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车手记｜秋日已来临
情感
心灵鸡汤
2023-10-02 18:47
日本
念修士时在银座的星巴克打工，时间一直选在工作日早上。会有那么一个清晨，忽然所有顾客都像约好了似的，一齐开始点热饮。热饮比冷饮更费心神，用黑咖啡来说，冰咖啡是在后厨用浓缩液配好了装进大号冷饮壶，顾客点单时，我们只需要拿起杯子加冰，再把咖啡倒进去就行了。而对于热咖啡，每倒一杯都要关注滴滤咖啡机里的余量，准备随时更换滤纸和咖啡粉。热拿铁、热摩卡这些乳制品也更花时间，牛奶需要打泡，手动调节蒸汽棒到精确的角度才能有绵密泡沫，是创造一件艺术品。
客户好心让我早点下班（怕我变成最后一个走的人，没办法锁门，“烦请6点之前离开办公室，若有没做完的工作请在家里对应”），于是今天17点45分早早离开办公室，迎接我的却是超出想象的满员电车，好像回到十年前第一次在北京坐早高峰的四号线。旁边乘客的手机几乎举到我眼前，不得不看，没有选择。一位大叔设定了明天早上5点半的闹钟，另一位男士给她妻子发消息“我买了梨子哦🍐还要什么吗？”她太太回复“谢谢。”原来这就是相敬如宾啊。也许在我打出这行字的时候，后面也有一双眼睛不得不看着。所有家务中最让我头疼的是晾衣服。昨晚加班到12点，刚准备躺下睡觉，惊觉洗衣机里的衣服还没拿出来，把脸埋进枕头里痛苦地叫了一声，又翻身坐起。为什么人类早就发明了洗衣机，却还没有发明出自动晾衣机呢。我宁愿刷碗、拖地、收拾房间，但一到晾衣服，想到要把甩干后扭作一团的衣服先抱出来，一件件展开、翻面，为它们各自找到合适的衣架，挂到阳台上，光是想想就累了。而这还不是结束，衣服挂出去的那一刻，就附加了「收衣服、叠衣服、熨衣服、把衣服挂回衣柜」的一系列新任务。永无止境的家务劳动正是我们生活的真相。想起在上一个项目的飲み会，一个男生说他觉得在宅办公最好的地方是可以早上把衣服丢进洗衣机，工作累了就「在太阳下晾衣服」，可以「站在蓝天下，闻着洗衣液飘在风里」。前几天上了一次高阶的力量瑜伽，热身之后的第一组太阳礼拜就开始做狂野式。老师挺严厉，年龄四十岁上下，一头金发，活力无限，手臂肌肉线条瞩目。"你们在呼吸吗？教室里只有五个人，我应该听见你们呼吸的声音才对。"几个侧平板支撑之后，我双臂颤抖得像初生的小马，甚至再没力气做鳄鱼—上犬—下犬的简单串联，干脆直接趴在地上休息。老师说，寻找自己的动作和标准动作的差距，是为了增加自己的选项，你觉得停在这里也许很舒服，但那不一定是真正的自由。
大学时去央广实习，早上6点在北门坐886，一个半小时后到达德胜门西。下车步行至积水潭站坐二号线到复兴门，再换一号线到南礼士路。反复计算了好几遍才终于确定，我真的经历过每天往返通勤四个小时的日子。那时我大三，在念双学位，同时自学日语，在漫长的路程里听民法录音、看文献、背单词，不知疲惫。想起过去的人生，同样照亮今天的自己，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我永远不允许通勤的时间被消磨浪费在手里。
早上连打几个喷嚏，为了不给周围人添麻烦，午休时去药妆店买了口罩戴上，这熟悉的感觉仿佛昨日重现。今年3月，我成为街上最早一批摘掉口罩的人，日本人乐于从众、十分谨慎，任何规则的修改都不会带来立竿见影的变化。可我已经等那一天太久了，所以早早丢下面具，尽情呼吸，像动物一样扇动鼻翼，重新学习每一种味道，学习拉面店、麦当劳、水果摊，学习牙科诊所、综合药房，学习自助洗衣店飘出的柔软剂香味、便当店早上炸猪排的烟火气，重新认识每一条街道。时隔半年，当我又戴上口罩，被唤醒的记忆好像从很远的地方来，但它们其实又这样近、这样触手可及，我们仍然生活在这场大流行之中，并将不得不永远与之为伴，然后静静地等待着下一次的降临。想必因为最近睡眠不足，免疫低下，才让感冒的兆头乘虚而入。今晚要好好睡一觉。夏天十分顽强，依然游荡着不肯离开。天空已是秋日般晴朗，想休一个长假，去没有人的地方生活。九月将尽，到了听Wake me up when September ends的时节。一听绿日，就想起高中时光，想起午休时在学校门口买American idiot的打口碟，去听电声乐队的演出——现在还会有学校允许一支乐队在翔宇楼的报告厅唱美国朋克吗。想起第一次听Last night on earth时，如何渴望自己有一天也能拥有这样深切的爱。那时的九月天总是很蓝，风很清澈，耳机里放着摇滚乐，击散青春期的愁绪。新学年开始了，永远有重来的机会。和高中同学亚美一起吃饭，她和先生两个人回国办婚礼，顺便来日本旅行。店是我定的，从新宿站下车，自己先懵了，照着谷歌地图绕了好几圈也没找到正确的出口，最后不得不去问车站员工。吃饭时他们问我来日本几年，我算了算，刚好是2017年的九月，整整六年，然而直到今天，新宿站在我眼里依然是个庞大又神秘的怪物。我和亚美高中不在一个班，已经忘了我们怎么认识的。这几年经常互寄明信片，她手绘的木槿花漂洋过海而来，躺在我的信箱里。难得相聚，聊各自的工作，同学们的婚姻，纽约和东京的生活，在中秋的夜里，灯火可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