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真金7月月赛亚军作品|尤扬《翡翠梳子的传说》

文摘   小说   2024-08-17 20:00   上海  


亚军作品



《翡翠梳子的传说》

尤扬‍‍‍



父亲去世后的那个冬季,母亲像变了个人似的。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喜欢坐在卧室的梳妆台前,拿起一把梳子,打理自己的头发。远远地望去,她的头发像一注乌黑的大海,翠绿的梳子犹如一只发光的船,在沧浪间永无休止地沉浮。


但是没过几天,母亲开始修剪她的头发。母亲在拿起翠绿梳子的同时,也拿起了一把明丽的剪刀。母亲坐在妆台前,她把头发全放在左肩上,乌黑的大海风平浪静。梳子一遍又一遍,插进头发,从头顶滑到发尾,她在用她的轻柔拨开一种海的深沉。在这不间断的重复中,我感觉到母亲的劳累和幸福。梳子走出发尾之后,总会有几根头发翘起,这时候,母亲对着化妆镜,一手捻起发丝,一手拿起剪刀,一根一根把它们都剪掉。我问过母亲为什么要剪掉它们,母亲说,它们里面有电,那种电像一群黑色的蚁虫会爬进脑袋里面,啮噬她的精神。她仰着面,焦灼地看着我说:“我的头很疼,疼得我晚上睡不着觉。”后来的一整个冬季,我经常看到她顶着月光,坐在妆台前,认认真真地把“疼痛”都修剪掉。


有一次起夜,我站在窗外,躲在竹林间,认认真真地看母亲在那修剪“疼痛”。她借着化妆台的灯光,从她的大海里面,捞起那些搅得她心神不宁的波浪,然后用一把剪刀修剪掉痛苦的褶皱。每掉一根头发,不知为何,我的心也跟着阵痛一下。我为我的母亲感到疲劳,她似乎已经忘记了时间,或者说她那种感受不到时间的疲劳,使我更加害怕。我害怕父亲的死,已经让她神经错乱,彻底失去爱人的痛,虽然我还未经历过,但众多小说和电视剧都在表演一种悲哀的殉情——我害怕母亲在用她的方式殉情。


我鼓起勇气,走进母亲的房间。


母亲的房间,异常安静,头发被剪断时的“哔剥”声,震耳欲聋。我走进去,却安静不下来,因为空气进入鼻腔、潜入肺壁之后碎掉的声音,断断续续地钻到我的耳根。母亲注意到我之后,她向我转过身来,面带笑容。我说:“妈妈,天气干燥,梳子和头发摩擦起的静电。”说完之后,我着急地拿我的头发做实验,两只手掌放在头顶来回摩擦。当她看到我的头发,一样悬浮起来之后,她的笑容消失了。过了片刻,她像个受惊的小孩一样问我:“那你的头,痛吗?”我想说不痛,可是当我刚说出个“不”字的时候,我止住了。


父亲的死似乎有些不明不白,他是一名海员,在一场前往澳洲的旅程中,据新闻说是遇到了暗礁,船撞上去就沉了,第二天浮上来的就是铺天盖地的新闻。当时,新闻报道说有几名遇难海员,至今仍无下落,恰巧父亲也没有下落。


母亲在海边观望了一整个秋季,她经常坐在海边公路旁的一棵樟树下,去时身着一身洁白,回时满身点缀黄绿色的落叶。那时候,母亲经常哭泣,眼角凝结的沙砾犹如一片星辰。母亲没有等来父亲,不知不觉却等来了冬季,海边下了第一场雪,雪下得极大,似乎碎掉了千万朵白云。母亲从海边归来时,雪已经过膝,正当她不知所措的时候,她在昏黄的路灯下发现了一串脚印。母亲踩着脚印,赶回家来,之后她告诉我,她不再去海边了,也就是这个时候,父亲的死才成为了一种“事实”。


后来,我才明白,母亲已经把大海全部装进了自己的脑袋里面,那泼墨般的长发,即是海的阴影。母亲无望的期待几乎等同于自杀,从大海中寻找父亲,其实就是在寻找“疼痛”,她在折磨自己,同时又在享受自己,这是她的生活,或者说命运的一部分。而命运是不好评价痛与不痛,只能说真与不真。


