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家门,一股腥味混合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臭味和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充斥鼻间,表哥老李眉头皱了,眼睛酸了。
满眼都是东西,昏黄的灯光下,四方的八仙桌上一角放了三个小碗,三碗小菜辣椒酱、萝卜干、柚子皮;一侧是几张没开封的凳子,凳子和桌子中间搭了一根竹竿,上面挂了两条开膛破肚的草鱼;旁边一堆湿乎乎的布不知是抹布还是什么,最后才知道是老妈洗的袜子;旁边抹布、纸巾、衣服、裤子、塑料袋、捆好的蛇皮袋什么都有;那张他买回来的长沙发根本无法坐人,上面堆满了杂物!墙角和门后堆着两大堆红薯......老妈佝偻着背,背更加佝偻了,叫着老李的小名,小鬼小鬼,来来来,吃稀饭,你最喜欢吃稀饭的,从厨房里端出一个大盆。其实也不算是什么小名,只是出生后,老妈就随口小鬼小鬼的叫,在老家,小鬼就是小孩子的意思,每天叫着叫着,就成了老李的小名。其实老李吃过晚饭了,但是不想拂了老妈的好意,于是,老李进屋去看了一眼老爸之后,就坐在“竹竿”凳子上一边练杂技一边吃稀饭,忽略那些气味,老妈做的小菜其实是不错的。一边吃一边和老妈聊着,唉,太久没回家了。吃着吃着,老李觉得有点不对劲,怎么喝着稀饭,手脚还是冰凉的,稀饭也越喝越冷!一看,门口这儿冷风飕飕,可不嘛,门上面连个挡风的都没有,老李说这样不行啊,菜一端出来就冷了,连续这几周都是0到2度。老妈说,这还冷啊,穿了棉袄哪会冷,门关了就不冷了......说着就蹒跚的走过去把门关了。这门上面有一大块铁皮框,是个镂空的,连个玻璃都没有,从厨房端菜过来一路穿堂风吹得冷冰冰。老妈说,叮一下吧,这不是叮不叮的问题,一直叮也得一直冷,这门口一大块吹着冷风冷雨,还是那个问题,治标不治本呀,明天要把这个问题解决了,老李想。这些年老李条件好一些了,吃惯了热饭热菜,很不习惯这随意的吃东西,想想还是盛了一碗稀饭,准备去叮热,一边盛一边说,老妈,您年纪大了,还是尽可能吃热的吧,胃里面会舒服一点,这天气又冷再吃冷饭冷菜的话,胃里肯定难受啊。老妈也不知有没听进去,垂着眼帘不说话,过会说,我们不觉得冷,我们这里不都是这样的吗,你小时候也是这样的。老李无语。老李一进去厨房,没找着微波炉,喊了一声,老妈也喊回一嗓子,在水缸旁边啊。原来是在厅屋和厨房中间的过道里,终于找到了微波炉,还是老李在一年前买的,微波炉上面蒙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和油渍,放在一个废弃的脏桶上,离鸡屎不够三米,旁边就是鸡窝,再旁边是一个小门,通过屋外的菜地,现在养鸡不敢养在院子里,怕偷,晚上都要赶回来的。吃剩的米饭用一个个的塑料袋装着,这里有那里有,到处都是蚊子苍蝇和一些不知名的小虫,嗡嗡飞来飞去。老李又看得眼酸。第二天就找了块布把门上面封好,还各种搞卫生,给家里来了个乾坤大挪移,这是后话。老李正在和老妈“理论”:“这些东西不是这样摆放的,要......”,突然老李闻到了一股臭味,说怎么了,老妈闻不到说没有啊,她的嗅觉在几年前就已经没了,两人到处找,老李进到房间,看老爸坐在轮椅上发呆,看见老李进来了,看了一眼,也没吭声,继续茫然地看着没打开的电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越走近臭味越发明显,原来是老爸拉到裤子上了,老李喊了一声,和老妈两个手忙脚乱的给老爸擦,洗,清洁,收拾完,换了干净的纸尿裤,先抱老爸坐到沙发上。这一折腾,老李还真不冷了,额头都冒汗了,幸亏老李来了,否则老妈压根儿不可能搞得动老爸。老李把换下来的衣服,拿到卫生间去洗,还没洗完,就听到老爸和老妈吵起来了,翻来覆去还是那几句话,老李叹息。过了会儿,弟弟过来了,也跟着老妈一起说老爸,不是拉不拉的问题,你白天也是这样的,每次都把屋子搞得臭烘烘的。每次我陪着你你就不拉,一走开你就拉。我陪着你的时候你也非要搞脏,你想解手了提前说一声好不好,每次都拉一裤兜,移动马桶就在旁边,你一分钟都坚持不了吗?