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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在乡下的小学校里,回去偶住,常常会在夜半被窗外明媚的月光惊醒。满月的光刚好透过窗子洒在一把木头椅子上,方形的光片移到书桌前,移到床沿,向着窗外看去,月亮仿佛挂在屋顶角的灯盏,屋外的一切景物清晰可辩,天蓝如水。月在半天,明朗得如同旧日铜镜。
忍不住披衣走到院落里,月光朗照,映着花朵,显出白天没有的绰约姿态,仿佛于天空某处虚幻出来的世界,美得让人心生哀愁。白色的花此刻散发着别样的光辉,鲜活得仿佛听得到它发出的轻笑。星星稀稀疏疏的几颗,闪烁着,向着仰头的人眨巴眼睛,告诫不要说出天空的秘密。静,没有一丝毫的声响,却像是一场盛大的典礼正在天地间开幕。天空的云彩是浅紫色,此刻一只展翅翱翔的凤凰漂浮于暗蓝天幕,众多霓裳纷踏云端,衣袂飘飘。我成了一场盛宴的旁观者,又仿佛身在天地舞台中央,成了一个角儿。多年之后,我还能够清晰地记得站在院落仰望星空的夜晚,天凉如水,微风轻拂。
如此朗月常常会把人从梦里唤醒,农村的老房子有几片玻璃瓦镶嵌在屋顶中央,月到天心,光就随着亮瓦进到屋里来,把屋里的家具事物都晃得明明白白。天地藏有多少秘密啊,只有月能够把人间窥透,洞悉无遗。而人类如此渺小可怜,对于遥远的星空一无所知。数十年时光,于宇宙不过是短短一瞬间,而于人,却是半生的时光。我眼里的月随着时节环境的改变而改变,如果万物有灵,它眼里的我,也必定是变了又变。
夏日的夜晚,清朗的月下和小伙伴们捉迷藏,蛙声不断地鼓噪着,夏夜因此而无比漫长,月亮久久不肯退场。云南的月格外明亮,大约是处于高原的缘故,坐在谷草垛上看着月亮听故事,唱一些歌谣,月光随季节流转,带着麦草、谷物的芳香。月亮照着我们玩耍,我们在月光下你追我赶。至今还记得踩在光洁的麦秆上唱的民谣:月亮堂堂,骑马烧香,烧死麻大姐,气死幺姑娘......还有:城门城门几丈高,三十六丈高,骑白马,挎把刀,呱唧呱唧就是撂......打谷场上,麦草和谷子的味儿挥之不去,周围充斥着谷芒的碎屑,每每令稚嫩的肌肤倍受又痒又痛的熬煎。大人们还在忙着收拾场上的谷堆,我们早已昏沉瞌睡。
回到家,头一沾着枕头,人就已经入了梦乡,过于强烈的月光在某个时刻,移过窗台,就能把人晃醒。大人们从早忙到晚,顾不得管自家的孩子,我们也时常要做些家务,分担父母的负担。从不信鬼神的R趁着月色去场院拿谷草回家喂马,看见一个穿着清朝古老衣服,挽着发髻的女性老人在打扫谷场,他正觉得奇怪,村里没那么个人啊。他一边迟疑着抱了一捆草料转身离去,一面心下觉得奇怪。忍不住转身再看去,刚刚那个扫地的老嬷嬷却消失不见了,场上一片空白。他飞跑回家,至今还怀疑,那是月夜里的错觉,还是真实存在过的景象。
小时候的月光在感觉里格外明亮,把夜晚照得跟白天几无差别,尤其是夜深,一起疯玩的伙伴走了,或是露天电影散了场,一个人站在门口明晃晃的月下叫门,等着母亲来开门,一边慌张挨母亲数落,做贼似地挤进屋,真恨月光太明朗。母亲喜欢养各种花,我单单喜欢屋角那一丛怒放的白菊。它能够和月光区别开,又能互相映衬,成为一体。
房屋院落的影子,明月下格外浓重,有一层鬼魅般的神秘。仿佛挥之不去的孤独,无法探测的深渊,无法选择的生活,不能摆脱的命运。走过的路依然在月光中延伸,清晰可辩。古老的树从屋顶灰色的瓦面探出头来,冬季没有长叶的树冠无比干净,卓然而立。白天生活的痕迹无处不在,月光笼罩的村庄也显出活泼的气氛来。月色携着房屋的影子,道路,树影,照着千年的无眠,照着人间的梦。
站在如此明媚的月光之下,看着浩大无边的夜空,心柔软起来,充满某种不确定的希望。某一天,会在地球的某一个地方与你相遇,一齐坐在这样明媚的月下,那时候必定天蓝如水,而你终将涉水而来,与我同在。这么些年,不变的只是月光,永远的月光,依然的月光,一样地拂照着被惊醒的我,照着这个世界,照着树林间的鸟和花,遗下道路和树影。
此时此刻,皓月当空,仰望夜空,让我感知到世界如此之大,太多的事物不可预知,没有一件事是人力可以安排的。我相信世界由若干偶然构成,人力始终是太渺小。
作者简介:二毛,自由写作者,中学时代开始在地市省级文学刊物发表作品,著有散文集《风中的脚印》。写诗歌,散文,小说,崇尚真善美慧,喜欢由着性子过一种自由散淡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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