所以,我无法说我不痛。但我对那把梳子,有说不出来的痛恨。那是一把翡翠梳子,是父亲年轻时航海到了缅甸,从缅甸带回来的。缅甸那里的青年,都会把翡翠梳子作为定情信物。当地有一个美丽的观念——爱就是思念。美丽的观念背后,有一个古老的传说。一个名叫吉娃的女性,在和丈夫结婚的第二十年,她的丈夫开始辱骂她,她丈夫给出的理由是她已经不爱他了。可是吉娃对她的丈夫说,我每日每夜地思念你,怎么会不爱你?但是她的丈夫仍然不相信,他问吉娃,你的思念在哪里?我怎么看不见。吉娃当时灵机一动说,天地日月可鉴,山海清风可证,我的思念藏在我的脑海里面,但是思念现在跑了出来,结成了青丝,不久之后,将化为白雪。在化成白雪的过程中,思念极为纯净无杂。吉娃死去的时候,头发一夜之间全白了。后来,当地女性就有了留长发的传统,如果哪个女性死去的时候,能顶着一头白发,那将会被视为爱情之神的化身。吉娃的白发,被当地年轻的女性视为了爱情圣物,争相收藏。因为她们都希望像吉娃一样,能够遇到一个值得思念一辈子的男人。吉娃的丈夫也是幸运的,一个女性把一辈子的思念都寄托在了他的身上,这对他来说犹如生命一般重要。后来的后来,翡翠梳子成了当地的定情信物,男性要送给女性一把梳子,留在女性的身边,当思念长出来的时候,能够抚慰女性那汪洋似海的思念。而女性要用这把梳子,一直梳到自己的头发变得花白,要让丈夫看到她纯净到极致的思念。


父亲当然听说过这个传说,母亲应该也听父亲说过这个传说。母亲手里的那把梳子有时候像一只绿色的蜻蜓,点在母亲的发梢;有时候又像父亲的船,在母亲海洋般的发浪之间沉浮,但是父亲掀起的浪,让母亲的思念过于疼痛,母亲不得不把疼痛都修剪掉。母亲对父亲的思念是疼痛的,但好像对于传说来讲,疼痛只是一种内容,还少了一种形式上的洁白。我相信母亲无法完成这种洁白,毕竟她才五十岁,还不至于一头白发,更何况她那泼墨般的黑发,仍有大海般的亮泽,仿佛永远不会褪色。


我想用物理向母亲解释头发翘起的原因,让母亲放弃那把梳子,放弃修剪头发。我说:“一切都是摩擦起电,疼痛和静电没有任何关系。”我拿出一块干燥的羊毛毯,关了房间所有的灯,用梳子在毛毯上面来回摩擦。我想证明,毛毯上面也会有一些毛发翘起,你不会也认为毛毯是疼痛的吧?蓝绿色的静电在毛毯上面稍纵即逝,黑夜像裂开了几道细缝。母亲用手去触碰那些缝隙,她弯曲的手指,触摸不到物与物摩擦出的激情。她在黑暗的房间里,伸出手的轮廓,我知道,她想抓住一些东西。我瞬时明白了,对于极度悲伤的人来说,科学是无用的,他们只是想抓住一些东西,哪怕是烧心的绞痛也好,毕竟还有一种真实。因此,我放弃了任何解释,我告诉母亲,羊毛毯也是疼的。


母亲说如果不剪掉翘起的头发,她的头会更痛,一种无所依靠的疼痛,犹如真空,但是大脑不允许真空。在她的描述中,头发染上静电之后,会变得坚硬,像针刺在肉里,这种痛是真实的,真实地覆盖了母亲的身体,像一个怀抱。


母亲继续修剪她的“疼痛”,母亲把从底部剪掉的头发,一根一根整整齐齐地摆放在,一块蓝白相间的丝绸手绢上。她一直修剪到天亮,当晨光从树荫下一丝一丝扎进母亲卧室的时候,母亲会着急地拉上窗帘,然后收起包着头发的丝绸手绢和梳子,放在有阳光照射的窗台上。炽白的日光,铺在翠绿的梳子上,我甚至能够看到梳子里面翠绿的血在张扬地流动,而发丝里大海般的亮泽却在慢慢干枯。这样的日子长达一个月之久,母亲剪下的头发,已经有了一小绺。


