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一)

教育   2024-05-06 19:59   广东  


这是一个闷热干燥夏秋之际的叫秋老虎的日子,气压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也是哥哥第一次发作的时候,那时的他还是一个上小学的孩子,虽然已经十二、三岁了。我们那时候上学晚。
五年级开学不久的时候,乡里的小学老师正在带着全班同学上体育课,说是体育课,其实那时的体育课根本没那么多讲究,就是跑步和站军姿两项。哥哥的体能特别好,从小就跑跑跳跳,爱打爱闹,停不下来,小体格特别棒。三圈下来,哥哥都冲在第一,那时候也没有什么塑胶跑道,围着破旧的小学校外围就算是跑道了,第四圈的时候,哥哥的速度开始慢了下来,意识开始有点模糊,但他还是凭着惯性操控着身体,第四圈快结束的时候,哥哥开始觉得眼前有点看不清,感觉好不清爽啊,怎么回事?哥哥想,是不是眼睛和脸没洗干净,于是一边跑一边搓着脸,就像双手捧着水往脸上搓洗那样,哥哥认为他在洗脸,干洗。旁边的同学觉得哥哥有些不对劲,怎么一边搓脸一边歪着跑,眼看都快撞到学校破围墙上了,开始叫他,可是哥哥只听到好像很遥远的地方传来的一点声音,好像是在叫自己的名字,但是好奇怪,怎么听都听不清,咦?这是在哪,怎么看都看不清?好蒙,好糊涂。我在做什么,准确的说,甚至都没有“我”这个概念,总之,在一个兴奋又混沌的世界里,谁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为什么看不清呢?在说什么?也听不清呢?......
眼看,就到终点了,大家都朝着老师冲过去,哥哥也冲了过去,以一个非常诡异的姿态,歪的身体,歪的路线,慢慢的倒在了体育老师的身旁,软乎乎的泥地倒也安全。倒下去之后,身体还在不停地抽搐,一条胳膊伸出来指向天空,像是天线向太空发射着信号,一条胳膊痉挛着下垂像是地线,联通大地精华和灵气,快一分钟之后,平息了下来,然后哥哥就“睡着了”,怎么叫都叫不醒,双眼紧闭,似乎没了意识。过了两分钟,哥哥醒来了,脸色有点发白,其他还好。哥哥醒来看见体育老师放大的脸,周围还有一圈脏乎乎的小脸,瞪大眼睛都好奇的看着他,不知道为何自己躺在地上,问老师,我怎么了。
从那以后,哥哥被禁止一切跟运动有关的事情,哥哥只好发奋学习,埋头苦干,从村小考到了乡里,拿了所谓的“状元”后,又考到县城,在村里的孩子都很少有读完初中的时候,哥哥竟然读到了高中,顺利而高昂的读到了高三,直到高考,毫不犹豫拿了个全县的“状元”,潇潇洒洒的考进了师大。
从那以后,哥哥还发作过两次,一次是在那之后的半个月,一次是上初一开学不久的日子,都是同样在那样一个闷热干燥秋老虎的夏秋之际的日子,气压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日子。这几次的气压,激发了哥哥体内的异常放电,哥哥想压也压不住,就像有一股蓬勃的力量要喷涌而出,哥哥只能任由体内的神经化身为身体的主宰,肆虐、霹雳、狂欢、舞蹈......这两次都是在家里发作的,所幸的是,时间都很短,都在床上,醒来之后除了有点想呕吐然而并没有吐之外,没有其他不适。这两次之后,哥哥再也没有发作过,直到现在,但是经常会有一种感觉,感觉一股蓬勃的力量要喷涌而出。
而哥哥的学业、工作、婚姻、家庭,一路高歌,他顺利的跳出了龙门,成了我家这一辈人当中唯一一个“铁饭碗”的人。
多年以后,哥哥的事情被一位资深的医学大咖知道后,说,不可能。哥哥心里想,哼,没有什么不可能。哥哥心里想,这事,可能得感谢父母的开明豁达和小地方医生的“技艺不精”。
十里八乡也有一个跟哥哥差不多大的小女孩,也是同样的症状,发作后父母不知所措,请来了大师。这一家从爷爷奶奶到父母都对一些东西深信不疑,也许这是穷苦农民唯一的寄托。小时候孩子半夜哭闹,他们自己也能在家“作法”半天,每天拿一件孩子的衣服或者一双鞋子,从孩子床上的位置一直拍到大门口,嘴里还念着天灵灵、地灵灵......大师第一句话就是问孩子妈妈:你怀孕时是不是吃了羊肉?这就是羊癫疯啊,妈妈说没有,大师说,那就是有什么脏东西附体,需要做法七七四十九天,这个脏东西才能从你女儿的身体里面出来。结果这个什么大师天天在她家跳大神,给小女孩每天不知喝的什么草木灰混着泥土的黑乎乎的“神药”,孩子喝了天天吐,还不能吃别的,父母感觉不对劲但不敢说,以为这就是大师说的“排毒”,家里那点可怜的积蓄全部给了大师,直到把孩子折腾的骨瘦如柴,奄奄一息。此后照样发作过几次,可那个小女孩从一个健康伶俐活泼灵动的孩子变成了一个药罐子,瘦弱不堪,风一吹就要倒,而且眼里再也没有了灵动,变得胆怯怕事,怕别人说任何东西,再也没有上学和外出,天天缩在家里,后来长大也只是做一些非常轻微的家务劳动,更别说接触外界,过一个普通人的生活,那是不可能的了。
