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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居住的小区一共有两栋步梯楼,一楼靠外转圈是商铺,里面是车库。从二楼开始,两楼中间整个是一个大平台,宽敞平整,小孩子们经常在上面骑自行车玩。几个小花池里摆着盆栽的美丽的花朵,水泥雕刻的扶梯护栏上,爬上来一串串牵牛花,开着小喇叭花儿,像个美丽花园。二楼老张年年留种,年年栽种,精心护理,让牵牛花爬满了护栏。
我趴在爬满喇叭花的护栏上向外观望,忽然下面有个保安向我打招呼:今天天儿好,不下来转转?
又换保安了?这人看着却有点眼熟,他和大门旁边下棋的老张说着话,哈哈的开怀的笑声一下子让我想起是他,他姓罗,六十多岁,是保安队长,平常见人总是笑嘻嘻的。哪家有事,比如卫生间漏水,暖气不热什么的他都很快就找人给解决,零件自己买,其他不收费。疫情期间,听说他给前排楼房一个年轻时髦的女士经常取快递,引起非议,闹出桃色事件。那女士的丈夫在外地工作,赶上疫情半年没回来。她跟老罗眉来眼去,打情骂俏,人们都见过,但有没有那事可不能胡乱猜啊,人家老罗退休前是某单位的科长,大小也是个领导干部。可没想到,这事竟然被原来是卫生局副局长的一个退休老头告了,大家都不相信他的话,再说,人家俩人好碍你什么了?疫情期间,人人自危命还不保,没人关心这事。听说后来也没拿到什么通奸证据,但是,从此再也看不见老罗和那女士站在一起说笑了。疫情结束不久,罗队长就被调走了。
如今好几年过去,斗转星移,罗队长又回来了,沧桑写在脸上。我忽然有一种故事片《闪闪的红星》中“我胡汉三又回来了”的感觉。那个女士早就卖了房子搬到外地跟丈夫团聚去了。罗队长的出现让我好像穿越时空,回到那个仿佛是梦幻的昨天......
我想起解封那天,罗队长把小区大门推开,也许是大铁门许久不打开生锈的缘故,大铁门只能推开一半。其实打开一个缝就足够了,因为除了我,没人走出大门。
我走出打开一半的大门,抬头看见蓝天在头顶晃动,就像我头朝下站在大海上。太阳从来没有这么强烈,光线刺得我睁不开眼睛,我的脚踩到水泥路上,腿直发颤,仿佛昨夜刮大风下了一地棉花。我晕晕乎乎地走着,觉得自己不是地球人,是从另一个星球飘来的外星人。因为我好像看见满地都是蚂蚁,走来走去,似乎低着头在寻找什么。
虽然早知道外面温度低,出来发现还是低估了天气的变化。我忘记带帽子,头顶好像一个风洞往里钻凉气。耳边仿佛听见有人喊:水果,蔬菜!我想起了那天抢菜的情景,没等抢完就静默了。如今,满街萧瑟,看不见几个人。
我漫无目的地晃来晃去,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对,我应该去晒晒太阳,我的腿发软,脸没有了血色,白得就像大白,这是缺钙的表现。我戴的是N95 口罩,大街上人很稀少,几乎全戴这个口罩。我实在憋得慌,想摘下口罩透口气,但找不到合适的地方摘。想起专家的话:如果有人吐痰,三秒就能传染上。我想还是别摘,远离是非之地。公园不能去,那里一定人比这多。郊外虽空旷,可是今天刚放开,公交车还没开始运营,太远我也不动呀。
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一抬头看到马路旁边的树变了样。静默那天街道两边绿油油的树木,如今叶子都已掉光,只剩下树梢上几片孤零零的褐色的叶片在风中摇摆,顿时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三个多月的封闭,季节已经由夏季直接过渡到冬季,错过了最美好的秋天。那年,武汉人错过了樱花盛开的春天,人生错过的东西太多,但是错过季节我却还是第一次听说看到。
我的头脑忽然灵活起来,人老不出门都快变傻了。既然没地方去,还是回家保险,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谁知道谁是无症状感染者,万一阳了怎么办?虽说已不要核酸和验证码,可是,万一感染了怎么办?感冒发烧嗓子疼是小事,全世界流行的病毒可要人命的呀!还是回家看微信吧,微信群就像一个小世界,也可以坐观天下。
室内温度已经达到二十六度,难怪街上人寥寥无几。宅在家如果有吃有喝谁愿意出去受冻,果然老同学老朋友都纷纷留言说,千万不要出去瞎转,等传染高峰过去,再出去不迟,即使中招也不严重。专家说,高峰过去得三个月以后。哎呀! 还得等三个月?