一个多月过去了,我越来越不能理解母亲,她开始对着梳子发呆,嘴里总是嘟囔着什么。因此我抱有一种绝望,我感觉到巨浪将要来袭,正在马不停蹄地来袭,从一种梦魇般的世界来袭。果然冬季还没有进行完,母亲就生了一场病。我和医生的判断都是“忧思成疾”,但母亲却说,是因为她的梳子死了。


梳子死了的事实,在缅甸有没有类似的传说,我没有听到过。更何况没有哪个女人会承认自己的梳子死了,母亲却十分笃定地说,传说从哪里都可以开始,不一定非得从缅甸开始,也不一定非得从古老开始。梳子死了的传说,就要从现在开始。当母亲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我甚至怀疑“母亲死了”,她被孤魂野鬼上了身体,才会胡言乱语。我从不怀疑传说,甚至渴求传说。但是当下我的任务,不是去缅甸的历史中寻找答案,我紧要的任务是“救活”母亲。而母亲却毫不在乎自己的死活,她紧要的任务也不是修剪头发了,她认为必须救活梳子,只有梳子才能从千丝万绿中找出她的疼痛。


母亲为了救活梳子,设想了两种方法。第一种是把梳子扔进大海里,因为父亲说,这把梳子就是他从缅甸的海边捞起来的,梳子从海里面生的,应该也能在海里面重生。只是,丢进大海的梳子,谁也无法保证它还能被找到。因此,母亲的另一种办法就是把海水带回家来,她又开始去往海边,为了得到最纯正的海,她总是在太阳尚未升起之前,赤着脚,提着沙滩桶,忧心忡忡地前往海面,像是朝圣。她会先在潮汐中寻找月亮的倒影,然后把“月亮”捞起来,带回家去,再把翡翠梳子放在月亮涵养过的海水里面,让梳子轻轻地睡去。泡在水里的翡翠梳子,有一种比时间还要永恒的美。母亲每天都会给梳子换新鲜的海水,来给梳子足够的养料。经过一旬的浸泡,梳子终于冒出了柔和的绿光,在水里面咕出了几个水泡,但相对于曾经淌满张扬的绿色血液的梳子,这把梳子只能算是一块好看的石头。我甚至认为,这把梳子救不活了,这世界上没有什么重复可言,一切都在流动,就算救活的梳子也不再是原来的梳子。但是,母亲却不这样想,有一次,她回到家里,匆匆忙忙从单肩包里面,掏出一颗葡萄大小的夜明珠,然后轻轻地丢入了沙滩桶里面。母亲笑着对我说:“夜明珠,有灵气,梳子吸了灵气就能活。”当我看着那颗假的不能再假的人造玻璃,我害怕这类粗糙的东西,甚至会阻拦梳子的修养。但更令我大吃一惊的是,母亲告诉我,这颗珠子花了她十万元。当我试图要发火的时候,母亲蹲在沙滩桶面前,既不难过也不悔恨,仿佛她已经知道这珠子是假的。她只是告诉我,在我这般年纪,只要心中的念是诚的,诚即是贵。在她这个年纪,心中念是诚的,贵即是诚。母亲说,我不懂,但总会有人懂——比如我的父亲会懂。


当父亲再次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他伸出食指放在嘴唇旁边。他和以前几乎无任何变化,在我的印象中,他就与清瘦、虚弱、游离相伴,他看见我,既没有皱眉的痛苦,也没有失态的快乐。他仍然穿着牛仔裤和过膝的风衣,虽说是一个海员,但装扮更像一个牛仔。父亲向我走来,像平时回家一样平常,他根本无法意识到,我内心的激动。但我居然也是保持平静,一种令我自己都感到震惊的平静,似乎他还活着,本来就是一个事实。他只是说了句:“我输了。”然后从风衣口袋里面,掏出了一把翡翠梳子,一看到这把梳子我打了个寒颤,猛地意识到,这才是母亲的那把梳子,而沙滩桶里面的梳子是假的——不是死的。父亲让我把沙滩桶里面的梳子拿出来,把这一把梳子放回去。我遵循着父亲的指令,似乎是在受神灵的引导。


翡翠梳子放入的一刹那,沙滩桶瞬间绿光萦绕,夜明珠在里面黯然失色。


父亲说,吉娃的丈夫相信吉娃的白发是极致纯净的思念,但他不相信吉娃的思念是对他的思念,也就是说,他不相信吉娃的头发是被他送的梳子梳白的。众多女性在分割了吉娃的白发之后,一把翡翠梳子,在吉娃的安息枕上闪着绿光。吉娃的丈夫拿起梳子,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这把梳子是他何时送给吉娃的。因此,他痛心地哭了出来,那一夜没有人能劝得动他。他一路走一路哭,可是周围的人都不明白。人们都以为,他哭的是坚贞,其实他哭的是不贞。因为抚慰他妻子一辈子思念的梳子,竟然不是他送的!


