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二毛
感冒初愈的李长生穿着羽绒服带着口罩小心地在漫步,他抬起手腕看看表,时钟指到十二点整。
一场小雪带来冬天的气息。雪很薄,风一吹将水泥路面裸露出斑斑驳驳。毕竟刚入冬,太阳一出来雪就化了。有风空气便好,虽看不到花草,但可以抬头欣赏蓝天白云。宁静空旷的蓝天把他心情洗得空空落落的。
他是进公园的第三批人。第一批是晨练的,天不亮就出来在公园里喊几嗓子跑一圈,太阳刚露头就回家了,这基本是送孩子上学或上班的。第二批是九点多来,多数是家庭主妇,做完早点进公园唱歌跳舞,十一点赶着回家做午饭。像他这样中午来的不多,多是来晒太阳的老弱病残。
自从老伴过世,他的生活起居就没了了规律,黑白颠倒,不分白昼,晚上躺在沙发上看手机看电视啥时候睡着都不知道。吃饭更没点,饿了凑合一口,或者去饭馆随便吃点,一个人吃饱全饱了倒是简单自由。白天骑自行车到处瞎逛,几个孩子各忙各的,一个月请他去饭店吃一次饭,见见孙子,也算是尽孝,平常电话都很少打。
自由却不一定自在,无所事事比忙忙碌碌还难受。老伴在,屋里至少有个说话的,虽然他看不上老伴,打骂她一辈子,如今她走了,屋子一下子空荡荡的像口活棺材,冷冷清清的,他一刻也不愿在家呆,除了睡觉。
这辈子他没什么爱好,就抽烟下象棋这两样。路边树荫下有好几摊子下棋的老头,可他爱悔棋的的坏毛病引起棋友们的反感,经常吵架不欢而散。后来,谁也不跟他玩了。
他的坏脾气是与生俱来还是谁惯的不得而知。他是个粗人,从年轻时一开口就推倒八堵墙,工作却内秀,带出不少出色的徒弟,还发明了一项专利,可领导的名字排在他名字前,让他不服气。他上告也白告,于是赌气提前一年退了休。
他总是怨气满天,气没处撒,一喝醉酒就打老婆骂孩子。老婆是个农村妇女,虽然给他生有两男两女,但是在他面前就像小鬼见了阎王,大气不敢出。
有一年大冬天,他喝醉酒耍酒疯,老婆没处藏,就跑到放杂物的小凉房躲着,他闹腾了大半夜,让几个孩子站好队,像个班长挨个数落教训:你们谁不好好给老子学习考一百分,小心打断你们的腿!但他只是说并不动手,平常他很爱孩子的。折腾完了的他一头栽倒在床上呼呼大睡,那天晚上,他可怜的老婆在冰窖似的小凉房里差点被冻死。
一只流浪狗从他身边经过,抬头看了老李一眼,似乎同病相怜汪汪叫了两声。老李跟它对视了几秒,觉得自己就像这只流浪狗没人心疼,他想它一定是饿了想要点吃的,可是他掏衣兜只掏出了一盒烟,他向它摇摇头,那狗似乎懂了,摇摇尾巴跑开了。
他点燃一支烟,大口抽起来,鼻孔冒出的烟被冷风一吹便无影无踪。平常公园里人多的时候,尤其是女人孩子,见他抽烟都露出讨厌的神情躲着他,他只好到没有人的地方去抽。
今天不用躲着谁,公园里几乎看不见人。他的手冻得有点疼,赶紧揣进袖筒里。忽然,一种孤独感油然而生。他想起了老伴活着的时候,每到冬天,每天上班前就把他的围巾帽子手套都放在门厅的凳子上,晚上早早把电褥子打开,等他睡觉时被窝早捂热了,回家饭菜总是热乎乎地等着他,衣服也从来不用他洗。四个孩子都是老伴一手拉扯大,老伴总是提醒他加减衣服,为此他还嫌她唠叨:你以为我是三岁孩子!
想到过去,他的心头升起一丝失落感,但他从来不悔恨自责,他认为她这辈子不就是来给他生孩子伺候他的吗。老伴临终说:我这辈子就是让你折磨死的,我恨死你了!下辈子做牛做马也不进你李家的门!!
想到这儿他忽然气上心头:人的命天注定,你死与我有何干!你既没文化又没本事靠我养活你一辈子,不知足反倒恨我,现在故意走我前头丢下我惩罚报复我,让我活受罪。
老伴走后这半年不断有人提亲,他先瞒着儿女看了几个。有一个是他单位老赵的妹妹,女方没有正式工作,岁数与他相当,胖乎乎的像个面人儿,不像他那死老婆子瘦得麦秸似的,尤其是生病后,更没女人样儿。老李看上了面人儿,可一跟儿女们商量,他们都不同意,原因是女方想在房产证上写上她的名字,这桩婚事只好吹了。
但是爱的心扉一旦打开就再也关不住。他睡不好觉的时候就想找对象的事,心里琢磨最好能碰到一个年轻他十来岁,不漂亮但能入眼的。听说公园里有个相亲角,一个月开放一次,他在贴满征婚启事的字条下转来转去,寻寻觅觅过很多次,谈得来的也有,有的还很年轻漂亮。但都要求有房才能领证,他也觉得人家的要求不过分,受法律保护才放心,可是他过不了儿女那一关。
忽然,他感觉脖子里冷冰冰的,伸手一摸湿漉漉的。抬头发现一阵风把树梢上的雪花刮得沸沸扬扬,落到他的衣领里。他想起了他的初恋雪梅,他们是邻居,从小青梅竹马一起玩,有一次下雪放学走在路上,同学们忽然打起雪仗,他的衣领被男生灌了一脖子雪,雪梅把她的花围巾摘下来,给他擦雪,他闻到她扎着长辫子的头上一股香味。很久以后,他才知道那是搽脸的雪花膏味儿。最近他经常从公园里的老太太身上闻到这种味道,一闻到就想起雪梅,他知道雪梅也喜欢他。
后来他和雪梅先后顶替父母进了工厂,雪梅的父母嫌他家穷,阻拦了这场婚事。一晃好多年过去了,雪梅现在不知过的怎样?
他决定亲自去看看雪梅。有了高铁,他们的城市之间只有一个小时的距离。他们有好多年不见了,最后那次还是在十年前的初中同学聚会上,雪梅变得更加成熟漂亮,热情开朗,脸上洋溢着幸福。他的丈夫是厂老书记的儿子,大学毕业,各方面条件都比他强。他知道她过得好心里也很欣慰。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