上一小锅炖的软烂软烂的,粉糯可口一股鲜甜,全家围着,吃得喷儿香。黄豆更不用说了,用来磨豆浆做豆腐就靠他了,用豆腐做的霉豆腐也是老爸爱吃的下饭菜,有时长辈们喝酒没啥菜还用它下酒呢,保存得好一年四季都可以吃,如果哪天没吃上就总觉得少了点什么;茄子、西红柿、辣椒、黄瓜、冬瓜......都得来点。老爸会想办法买些小白菜籽 ,油菜籽,种几畦子青菜。菜籽买回家先拿盘子或小碗泡上,几天后冒芽,就可均匀地洒在菜畦里,菜畦当然得先浇透水。种子散完,还得薄薄地盖上层土。气温适宜,几天菜畦里就密密麻麻地长出绿芽。绿芽大部分出齐了,就要浇水了,老爸三天两头浇水,几天就是满满菜畦的绿叶。每天都要观察着菜苗的生长,等满是绿叶时老爸就“间苗”了。老爸很小的时候,跟着爷爷奶奶屁股后头干活就懂了,“间苗”就是稀疏出得密密麻麻挤挤挨挨的菜苗,使其更加通风透光,茁壮成长。“间苗”就像疏果一样,但不一定捡弱小的“间”,也不是一步到位,需要稀疏几次。头遍“间苗”,菜苗长出三四片绿叶子就可以开始。先是稀疏过于密集的菜苗。老爸连根拔掉过于密集的菜苗,留下生长茁壮的菜苗。稀疏下来的菜苗,叶嫩根白,洗净就可以凉拌装盘吃,也可以直接炒着吃,菜畦里稀疏过的青菜,只要水跟得上,长得非常快,一天一个样。本来已经疏开空间的菜苗眼看着又挤到一块了。还得间苗。隔一棵留一棵,拔掉那些长得大的,炒上两盘,留下小的让它继续长。只要水跟得上,几天就又是绿满菜畦。这时就需要规划定位了。留下的老爸准备让它们长大,不再连根拔,而是掰旁边的菜邦子菜叶子喂鸡。种豆角那些不一样,还多了点活,就是搭架子,黄瓜、冬瓜、葫芦瓜也是这样,侍弄搭架的菜更需要耐心,老爸最不缺的就是耐心。温度适宜的时候豆子一周左右就出齐了苗,一丛丛放开叶片,老爸提前准备好了好多细长的竹竿,豆苗一长出蔓子就开始搭架。那段时间连续几个早上,天才蒙蒙亮,老爸就像出征的战士扛着枪一样,扛着他的“枪”昂首挺胸的走在乡间小道上去往他的“战场”,趁着太阳还没出来一捆看着丝丝绿色的蔓子顺着架子往上爬,像一条条顽皮的小蛇越长越长,渐渐爬满了整个架子,让人看着欣喜!老爸的细心耐心程度超出常人,搭架子的时候就像一个艺术家,又像一个书法家,横平竖直用心的描绘,不仅架子搭得好,菜种得好,就是用过的竹竿也保存得很好。秋后各种瓜类下架后老爸把它们一根根拆下来、拔出来,清除掉附着的豆角秧,黄瓜秧,捆起来辍墙根,尽量别让雨淋着,明年接着还能用,能用上好几年。阳光充裕的天气,勤劳的老爸从来不会让瓜苗“渴”着,尤其是黄瓜,水分一充沛,瓜苗几天就长一米多高,顺着瓜架就爬到了顶端,接着花也开了,充分授粉的花马上就能坐果,结瓜,也有的眼看着半尺来长的小瓜,头顶着花儿,长着长着就蔫吧了,爷爷说那是授粉不好,于是勤劳的老爸在一茬一茬开花时,拿个小刷子慢慢的帮助他们授粉,剪掉疯长的枝蔓,控制好了这几个环节,架子上肥嘟嘟的小黄瓜呀,一天一个样,长势喜人。那时候的黄瓜不像现在的黄瓜,现在的黄瓜是绿色的,如果按颜色来叫,现在的黄瓜可以叫“绿瓜”,那时候的黄瓜真的是黄色的,尤其是老了的时候,嫩的时候颜色是发白的,别人家菜园子里的黄瓜才筷子粗,还头顶着黄花呢,老爸种的小黄瓜已经有小毛毛的胳膊腿那么粗了,这种黄瓜是又短又胖又圆,颜色一变青嫩就可以摘下来,洗净切丝,大火热油,爆炒出锅,青脆可人,更简单的做法是拍黄瓜,洗净削皮拍烂,用盐和辣椒随意拌下,滴上两滴香油,鲜嫩爽口的不得了,那股黄瓜清香老远就飘了过来,让人垂涎欲滴,如果有酱油和陈醋就更好吃了,当然也有一种吃法,是甜拌,就是先在井里冰镇一下,然后削皮切片放白糖和白醋,凉丝丝的也是别有一番风味。就在黄瓜成熟的季节里,有一个偶然的机会,老爸听到了自己身世的故事。原来,老爸并不是爷爷奶奶亲生的孩子,他是爷爷的弟弟的孩子,就是说如果爷爷弟弟还健在,是老爸的“叔叔”。那一年老爸出生不久,“叔叔”得了重病,不停的咳嗽、发烧,后面发展到咳血和胸痛呼吸困难,医生说会传染,要求隔离分房,一年不到的时间,“叔叔”就撒手人寰。“婶婶”也被村里人背后戳脊梁骨,说是“叔叔”得了绝症,医生只说有传染却找不到原因,大家就猜测一定是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遭了报应,要不就是“婶婶”克夫,是不祥之人。其实后来的后来,对回这些症状大家才知道,“叔叔”只是肺结核而已,不是什么绝症,现在通过规范治疗,大部分可以治愈,再通过营养的补充,因为是一种消耗性疾病,适当多吃高蛋白、高维生素的食物,多吃鸡蛋、瘦肉、新鲜的水果蔬菜,是很有利于身体康复的。只是在当时的医疗条件下,乡村医疗技术又有限,更别谈营养了,一直找不到病原体的疾病,就会被人们赋予神秘的力量,认为是老天在惩罚,或者是个报应,这些迷信的思想,让人们对疾病会更加恐惧,所以村里的乡亲经常对着“婶婶”指指点点,离她离得远远的,好像她是传染源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