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医生，我这个药换了之后吃了三周，前几天我一早起来，感觉自己完全没有难过了，彻底没有了，我感觉不到我的难过，但是我也没有高兴。我想到我母亲的时候也不再有流泪的情况，甚至好像她从来没有在我的生活中存在过一样。我觉得太奇怪了，我被吓到了。我希望我的难过能减轻一些，而不是完全消失。所以我就把药停掉了，我不敢再吃了。我会一直这样吗？
D: 啊，是有患者会在用药之后出现这个情况，有的人描述为感觉十分麻木，听起来你确实吓坏了。不过一般停药之后会恢复的。
P：真的吗？那我还要继续吃原来的药物吗？回过头想我之前用那个药其实是有效的，减轻了我的症状，但是可能我吃的时间太久了我觉得不够满意所以要求换药。我现在想就先这样，之后如果再出现原来的情况，我就重新吃它。
D: 我的建议是直接换回原来的药，我担心直接停药你很快会回到抑郁状态中。D: 那你自己决定是继续用药还是先暂停之后再看情况再吃药吧。对话背景：患者A在母亲过世后陷入巨大哀伤，持续的时间超过一年，陷入持续的抑郁中。A为此感到痛苦，她的兄弟姐妹、父亲早已从哀伤中走出，继续正常的生活，也对她始终沉浸在哀伤中感到不解。她希望通过药物减轻抑郁症状，能够恢复正常的生活。起初使用的药物起了作用，她的抑郁症状得到了明显的改善，但她仍然觉得不满意，希望获得更好的疗效，换药之后她经历了“情感麻木”（emotional numbness/emotional blunting）的体验变化，她感到难以忍受，因而停用药物。在门诊工作中，我发现许多患者在服用抗抑郁药之后会经历“情感麻木”的症状，患者常常描述为“我感觉我不难过了，但是我也感觉不到高兴。我感觉自己变得没有情绪。”“我觉得我变得很麻木，对一些本应该难过的事情也没有反应。”有的患者感觉这样挺好，“至少我不会总是崩溃、总是哭。我觉得自己平静下来了。”有的患者则难以忍受，“我现在连痛苦都感觉不到了，与其变得麻木，我宁可痛苦。”对于前者，我们医生常常认为是药物起效了，患者的抑郁症状得到了明显的改善，主要是负性情绪体验的强度降低了，如果强度低至极端可能就是患者体验到的麻木感。而对此难以忍受的患者多数直接停药并且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都不会出现在诊室。2014年发表的一项研究发现，60%的患者报告在服用抗抑郁药之后经历了情感麻木（feeling emotionally numb）[1]，说明情感麻木是服用抗抑郁之后的一个比较常见的反应。从我的临床观察而言，对于一部分患者来说，它可能意味着疗效，“情感麻木”可能使得患者原本失控的、高强度的负性情绪体验得到控制，患者由此得以从深度的抑郁体验中喘息、平静和得到休息；对于另一部分患者来说，它可能是难以忍受的副作用，患者感到丧失了自己存在的体验，这种对自身存在体验的（暂时）丧失对于人来说可能比抑郁体验更为难以忍受。另一项质性研究通过个体访谈、团体访谈、网络上匿名的帖子等方法来收集信息，对服用抗抑郁药之后出现的情感麻木（emotional blunting）的现象进行了研究[2]。该研究发现，患者服用抗抑郁药之后的情感体验的改变有六个主要主题：①对所有情感的普遍影响：情感强度降低甚至缺失，表现为情绪反应平淡、麻木、迟钝或空白；思考多于感受等等，一些患者描述自己情感控制能力提高，表现为过度的情感反应减少、表现得更加适当（这是我在门诊中听到的患者最常报告的体验）；②积极情感的减少：例如兴奋、享受、幸福、爱、激情、热情等积极情感的强度和频率降低（这对于需要想象力、激情创造的创作者例如编剧、艺术家等而言会是一个很大的问题，同时对于这一点我想需要询问患者来区分是患者原本的抑郁症状还是服药之后的改变）；③消极情感的减少：例如悲伤、愤怒、攻击性、焦虑和担忧等消极情感的强度和频率降低。哭泣的能力降低。在某些阶段，消极情感的减少对患者来说是有益的，患者从痛苦的消极情感中解脱，使得日常生活恢复秩序。也有患者报告消极情感几乎被完全消除了。但对于一些人来说，在适当的时候能够感受到消极情感的需求，比如悲伤或担忧，这一变化则会带来困扰（如本文开头提到的患者A）。④情感超然/情感疏离：与环境、自我以及包括孩子、伴侣和朋友在内的他人的疏离或失去连接感。有的人会形容自己像“机器人”一样行动。⑤不关心/不在乎：不在乎自己、他人、责任；冷漠；兴趣和动力减少；行为抑制能力下降；自伤念头。这项研究最后分析了参加者报告的服用抗抑郁药物之后带来的情感体验的改变的不利和益处。总的来说，不利之处包括：对创造性活动的灵感、想象力、动力和热情的减少对一些参与者的创造力产生了负面影响；情感疏离对自己和其他人尤其是家人、朋友之间的人际关系带来负面影响，也可能影响工作中的人际关系；益处包括：某些情感反应的减少，如愤怒、攻击性或担忧，可能对个人关系产生积极影响。许多参与者相信，服用抗抑郁药物导致的情感超然和焦虑减轻，提高了他们从自身情境中抽身而出的能力，从而能够更清晰和客观地思考。这帮助他们在日常决策中做出更好的选择，帮助他们更成功地与他人打交道，并提高了他们的自信心。对于服用抗抑郁药之后的情感体验的改变，我想需要医生在开具处方时除了药物可能带来的躯体反应副作用的宣教之外，增加这一部分的宣教。提前告知患者可能经历的情感体验变化，解释这是患者在抑郁缓解过程中的一个过渡阶段，通常出现在服药早期，如果患者服药后出现了这样的情况是常见的，可以请患者做一些记录，在后续复诊时和医生进行讨论。医生需要对患者的情感体验改变情况进行评估，患者本人对此的感受、益处和不利，将这一点纳入后续和患者协商药物治疗策略制定和调整中。这样也能避免患者因此惊慌而中止治疗，可能因此而失去从药物治疗中获益的机会。“抗抑郁药无法立刻让你变得高兴起来，但是能比较快地减轻你的痛苦，不像现在这样失控，不会这么一直控制不住哭，而是让你平静下来。另外，一些患者在服药之后可能会感觉到变得麻木，变得好像感觉不到自己的情绪，，一般来说这是暂时的，会随着后续治疗而改善，如果你出现了这样的体验可以做一些记录，复诊的时候我们再看看。”参考文献：
【1】 Read J, Cartwright C, Gibson K. Adverse emotional and interpersonal effects reported by 1829 New Zealanders while taking antidepressants. Psychiatry Res. 2014;216(1):67-73.
【2】Price J, Cole V, Goodwin GM. Emotional side-effects of selective serotonin reuptake inhibitors: qualitative study. British Journal of Psychiatry. 2009;195(3):211-21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