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老三
到上小学以前我都没有名字,因为排行第三,家里都叫我老三,我上面有哥哥姐姐,下面有弟弟妹妹。当然,上小学后我有名字了,不过,大家还是叫我老三。
小时候家里穷,妹妹调皮好动对吃的特别馋。有一次是个什么小节日,我们姐妹俩都在厨房帮忙,大姐跟哥哥老爸还在田里干活没回来。老妈难得的在厨房里磕鸡蛋,刚磕好一个放在碗里,将蛋壳扔草垛里,一转身发现碗里的蛋液没了,我一边烧火一边眼角瞄着是妹妹这个小馋猫将一碗生鸡蛋直接一口喝了,那时候是真穷啊,是真的馋啊,生鸡蛋也能一口喝了。妈妈有点纳闷,但没想那么多,老爸他们马上要从地里回来了,于是接着磕第二个,又转身将第二个蛋壳扔草垛里,老妈刚一转身妹妹又出动了,那可不行家里的鸡蛋都是好不容易攒下留着换钱,也就节假日我们才能分着吃一点,可不能让妹妹这个小馋猫全部干掉,说时迟那时快,我一个箭步冲上去,忘了旁边就是老妈刚舀出来的一大盆开水,啊!!——我发出一声惨叫,我打翻了那盆开水,细嫩的皮肉立马滋溜开花,手上、胳膊上、脸上、没穿袜子的脚上,妹妹吓得愣住了,随即哇哇大哭,老妈没时间安慰妹妹,马上一把封了烧火口,把我提溜着到了井边,不停的打水冲我,直到把我冲成一个透透的落汤鸡,手上的灼热似乎减轻了一些。
虽然不停冲水,我的身上还是快速起了很多水疱,水疱底部红色里面充满了或清澈或粘稠的液体,妈妈托人买来了烫伤膏,每天擦,不多久烫伤的地方都慢慢在修复,虽然中途因为天气炎热有的地方渗出有的地方水肿,最后还是消下去了,几个月之后皮肤变得比较正常了,只是留下了一些疤痕印迹还不够光滑,手上、胳膊上、脚上的还好,不是很显眼,尤其夏天晒得黑黑的也不太看得出来。但脸上就比较明显了,在耳下二分之一脸颊的地方像长了一块大大的胎记,那块淡黑色怎么也消不掉。自从这次之后,我就成了一个“可怜人”,我就不爱出门了,经常把自己关在家里,也不爱去上学,觉得一出门大家就对我指指点点,我受不了那些异样的目光。虽然身体再也没有伤痛,但我却感觉到了痛彻心扉的煎熬。
我那时,唯一的希望就是治好脸上的疤。
可能有4、5年的时间家里都在帮我找祛疤的药物,只要听说哪里有了,就去找,每次都乘兴而去失望而归;也有一些看起来是很好的,甚至是大医院的医生介绍的,结果擦了以后,那块“胎记”还是非常顽固,几乎没有任何变化。反反复复之后,我的心理也慢慢的起着变化,如果说之前是煎熬,但还有希望,而现在,几乎是放弃了自己,情绪极不稳定。有时,老妈的姐妹们也就是姨娘们好心来看望我,甚至帮我找方子,我却不理,都已经快到了“自闭”的地步!如果老妈硬要带着姨姨来敲开房门,我就会在房间里面歇斯底里的大叫,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吧!然后,门嗖的一下打开,我那半张近乎扭曲全是烫伤的脸就这样展现在姨姨的面前,把姨姨吓一跳,我还会一个劲的嘟囔着,想看是不是,那就看个够,怎么样,是不是很丑,你开心了吧?每次这样能把老妈气得半死,不停地跟人道歉,回头又舍不得骂我,只是自己有时偷偷的抹眼泪。而哥哥姐姐妹妹们也不敢惹我,生怕我情绪失控,尤其是妹妹,觉得事情是因她而起,心里的内疚怎么挥也挥不走,总之,家里每个人都小心翼翼的。
终于,在一次老中医的手上,找到了一款祛疤药,内调加外敷,配合节气和饮食,终于脸上的肤色变得比较正常,如果不仔细看看不太出来,当然,如果仔细看的话,还是能看到肤色的细微差别,我的身体也开始发育,亭亭玉立了起来。就是晚上老是觉得睡梦中跌下悬崖,一蹬腿,一身冷汗,醒了!好久不见的姨姨见到我都说我长高了,那天挑水时,听到老妈跟姐姐说,看,老三的脸上干净了,是蛮好看的一个小姑娘啊,又高挑......
