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近期红斑狼疮(SLE)患者在网上直播自杀的事情,各种声音非常多,我的心理也非常复杂。一方面感受到在疾病的折磨下主动以有尊严的方式结束生命是可以被接受的自我意志体现;另一方面,在生命是可贵的前提下,我个人的价值观难以接受以这种决然的形式放弃与病魔的抗争,因为SLE并不是完全没有希望完全缓解的疾病,相反,规范治疗的疗法选择非常多,也有医疗保障的覆盖,似乎并没有必要仅仅因为糖皮质激素的副作用放弃抵抗。
只要活着,那就还有希望。死亡是迟早会来的终点,但不应该是今天。人在这个混沌而非线性的世界中,是需要一些意义才能坚持下来的。选择放弃生命是一种勇敢,但是与病魔顽强斗争何尝不是另外一种勇敢。怒发冲冠和拍案而起是简单的,但是认清生活的面目后依然热爱生活更加值得称赞。生命漫长的旅途,绝不可能一帆风顺,就像一个将军不能期待所有的顺风仗一样,人生中当然有逆境,甚至有绝境。“成、住、坏、空”四劫也是世界的规则。曾经在南苏丹的旷野还有南非东部的小镇中思考人生,曼德拉长达二十多年的囚禁经历鼓励着我,无数次我听着Beyond的《光辉岁月》。我所承受的与历史前辈相比如此不值一提,《梅岭三章》、艰苦卓绝的敌后斗争,包括不久前死于抵抗以色列占领的抵抗战士,他们所经历的长达数十年不见未来的牢狱生活,我所见证的罹患白血病、淋巴瘤的形形色色的病人与疾病的抗争,被厄运突袭但用自己的方式勇敢面对,以残缺的身体继续补足生活的缺口,这才是把命运给予的有限的几张牌打出更加高的价值。
在这几年培养学生的过程中,也遇到过同学因为学业压力和就业前景陷入焦虑和抑郁的情况。作为有接近十年研究生经验的我来说,这是非常正常的,特别是从来没有出过校园的同学,很容易因为科研的不确定性还有网络的一些舆论让自己的情绪陷入低谷。重点在于如何面对这些心理上的问题,因为以后也许还会面对更多的苦难,也许是中年丧子,也许是病魔缠身,也许是众叛亲离或者猝死,与这些相比,也许疾病的打击是更加温情的,毕竟大部分疾病会留下从容与这个世界告别的机会。但是只要人还在,那么希望也会在。哪怕如同电影《芙蓉镇》中描写的那样,像牲口一样,也要活下去,等待时代和命运的转机。
我和我的学生差不多同龄的学生时代,同样满怀困惑。彼时的网络还没有那么多视频和推送,我在网络论坛上消耗了大量的时间(现在年轻人已经不知道BBS和论坛的含义了),阅读和写作,电影和音乐是我对抗无趣的武器。如果觉得难以坚持,我会推荐下面两部作品:
毕淑敏的《预约死亡》
《预约死亡》 https://www.kanunu8.com/book3/8351/index.html
“我”去这家医院除了做采访外,还想提前体验一下死亡。于是,“我”被安排在一间病房里,那里面还有三个病人。其中一位老太太很快就发现我是个假的病人,她说我睡觉时的呼吸很顺畅,而真正的垂死之人并不是这样的。
我便告诉她我是来尝尝死亡的滋味,老太太嗤之以鼻,说:“你想得倒好!尝得到吗?尝不到的。死亡是一个红果子,要好多年才会熟。每个人都有一个,你急什么?抢着摘下来,是青的。青果子和红果子能是一般味吗?”
的确,“我”就算躺在病床上,所体验到的感受离真正的死亡也是很远的。“我”似乎带着一种新奇感,“我”盖着和他们一样的床单,可是我的感觉相对于死亡本身,始终是很肤浅的。
“我”只能感受这些物质的形状和气味。在躺下之后,“我”好像突然“滑进了一个‘槽’”,“在平铺的白褥床单下,有一个人形的凹陷。它把我锲在里头,严丝合缝”。这个凹陷,见证了多少病人的死亡。这恐怕是“我”感受死亡最接近的时候了,可是,却还是空洞的。
我们总以为临终的日子,就是慢慢地在画一个句点。而句点之后,再无下文。可病房里的老太太却告诉我,她在忙着想自己死去之后变成什么呢。她很认真地思考着,甚至想好了万一变不成自己想变的事物该怎么办。
“我张口结舌,发现自己关于死亡的所有知识都浅尝辄止。我们以为运行到死,生命就完结。其实真正将死的人,忙碌地考虑着后面的事。”
还有史铁生的《我与地坛》
《我与地坛》 http://www.ideobook.com/doc/earth-temple-and-me.pdf
“每个人都有自己需要面对的命运,而每个人的命运都布满了坎坷,只是呈现出不同的方式而已。进而他发现了生命本来就是不圆满的,从而领悟到生命的意义本来就是在于自己的选择和抗争之中,只有勇敢地面对命运的残缺,挑战命运,才能体现出生命的价值来。”
最后,说真的,科研做不出来没有什么关系。你们的人生有比一纸文凭和几篇论文更大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