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字儿”

文化   生活   2024-12-02 11: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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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字儿”
作者:武昌


第一次遇见老太婆那天老五酒局回来,拎着剩了一半的两升雪碧,看见楼门对着的垃圾箱边有个带矿灯的佝偻人影,走近才看清,是个拾荒的老太婆。嘿,厉害了,连拾荒的都快速进步,手电筒更新为矿灯了。


老五把那半瓶雪碧递给她,提醒说:“倒杯里喝的,没对嘴。”


佝偻着身子的老太婆伸手接过去,手上戴着的竟然是无指的运动手套。嘿,时髦啊!矿灯扫过来,老五眼前一片白,垂下眼皮。再睁开,老太婆正在倒剩下的雪碧。老五有点不乐,浪费了可惜嘛!老太婆把空瓶子丢进编织袋,瓶帽放进腰上挂着的美式帆布工具袋。草,比我还时尚啊!老五再感慨一下,转身上楼。爬上五楼,在缓台窗口往外看,老五忽然发现老太婆头上有一圈光晕。以为是矿灯造成的,闭上眼,再睁开,细看,光晕还有。反复看几次,确实有。果然不是凡人!


果然就走字儿了。


第二天,扣下的两个楼号开盘,转手就挣了十五万五。


老五的神道是天生的。不足百天时,老爸要上北京找老领导想动动工作。老爸出发那个晚上,老五哭闹不止。摸摸,没有发烧;揉揉肚子,没有放屁,也不是积食;喂奶,不喝;拍,不睡…… 咋弄就是哭,妈妈抱,哭;奶奶抱,哭;姐姐抱,哭;哥哥抱,还是哭,就老爸抱着不哭。火车不等人,老爸放下老五得出门,老五就哭得声嘶力竭了,气息不够,竟然翻了白眼。老爸抱起来,停下哭,还朝他笑了。老爸摇摇头,朝老妈说,“这是老五不让我去啊,算了。”




老爸是建国后第一批大学生,毕业就给领导当秘书,五八年号召大鸣大放,让知识分子给党提意见。老爸请示领导,提还是不提。领导说,“党伟大光荣正确,你提啥?提也是给我们这些人。”就这一句,听不出是该提还是不该提。年轻的老爸意气风发,澎湃的激情忍不住,以肩负历史使命的情怀要对党负责对人民负责对国家负责对历史负责,提!把三只钢笔抽满墨水,腋下夹起最新的《人民日报》,去供销社买了一沓原稿纸,回家挑灯伏案,要提意见。老妈问他干嘛?答曰提意见。老妈学历比老爸低,是初中生,头发长见识不短,劝他稍安勿躁,提意见不就得罪人嘛!机关工作上上下下都是领导干部,哪个能得罪!苦口婆心一直劝。就是不听。那时候,没有老五,老大刚一岁多点,安静得很,看着老爸伏案奋笔疾书,朝老爸嘿嘿乐!老爸看着可爱的孩子,看着希望,看着祖国的未来,看着党的事业接班人,更受鼓舞,笔走龙蛇。文思泉涌正停不住时,停电了。老妈说,“让你提!停电了,天意。算了吧!”


老爸推亮手电筒,没剩多少电量的手电筒被淌酸的电池腐蚀得接触不好,闪一下,黑了。老爸往手上磕磕,手电筒光柱先白后黄,还眨眼般闪烁。老爸照照炕上的大儿子,在手电筒的光圈中,大儿子白胖的小脸对着光嘿嘿地笑。老爸得到儿子的鼓舞,拿着手电出门去供销社买蜡烛。映照着烛光,老爸仿佛在燃烧自己贡献给党的未来。老爸伏案疾书的巨大影子在天棚上晃动,儿子看着影子安静地蹬着小腿不哭不闹。


一沓意见交上去,一顶右派的帽子换回来。还好,老爸的领导不久升任省委副书记,帮忙说话,极右给改划为中右,下放到农场监督使用。接下来老爸的命运就像剧本一样按照共和国的政治运动史发展了。


到了文革开始,历经运动考验的老爸学乖了,不说话,不参加派系斗争,任你说我骑墙派还是缩头派,就是不出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不出头也躲不过,按照剧本,老爸不是革命派就该是反革命。那时候,大儿子已经上学,大女儿已经能帮助照看二儿子了,老妈清楚地记得那天老爸出门时看看大儿子,大儿子保持着一贯的乐天跟爸爸嘿嘿笑一下,大女儿抱着二儿子拿起弟弟小手朝爸爸摆一摆。老四二女儿和三儿子老五还没出生。那天老爸被抓了反革命现行,理由比较搞笑,也很幽默,老爸自己讲也发笑。开会时大家都拿出红塑料皮的《毛主席语录》举着喊毛主席万岁,老爸一摸兜,没带。里面刚办完的自行车证也是红色塑料皮,也那么大,权且举着滥竽充数。不想革命群众极其警惕和认真,发现并当场大喊举报。对毛主席大不敬,不是反革命是什么?这回直接在农场劳改了。