我的生活慢慢重新变得五彩起来,只是因为长期的煎熬,性格还是比较自卑敏感。慢慢习惯了封闭自我,我没有朋友,上学的时候一个人上学,干活的时候一个人干活,就是姐姐妹妹贴心的陪伴我都看不到,保持着距离,甚至拒人于千里之外。书读得不多也读不进去,读完三年级就不读了,不爱看戏呀聊天呀扎堆呀,也不爱读书看报什么的,农村人也没这习惯,我最喜欢的还是一个人默默地干活,干农活,干家务活,干活的时候让我有一种踏实感。
所有孩子最怕的农村“双抢”,我却是最喜欢的,那种痛并快乐着、累得虚脱倒头就睡的感觉简直太好了,什么都不用想,埋头干活。干活的时候,看着自己把稻穗一捆一捆的码好越来越多,很有成就感。而稻田里热火朝天的场面,让我觉得每天都在重生,新生,不论天有多冷多热,都要起早摸黑的干,我喜欢那种大家都为着一个目标全力奔赴的感觉!有时为了跟老天爷抢时间,饭还在嘴里嚼着人已经到田里了,那时没有解暑饮料,干完活也没有空调,甚至没有风扇,洗完澡摇着蒲扇睡在简陋的床上,没一会儿就进入甜美的梦乡,真舒服呀......那种苦,那种热,那种累......真的酸爽,又真的舒服。
虽然是个女孩,大家却说我是干农活的小能手,对田里的事情也无比的热衷,比一般小孩懂得都多。我们插秧是插两季的,就是早稻和晚稻。早稻在五月一号以前就要插完,是抢在谷雨节前下根,不然影响收程,还影响晚稻的抢插,因为晚稻要在立秋前插完,不然就少一季,减产不少,没有经历过的人是不知道的,我知道的门儿清。
春日来临,村里山间的映山红盛放,晕染了一片火红,精默的绚烂着,树上的枝丫被一场酣畅淋漓的春雨吻过,一片绿油油的稻秧迎风飘逸,很轻很幼嫩,却又坚韧向下扎根在温暖湿润的水田里,全力以赴地吸收着阳光雨露肆意生长。田间春耕的人们,三三两两光脚踩在水田里,刷刷刷在水面上激荡起轻轻柔柔的涟漪......很小我就跟着老妈稻田里插秧了,小小的我开始生硬的学着老妈的动作,捧起一块水稻田,连着泥巴掐其中的三、四株,距离其他秧苗前后十厘米左右的距离,将每棵秧苗往下扎进五厘米左右,让小苗稳稳当当地站在水田里,这就算成功了,再重复这个过程,直到一大片水田变成了“稻田”......那好玩美妙的春耕啊。
早稻经过八十多天就成熟了,7月底以前就要收割早稻,抢插晚稻。因为每年8月6、7号就是立秋了,立秋以后再插秧的话,往往因为气温的原因,不利于晚稻的生长。所以早稻和晚稻这两个时间段因为抢季节,往往是抢割抢插,收割完之后是扩场晒粮,交公粮抵税粮,那时的人穷,人帮人,大人忙农活小孩也要一起赶到田里去帮忙,那时,所有的人都是劳动力,除了襁褓里的小毛毛,只要能下地,再小的孩子也要去捡个稻穗什么的,家里还要有个大点的孩子做饭,我家通常都是巧手的妹妹做,她做的好吃。每次我都会让她给我准备一碗凉拌米豆腐,那是我的最爱,大家都爱吃凉拌黄瓜凉拌豆芽一类清爽的,我却独爱这一口,常常累得热得吃不下饭,米豆腐就是我的饭。家乡的米豆腐是一道独特的美食,不是用黄豆做的而是用大米做的,先把大米浸泡后加水磨成米浆,然后加食用碱熬制冷却,口感嫩滑米香浓郁。将米豆腐切成小块冷水下锅,煮熟后放入冰凉的井水中,简单的用盐、酱油、辣椒粉拌好,再淋上一点热油,撒上一小把葱花,简直太美味了,如果家里难得的有一点醋,更是酸辣可口,胃口大开!