这对吉娃的丈夫是致命的打击,他精神失常,以至于彻底疯了,漫无目的地穿梭于街道之中。但是,人们都对他毕恭毕敬,因为人们都认为他是为吉娃的死,痛苦不已而失掉了自己的灵魂。这是一种高尚、伟大和壮观,是一种能够净化灵魂的存在,应当被视为缅甸人的神圣传说。吉娃的丈夫有一天走进了缅甸的山林,从此消失不见,人们只能听见凄如猿啼的叫声,响彻云端。他在山林里喊了一夜又一夜,不知何时,声音也没了。他再次出现的时候,是被一个猎人发现,他那时早已没有了呼吸,赤身裸体地躺在一片草丛里。令人惊奇的是,他倒下的那一片草丛,全都干枯而死,而周围的草丛茂密如初。人们都说,吉娃的丈夫失去吉娃之后,太痛苦了,他一喊,草都被吓死了。


我大致明白了父亲的意思,我问他,你是不是害怕你是“吉娃的丈夫”,我说,母亲已经用那把翡翠梳子,梳出了众多极致纯净的思念。我一边说,一边指着窗台上那块蓝白相间的手绢,里面的发丝根据被剪断的时间顺序,已经从黝黑变得枯黄,从枯黄变得枯白。那些发丝像是崩了的琴弦,在诉说着疼痛和怨恨。


父亲在母亲回来之前离开了,我大致明白是父亲偷了母亲的梳子,然后放回了一把假梳子。他想要看看母亲的头发是否用别的梳子仍然能够梳出白发,可是母亲一眼就看出了梳子死了,她为梳子的死痛心不已。当现在这把梳子又归来的时候,母亲盯着沙滩桶,用嘴吹了吹氤氲不散的绿光,却没有显得多么激动。


她像往常一样,拿起梳子,坐回到梳妆台,开始打理她的头发。而且母亲的头发越来越浓密,那大海般的亮泽犹如古人的泼墨画,感觉永远也不会褪去。


父亲没有死,似乎在说明一个问题,父亲是故意选择去“死”的。他借着航船触礁的消息,走入他的下落不明。父亲选择完之后,他的目的,便是看母亲的选择。母亲选择疼痛,正是父亲所愿意的样子。他甚至偷走了母亲的梳子,来验证这份疼痛是否是对他的疼痛,我想他的考验已经触碰了神的边界。只有神能够考验信徒的忠贞,除此以外,任何人都无法去考验任何人,任何人都无法约束任何人。爱情更是如此,可是懦弱的父亲和吉娃的丈夫不懂得这些,我想当吉娃的丈夫开始质问吉娃的时候,吉娃就已经有了新的梳子。


我相信父亲已经触犯了神灵,更何况他得到了母亲的诚。当母亲花了十万元买一颗人造珠子,准备救活一把梳子的时候。父亲在神灵那里已经输得彻底,贵即是诚,是母亲对那憔悴的爱意,清醒而又热忱的想象。懦弱的父亲,只能永远懦弱下去。


当我在海边再次见到父亲的时候,巨浪从天边袭来,马不停蹄地从天边袭来。他垂头丧气地走到我的身旁,他说,他想要这份真诚的思念是永恒的。我对此嗤之以鼻,他的欺骗已经让这份诚意失去了根基。我告诉他,这份思念不可能永恒,只要你一出现,一切都会真相大白,母亲的思念就会立即停止。