还有一个男孩,也跟哥哥差不多年纪,因为家里条件比我家好太多,尤其他们对男孩无比的重视,据说找了好多人帮忙,去到了省城去看大医院。大医院的医生一看就很专业的样子说,哦,这是癫痫啊,发作过几次啊,啊有两次以上在学术上就判定为癫痫哈,这是一种病,得治疗,按照我们的要求连续吃三年药就会有改善的,否则很危险啊,要担心二次伤害。来,我们具体看一下,先做了24小时监测跟踪,于是,这个小男孩头上粘了一头的胶布,每个胶布上面粘了许多像电极一样的东西,那些东西连着电线都通向一台仪器,从上午10点到第二天10点,男孩什么都不能做,就是安静的躺在床上;后面又坐在一个椅子上,医生在他前面用一个什么仪器不停地闪光,然后看他的反应,闪了很多次之后,男孩似乎变得都有点神志不清了,连椅子都坐不直了......医生很笃定的说,不用担心哈,你们老老实实的吃药就可以了,定期来复查,另外呢,这三年里面不要从事任何运动,不要自己过马路,不要骑自行车,不要游泳,不要爬高,总之,连吃三年,肯定会变好一点的哈。于是男孩开始每天吃医生开的药,每天什么也不敢干,就像一个小老头一样,只是走路和上学。据说这种药是抑制男孩的脑神经异常放电,这样他就不会发作了。嘿,真神了,吃药之后啊男孩真的再也没有发作过了,只是人变得浑浑噩噩,好像每天都睡不醒的样子,学业成绩一落千兆,垫底又垫底;没有了朋友,没有了玩闹,反应越来越慢,后面甚至被人叫“傻子”,据说那个药在抑制放电的同时好像也会损害一个人的智力。再到最后,整个人似乎变成了行尸走肉。家里觉得这不行,于是想尽一切办法去到了更大的医院,见到了更大的医生,大医生说这不行,得用上高精尖科技,于是要把男孩的心脏部位挖开了在里面装了一个什么很高级的仪器,说是这样就能让他变好变聪明,果然一说装仪器男孩就变聪明了,听到医院的人说觉得很吓人开始知道哀求父母了,问,能不能不装?父母就这一个儿子就是倾家荡产也要救儿子,必须装。结果回来后,男孩天天很难受,好像喘气都喘不过来,别人都说他是个怪物,不久,这个男孩就变得越来越“怪”了,基本难以独立生活,用现在时髦的话说可能是抑郁了。有时一声不吭,有时毫无征兆的大叫或手舞足蹈,哼着歌,一到春天就好像特别厉害,大人们就会跟自己的孩子说,别跟他玩了离他远一点,他发病了,他疯了。于是,每次在最美的人间四月天,男孩却如同陷入深海一般,看不见“外面”,也呼吸不到新鲜的空气,感觉不到任何人的存在,不知被什么压得喘不过气来......
哥哥却最喜欢春天,春天,万物复苏,一直到很多年之后,哥哥都记得小学学的那篇课文,那篇70年代的小学语文课文“盼望着,盼望着,东风来了,春天的脚步近了,一切都像刚睡醒的样子,欣欣然张开了眼,山朗润起来了,水涨起来了,太阳的脸红起来了,小草偷偷地从土里钻出来,嫩嫩的,绿绿的,园子里,田野里,瞧去,一大片一大片满是的,坐着,躺着,打两个滚,踢几脚球,赛几趟跑,捉几回迷藏,风轻悄悄的,草绵软软的......”这篇课文太美了,每次哥哥读到,心里都有种“欣欣然”的感觉,“欣欣然”是什么意思,哥哥不知道,但是他就是有欣欣然的感觉,那种感觉特别美好。哥哥把这篇课文反复读了又读,里面的插图看了又看,那么多书都被他丢了,只有这本一年级的课本被他珍藏了好久好久......他还要跑到田野里,山冈上,去看桃花,梨花,那一树一树粉红的粉白的花开,野花满地都是,春天的味道实在太美了,太香了,让哥哥醉了,如果那时有随时随地可以拍照的智能手机,估计哥哥会成为摄影大家吧。然后“醉了”的哥哥,感觉自己就像课文里写的那样“像刚落地的娃娃,从头到脚都是新的,它生长着”,又“像健壮的青年,有铁一般的胳膊和腰脚,他领着大家上前去”......哥哥又感觉到一股蓬勃的力量要喷涌而出。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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