运气好的时候,早晨太阳未起山,睡眼还未睁开就随大人去割谷,下午一两点钟就去大太阳底下收谷把,捆谷把,太阳快下山时捆完把就挑把,有时一挑,挑到晚上看不见为止,虽然累,但是满满的收获,那是我们一年的粮食啊。运气不好的时候打场会下阵雨,我们根本就抢不赢,本来快到手的稻子给雨淋湿了,看着父母亲脸上的雨水和汗水心酸不已,那时候我就恨不得长出八只手来,能抚平父母脸上的愁绪。双抢真是能锻炼人的意志,磨炼人的毅力,非常的辛苦,不过这些都不怕。最怕的是“双抢”时天没亮就下田扯秧,扯秧也不可怕,可怕的是秧田里蚂蝗爬到腿肚子上吸血!有时不是一两条,而是黑乎乎的一片!真的好恐怖!要想办法把它们去除,清洗伤口后,再赶紧用干净的布和毛巾压一压,再找卫生室消毒什么的。
农村孩子的力气是练出来的,也就是那些时候我的体格练得棒棒的,几乎跟同龄的男孩子一般强壮,村里人都夸我懂事,一个女孩一点儿也不娇气,只有我知道是为什么。
我喜欢去田里,是因为可以晒黑一点,黑一点,就没人看出我的烫伤肤色,就不会再有人笑话我。
林子就不笑话我,他是我小学的同学,之前我们几个好伙伴经常一起玩,只是我被烫伤后不跟任何人玩,跟林子他们也疏远了。那一年的双抢我们在回来的路上碰到了,我挑着担子在田埂上滑了一跤,手本能的撑地还给扭了一下,水稻撒了一地,幸好是捆好的。林子从后面看到赶紧放下自己的担子过来扶我,帮我收捡地上的稻谷,等我抬头一看,发现是林子,他咧嘴一笑,还有两个浅浅的酒窝,月光下的他好像变得特别高大帅气,好像是我不认识的林子,我立即红了耳根,脸上的羞涩藏都藏不住。他看到我痛的咧嘴吸气摆着手,赶紧认真抓着我的手借着月光仔细看,急切的问着怎么了,我羞红了脸赶紧抽回手,说没事没事。
从那以后我和林子见面的机会就多起来了,原来一起玩的小伙伴也开始有点来往了。林子是家里的主要劳动力,他妈有慢性病干不了重活,上有一个姐姐身体也不太好,几个妹妹又还小,只能是他和他爸没日没夜的干,就这样,他还经常帮我,让我感觉到久违的温暖。可能,太久没有同龄的朋友,我对他的感觉也慢慢发生了变化,不再是小伙伴的感觉,情窦初开的我开始对他依恋了起来,产生了不一样的情愫。而林子知道我的自卑,也小心的呵护着,从没有甜言蜜语,但那种关怀真真切切的,暖到了我的心窝里。不过,这一切都是偷偷的进行,家里见我开朗起来,只道是我肤色日渐正常,又见到了以前的小伙伴,肯定是人想通了,有时见我走出家门都偷偷的为我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