我打开小区微信群,封控后,小区先后建立了好几个微信群,都是本小区和单元里的人,疫情结束后都解散了。最大的群是生活购物群,除此以外,还有一种以物易物群:奶粉换尿不湿,土豆换小米,狗粮换水果,鸡蛋换咸盐......这已不是等价交换,而是按需交换,我想那个人们理想中的主义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
小区年轻人居多,非常活跃。记得我刚搬来不久只有一个物业管理群,不久养狗的人就建起第一个养狗群,他们讨论狗粮的牌子,狗的衣服玩具和喂养事项,并约好时间一起下楼遛狗。疫情静默这段时间,养狗群又讨论怎么逗狗玩,原来狗也会得抑郁症。
除了狗群,还有猫群。那天,某住户突然被封在外地,出门前她放下不少猫粮,但是猫咪喝的水没有了,会渴死。她给物业打电话,她的家门钥匙还在另一个区的她的商店里,全城静默谁敢跨区去取?最后还是群里爱猫邻居,经过罗队长的帮助,历经千难万险终于把钥匙拿到手,打开门,给猫咪倒了一盆自来水。猫咪已经快渴死了,为此罗队长的声誉更高了。
由于小区封闭出不去,人们闲得无聊,于是就在群里转发各种大小道消息和抖音视频,有的还配有截屏和说明。大家最关注的是,哪栋楼哪个单元今天发现阳性,便一个个伸着脑袋从窗口往外张望,提心吊胆地看着大白在楼下穿梭,直到羊人被大白护送上车,拉走了,大家才松口气,心中暗自庆幸被拉走的人不是自家人,也不是本单元的人。
群还是个发泄情绪的场所。有两口子吵架闹离婚,在群里请教律师如何打官司,如何分割财产。有人说东道西,牢骚满腹。有人嫌烦,便出来制止,并要求大家讲公德,发布正能量。你一句我一句,像唱戏。
一天,群里忽然发现一条信息:“我厌倦了这个世界!”立刻有人说,某某单元楼顶站着一个男人,群里有人认得,是一位搞校外辅导课的老师。各个楼里的人们喊声一片,单元门被焊住人们出不去干着急,物业和几个保安急忙拉起一床棉被,后来还是他们单元的几个小伙子悄悄上去抱住这个男士。这时,救护车消防车响声震天朝大院开来。
解封那天的小区出奇的安静,外面解封里面却像没解封,甚至比封闭前还安静。群里原来还有人说,等解封了,响响亮亮放一通鞭炮,现在没一个人表示要庆祝的意思。视频抖音转发的都是囤药和预防感染的内容,人们身体解放了,可是惊魂未定,新的惧怕和忧虑又笼罩在心头。
忽听有人大声骂:他妈的,大白菜都五块一斤啦!豆荚十三,吃他妈x!说话的是那个告罗队长密的老头,大家都不理他。他的腰更弯曲了,他拄着拐杖,一只眼皮耷拉着抬不起来,他说是打疫苗打成这样子,找了好多地方上访投诉,都因没有证据不予处理。他就骂街,骂保安骂公安骂卫生局骂社保局,当初不是他积极鼓动人们都去打疫苗的吗,事到如今怪谁呢!
小区的一切仿佛又回到从前,男女老少出出进进,互相打招呼说笑,下棋的打扑克的还是各自占领大门两边的空白阵营。可是我总感觉人们都变了,说不上来哪地方变了,反正我总是战战兢兢,觉得自己仿佛是白捡回了一条命,可得好好珍惜,我想重新活一回,好好活一回。但不要累,不要再那么认真。
2024年11月22日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