每个屋子都被你弄得臭烘烘的,老爸梗着脖子地说道:我,我不知道,我哪会儿想拉我也不知道啊,我有时,有时想叫你的时候,已经拉,拉出来了......老爸呜呜地哭了起来,又说,我知道,让你,你天天伺候我,你,你不耐烦,我,我还不如早点死,谁,谁也不连累了,呜呜呜......老李再也听不下去了,赶紧从卫生间出来想劝劝架,就看到50多岁的弟弟一脸不高兴在生闷气,老爸在沙发上哭得很伤心,八十多岁的人了哭得跟个孩子一样,两只浑浊的眼睛通红,用颤抖的手擦着眼泪,老妈在一旁劝劝这个,安抚那个。老李也不知道该劝哪个,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做?自从老爸摔伤后就再也没出过门,出院后每天不是躺在床上就是坐在轮椅上,医生的意见也是这样,年纪大了只能保养别无他法。对于生性活泼的老爸来说,这样的生活简直就像坐牢一样,他心里已经很难过了,时间一长,人越来越不记事了,有点阿尔茨海默病的味道,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家里有三个儿子,三兄弟里面只有弟弟在县城做事离老爸老妈最近,两个哥哥都在外面。弟弟也很不容易,为了照顾老爸,把县城的工作都辞了,已经是做爷爷的人了,将村里的老房子拾掇拾掇,又和弟媳、孙子住回来了。每天守着不能自理的老爸,还要协助老妈搞家里,做饭那些老妈还是没问题的,但是一个大男人每天都是协助洗衣做饭负责擦屎擦尿,能搞定这几样日常生活已经很不错了,也是够够的了,根本没有精力想别的。两个哥哥分摊费用甚至给出一份工资给到弟弟,由弟弟每天白天来老爸这儿“上班”。善良的弟弟,完成了白天的“工作”不说,其实每个晚上都不放心,都要过来看看,就像今晚这样。即使自己有一头家,他也还是不放心两个年迈的老人,之前他是想把老人接到自己身边这样方便照顾,游说了好多次都搞不定,倔强的老爸老妈死活不肯住到“别人家”去,虽说这个别人家是自己儿子家。尤其是老爸,怕自己过去遭媳妇嫌弃,还是觉得呆在自己家里自在,坚决不去。村里其实离县城并不算太远,4公里左右,对于懂踩单车骑摩托开汽车的年轻人来说去一趟县城不算难事,可对于两位一辈子连单车都没有踩过的老人来说,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在他们尚且年富力壮的时候,在没有摔伤的时候,他们种菜养鸡自给自足,岁月静好。可是,岁月一旦褪去美好的外衣,就露出他的寂寞、忧伤和凄凉,那么美好的地方,那么好的空气和美景,为何享受不到美好?为何享受不到!!如果弟弟不回来,两位老人几乎每天都吃不到新鲜肉菜,偶尔县城的女儿或者邻居买一点回来,他们也只会一天吃一点,稍后又放进冰箱存着,有时候也忘记放入冰箱,什么都舍不得吃,什么都留着,有时留着留着已经馊了老人也闻不出来。他们年轻的时候没有用过这个叫冰箱的东西,所以,没有太多的概念,冰箱没有什么凉气,里面塞得满满当当,各种乱七八糟,盘子、碗也没有用孩子们买的保鲜膜包着,各种塑料袋装着各种不知名的菜,可能是熟菜也可能是生食......不仅冰箱没概念,很多家电都没概念,家电都是孩子们买回来的,很多。大家买回来就行了,只要买回来老人就会用了......吗?之间弟弟被问的烦了,发火了,老妈吓得也不敢跟小崽问了,老李一回来,老妈就逮着就各种问:小鬼,跟我看下这个煤气,怎么打不着了,这个以前很好的!问着问着,弟弟又火了,这股无名火也不知道是向谁发,像是对着父母,又像是对着老李:如果你们没有每天跟他们住在一起,你们能知道什么问题吗?这些电器买回来是让他们更方便呢还是更不方便呢?他们从来不用,一年到头用那么一两次,不坏也坏了呀!因为不用——所以不会用——就更不用——就更不会用!电器长期不用可不就是坏了吗?老妈还在那低着头自顾自地絮絮叨叨的说着,是啊,就像洗衣机,我从来不用......都是托手洗,我连被子都是托手洗,去别人家的井洗,想快就快想慢就慢,别人家的井里的水是暖和的,也不冷......全然没看见儿子们已经黑了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