右派的帽子上再加一顶反革命帽子压着,意气风发的少年狂卷边耷拉毛小心翼翼地熬到拨乱反正,平反后落实政策,回到了政府办公厅,在年轻化知识化的机关里老同志跟着跑压力比较大。老领导已经升任副国级中央领导,说过有困难来北京找我的话。老爸想,自己一个副县级老同志在办公厅伺候比自己年轻的市长,不如回农场,县团级的劳改农场,副县级的他回去,安排个场长书记的喘气也舒畅些。就想去北京看望老领导,顺便请老领导给说句话,动动岗位。老五死乞白赖地一顿哭,老爸没去成。


没想到救了老爸一命,也成全了老爸后来的待遇。


那天那条公交线那个时间那辆车遇到车祸。万幸啊!老爸抱着老五,看着老五那张淡漠的娃娃脸,说:“咱家老五神道!”



老爸退休那年,老五梦见老家的炕上一片金光。回家聚餐时跟老爸说这个梦,安慰退休综合症中的老爸,有好事。老爸乜斜他一眼说,“退休老头,有啥好事!”


“不知道!肯定有好事,我梦准。”老五说。


大哥说:“封建迷信,要是在文革,你就是牛鬼蛇神。”


电视上一堆宗教界人士正在座谈政府工作报告,大哥指着电视问,“老五,这些都是高僧大德,你看看,他们哪个身上有光圈?”老五看看,摇头,看不见。这时那个嵩山武僧云集寺院的方丈对着镜头发言,老爸问,“他呢?”


老五还摇头。老爸鄙夷地笑道,“你要看到他有,那才怪了!”


兄弟姊妹嘻嘻哈哈中,老爸接个电话,精神一振,回桌上给老五斟酒。老五忙惶恐地站起来说,“爸,你这不折煞儿子嘛!”


老爸说:“老五,你还真神道。小巩告诉我,给我按照副厅级待遇退休省组织部批下来了。估计是北京老领导关照了,毕竟副国级啊,退下来热量也好使啊。”高兴,酒喝得痛快开心,回忆起过去,特别是老五的神道,想起当年老爸出门老五的狂哭,要不是老五的狂哭,就是没坐上那辆出车祸的公交车,回农场当上场长,大家能有今天的生活?农场企业化改制,在岗收入没有保证,退休金就一两千元。今非昔比,命运弄人啊。


知道他神道,哥哥姐姐家孩子考大学考研考公务员找工作处男女朋友谈婚论嫁都问问老五。老五哭笑不得,说,“没有信息,不知道。我不是上帝。”


“你是牛鬼蛇神!”大哥说,“哎,老五,狐黄白柳灰,你是哪一路呢?”


“人间正道是沧桑,我信人间正道。”老五哈哈道。老五真的不信那些民间萨满大神儿什么的邪门歪道,也不信啥宗教,就是敏感型的,第六感超强。


老五媳妇是大学副教授,建筑专业,却超级信邪,信各种超能,气功,外星人,大神儿,乃至传销的家庭妇女们。每天早晨起床后,围着被子先跟老五回忆昨晚的梦,让老五给解梦分析吉凶。老五不胜其扰,四十岁就跟她分床睡了。


男人四十一枝花,女人四十豆腐渣。媳妇是感情敏感型的,认定老五外头有人了。媳妇进入怨妇的迷狂,寻找老五的各种破绽。破绽是有的,只是以老五媳妇的智慧发现不了。


这一点上,老五媳妇还真对了。不过,老五的“小三”是媳妇怀疑后才有的。



跟“小三”相遇在一个总裁研讨班,“小三”授课内容是“直觉·市场敏锐度”,老五对这个感兴趣,其实参会的企业高管们都很感兴趣,似乎人们都对这些“子不语”的东东兴趣浓厚。老师的名字叫吴玜珉,老五在大院的发小有个吴玜珉,用的字很特别。一问,真是小时候那个干瘦的小丫头。于是,晚上就出去叙叙旧。老五直觉这次是艳遇,老五的直觉没错过,这次当然不可能错。按照艳遇的程式,晚上老五跟吴玜珉去她客房住了。两人都是成年人,在社会上也人五人六的算是中层以上,政治智慧社会智慧交际智慧也对频道,两个人的关系就这么不咸不淡地发展着,有机会就约会,没有就保持静默。