父亲像吉娃的丈夫一样,漫无目的地流浪在海边,时不时凄惨的叫声犹如鲸鸣,众多海鸟受到惊吓,飞向天空。喊累了,他就坐在母亲曾经坐的樟树下,拿起手里的假梳子,理自己稀疏的头发。冬季的夜晚漫长而又凄冷,父亲蜷缩在树底下,紧紧地握着梳子,手掌都被扎出了血迹。我大致晓得父亲应该是悔恨了,他不甘心就这样毁了这份诚意,而他要的永恒思念几乎是办不到了。那一年的冬季十分寒冷,全世界的树木都枯萎了,城市的街道深沉得犹如一口枯井,走进去就会瑟瑟发抖。但比冬季更寒冷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关于那个冬季,母亲回忆说。父亲曾经拿起一把梳子,想把她杀死。当时,她将要沉入梦乡,大致听到有人来到她的房间。那个人拿起母亲枕边冒着绿光的翡翠梳子,握紧把手,用梳子齿对准她脖子的动脉,似乎要狠狠地压去。母亲感到了死亡的压迫,她不敢醒来,但泪水却从眼眶划出。父亲为她擦干脸庞的泪水,轻轻地对她说:“我要这思念是永恒的,此刻是思念的,此后你不再有了,思念就成了永恒。”母亲的泪水哗啦啦地流去,我不敢揣测母亲为何流泪,可能是害怕也可能是爱意,但泪水即是诚。母亲说,父亲一直再为她擦拭脸庞的泪水。当泪水越流越多的时候,父亲放下了手中的梳子,他用两只手,抚摸母亲的脸颊。母亲以为父亲心软了,泪流得更是厉害。但是她告诉我,她不能醒来,不能主动知晓父亲活着的事实,她也必须为真诚的思念画上句号,否则她这辈子将无任何爱意,这是惩罚。


我想滚烫的热泪也曾让父亲犹豫过,甚至认为他在为母亲拭泪的瞬间,会再一次爱上她。他们已经到了即将干枯的年纪,这种爱意不再是风花雪月的浪漫,而是心与心之间的相伴。而我相信父亲甚至是一直爱着母亲的,他也只有爱她,才会变得懦弱,才会懦弱到用欺骗换取纯真的思念。


那一夜全部都静悄悄的,星辰仍然布满夜的幕布,月亮静谧得恰到好处,竹林间也没有一丝多余的风。但父亲还是拿起了那把梳子,他对母亲说:“我只要这思念是永恒的,像窗外的月亮一样永恒。”他再次用梳子齿压住母亲的喉咙。母亲感觉到梳子的坚硬和冰凉。她的脖子抽搐,泪水犹如山泉,呼吸都在用力。但母亲始终没有睁开眼睛,母亲说,她不能睁开眼睛,如果睁开眼睛就能看到了父亲活着的事实,她过去的痛苦将化为虚妄,此刻以及以后都不会再有别的思念。母亲也不敢说话求救,因为她害怕父亲会搭话,父亲搭了话,她也便知道父亲活着的事实,她此刻的诚念将瞬间崩塌,过去以及未来都不会存在真的爱意。她更无法去用手阻挡,如果她的身体主动碰到父亲的身体,更无法拒绝知道父亲活着的事实……

为了保住过去这一份思念的真,没有受到谎言的污染,对母亲来说,和生命一样重要。她甚至想过,要不然就追寻明月而去,完成永恒。


梳子齿仍然不断地下沉,坚硬正在侵入身体,甚至有鲜血冒了出来。紧急时刻,母亲想到了一种办法,她用手拾取她的长发,她慢慢地把长发放在脖子上的梳子上。碰到梳子的头发一瞬间全白了,像雪,像月光,像思念,像一道圣光霹雳而下。那圣光正击父亲的眉心,父亲完完全全被吓住了,他握着梳子的手开始颤抖,接着整个身体开始颤抖。他从未看到过如此洁白甚至闪着圣光的白发,那种白就是极致到纯净的思念,就是父亲要的思念。


父亲木讷地站了一会,甚至狂笑,他或许认为他得到了幸福。翡翠梳子从手掌中滑落,摔碎在了地板上。我听到声音赶到的时候,父亲已经离开。我出去寻找,一直跟到海边。我看到巨浪袭来,马不停蹄地从天边袭来,巨浪前面站着一个人影。我对着他喊道:“快到岸上来!”


那个人影说:“我要这纯真的思念是永恒的。此刻是思念的,此后我不再有了,思念就成了永恒。”天边涌来的一阵浪,像狼群向他扑了过去,可他仍然不为所动,浪落了之后,他又站了起来。

他说:“此后我不再有了,这是唯一的最优解。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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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版:陈   菲

校对:黄子昂

审核:邹应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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