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车手记｜热带夜
情感
心灵鸡汤
2023-08-27 23:53
日本
八月上新项目，每天要去客户公司上班。在宅办公一年多之后重新体会通勤生活，为了不让自己因为「时间都被浪费了」而焦虑，想到要用思考和写作将电车上的分秒填满。家和客户公司分别在山手线的两个对角，单程时间大约30分钟。有90%的几率能在上车5分钟之后的池袋站获得一个座位，剩下10%便如此刻，押错了位置，眼前几个人安坐如山，毫无起身之意。乘电车需要有勇有谋，选对车厢，站对人——旅客模样的外国人最好，刷着手机不时抬头看站名的人也好，他们都不会坐太久。旁若无人手捧纸质书阅读的人就危险，平静得仿佛会一天都坐在这里。时机也重要，背包拉链声、塑料袋摩擦声、坐姿角度、眼神变化，都是一个人要下车的信号。不动声色地靠近，干净利落地夺取，每天的早高峰都是一场无声战争。最低气温也高于25度的晚上，日语里叫「热带夜」，听起来像短篇小说的标题，有种让人又爱又恨的浪漫。走出办公楼，世界是巨大潮湿水族馆，打开手持风扇也无济于事。耳机里是Lana Del Ray的「Watercolor Eyes」，酷暑与冰西瓜，血液和柠檬，年少爱情总是不能长久。Tetsuya下午上班时给我发消息说好想看甲子园决赛。前几天我们去河口湖旅行时，房间里电视一直开着，早上看比赛，晚上看采访，输掉的队伍学会接受失败、面对离别，实在催人泪下。其中许多人，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再站到这样的赛场上挥舞球棒了。甲子园决出冠军的这一夜，日本的夏天就结束了。每天晚上八点多回到家已是疲劳困顿，吹上空调一躺下就没有力气再起来。昨晚时隔多日去做瑜伽，强度不高，只是简单的呼吸和伸展，今天早上就觉得身体不一样。白天即使一直坐着，呼吸也不知不觉变得又浅又急，好像真在被task追着跑。以前听过一期podcast说，我们都觉得是情绪影响呼吸，其实呼吸反过来也能左右情绪。坐在瑜伽教室里，让空气尽量平稳绵长地进入身体，看向自己的心，一呼一吸，此时此地，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这就是逃离现实的唯一方法。早上刷卡进楼前多走了几步，去稍微远一点的星巴克买豆乳拿铁。那家店开在鸢屋书店的一楼，吧台店员动作从容，有着不属于早高峰时段的优雅，毫不在意客人已经焦急敲起手指。出门时发现旁边竟然是索尼的办公楼，四年前我曾来这里面试，穿千篇一律的沉闷黑色就职套装，马尾梳到毫无新意的角度，偷瞄周围机器人一般的面孔，只想从会场里逃跑。我和昨天的自己几乎没有任何差别，但我和四年前的自己已经判若两人。看似重复的日子里，时光一点点轻巧地留下痕迹，我在举着拿铁走向客户公司的路上这样想着。可能是人生第一次连续五天出门上班。我20年4月开始工作，正值东京紧急事态宣言，于是成为「在宅的一代」。即使后来情况缓和，前司也规定一周只需四天去办公室即可，更不用提现在的公司已经宣布永久在宅。如此每天出门上班的普通生活，竟然是我人生的新鲜体验。为了有力气起床，我会在清晨准备自己最喜欢的东西，比如马鞭草香薰、芒果奇异果身体乳、玫瑰荔枝香水，以及我最近沉迷的电影「星条红与皇室蓝」（是的，已经看了五遍）。美国总统的儿子和英国皇室的王子谈一场惊天动地的恋爱，是拍给现代人看的纯爱童话。大崎站前的小广场每周五都有热闹集市，三味线、太鼓、筱笛演奏悠扬的传统旋律，摊贩大多卖产地直送的农产品，花卉、果酱、手工艺品，天然无添加的各种蔬果：应季的毛豆、苦瓜、茄子、彩椒、空心菜，饱满的水蜜桃，大粒巨峰和晴王。逛着逛着，甚至忘了自己刚在办公楼里度过了漫长的一天。自打卡进门那一刻起，便交出灵魂成为钢筋水泥的奴隶。上楼工作，下楼吃饭，不用出门就有药妆店、便利店、咖啡厅、银行、诊所、各国美食餐厅。而当走出快捷的一站式现代化办公中心，我珍惜这黄昏热浪里的人间烟火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