逢彼此生日啥的,双方就网购些香水口红剃须刀领带快递到对方单位,老五不缺这些,就放在单位不给媳妇添堵。吴玜珉从法国研学回来给老五带了一块浪琴手表,对老五说:“这块表不贵,你的收入戴着没问题。关键是表‘走字儿’,吉利,是我给你的加持。这个你得戴啊!”老五戴可以,需要给媳妇一个合理的解释。就从办公室卷柜翻出一台美国伊顿收音机,找到大哥,大哥喜欢收集这玩意儿,看在收音机的“面子”上,答应家庭聚餐时当老五媳妇面把浪琴手表“送给”老五。老五解释说,“大哥,你还不知道你弟妹多疑!哥们给了,不戴不好。”


大哥含笑不语,表示着不信。老五脸红了,“大哥,你怎么也跟你弟妹似的这么多疑呢!”


手表戴着,日子过着,工作干着,没啥变化,没有凶险就是吉利。


春节前,老五梦见城边封冻着的江面上黑压压遮天蔽日的乌鸦,感觉特别不好。啥事儿呢?


这个春节就出现了新冠肺炎。


正月十五封城前三天老五梦见白色的防护服堵着窗户。那时武汉之外的一些地方已经封城了,老五判断是要封城,赶紧给老爸哥哥姐姐电话,让他们储备点物资,怕要封城。疫情中惶恐不安的他们相信老五,再说他们知道老五的神道。相信就对了,正月十五那天宣布封城,封小区,全市静默。


三年里一会儿解封,一会儿封控,大家的心都揪着找不到北,就经常咨询老五。老五的直觉也真的准,俨然当代诸葛孔明了。问他啥时候这个疫情能结束,老五确实不知道,“我也不是上帝!啥时候解封得问党中央国务院,问我白搭。”


三年的煎熬,老爸身体明显衰老了。哥哥姐姐问老五有没有感应到老爸啥时候“那个啥”。


“啥‘那个啥’?你们憋疯了?吉利吗?怎么不想点好的?”哥哥姐姐这么问显然政治不正确,被老五抢白着不好说啥。


老五知道老爸真的快死了,很伤感,心悬着。


网上盛传要解封的那阵子,一天腕上的浪琴停了,老五上弦,摇晃,就是不动。老五心一揪,是不是吴玜珉?趁核酸排队,给在卡塔尔看世界杯的吴玜珉挂电话,吴玜珉给他听场上的声音。


老五想到老爸。


昨天还在流调,今天一下子就解封了,老爸就白肺了。哥哥姐姐们动用各种关系渠道,搞到辉瑞、奥司他韦啥的吃上,老爸脸色黑紫仍然不见好转。


大姐电话问老五有啥感应?高烧中的老五沙哑着嗓音对着手机说,“大姐啊,感应啥呀!我感染呢,难受死了。”


老爸没有挺过来,特殊时期,追悼会也没举行。老五梦见老爸跟自己说,这回终于喘气舒畅了。老五哭醒过来,给病床上的媳妇掖好被角。


媳妇因新冠病殁老五竟然没有感应和预兆,真是奇了怪了。


收拾媳妇的遗物,老五把一些衣物包好,准备给那个老太婆。老五想不通,天天翻捡垃圾箱的老太婆怎么就不感染?晚上老太婆出现,老五把衣物拎下去放在垃圾箱边,示意是给她的。老太婆没有看老五,点一下头表示知道了,没有说谢。老五的优越感瞬间受伤,想起上学时学的鲁迅那篇著名的短文《一件小事》里的车夫,“忽然高大起来,须仰视”,不是凡人啊!老五在缓台上看老太婆佝偻着身子费劲地往三轮车上放那几包衣物,矿灯的光左右晃动,头上的光圈却看不到,仔细看也看不到,揉眼睛再仔细看,还是看不到,奇了怪了。


老五坐在空旷旷的家里,给那块浪琴上弦,忽然悲从中来,哭起来。越哭越悲伤,悲伤止不住。手机吱地震动一下,老五拿起来,来信息人是王书记括号标注为国资委,只有老五知道这是吴玜珉的信息。擦下眼睛,信息曰:我回来了,哪天你方便,来委里或者我过去,研究一下混改进度!


信息把悲情截止了。老五拿起浪琴,手表的指针好像在动,擦亮眼睛细看,果然又开始走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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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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