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的伤痕(五十三) || 作者 杨进荣

文化   文化   2024-10-25 22:16   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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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张的伤痕(五十)

作者‖杨进荣




暮秋的第一场雪,来的这样猝不及防。早晨还是晴空万里,傍晚的一阵南风送来了阴云。后半夜,先是有零星的雨点敲打房面,鸡叫时,飒飒的响声拂着窗棂。

天亮后,推开门,院落内,南墙头,远山近树,都被皑皑白雪覆盖。未落的红叶相思无比,衰老的野草含羞瑟缩。

植物的轮回是在季节里,人生的轮回是在苦难和不幸中。

老张拿上立在上房台子右角的扫榋,刚把台子边和台阶的一层雪扫掉。听到有人敲门,他几扫搨扫开了一条人行道,慌忙把大门的门闩取掉,刘烂眼子就站在门槛外面:赶紧,你老同学跳窖了!啊,他不是前儿刚回来么,咋跳窖了?谁求知道啥,吃的胀住了。赶紧走!刘烂眼子边摧边走了。老张跑到上房屋里,取了一个烂裹脱穿上,又在后窑取了一截麻绳,急忙向后巷子跑去。

老张的这个同学,与老张同村,从小学一年级,一直同班念到初中毕业。那时是秋季升学,他们应多读了半年,才转为春季升学。

我与老张是高中同学。老张的那个同学没考上高中,但在后来的交往中,他把我也称同学,久而久之,便默认了。

听老张说,这个同学,智商不高,但情商很高。小学和初中,都是文革后期。一会儿学工学农,一会儿学黄帅反潮流,大都没有学得了什么东西。他那个同学经常上光荣榜,各种活动的标兵、积极分子。这点,他家有遗传,父亲一直都是县乡社的红人,凭借当过几年兵的资历,混了个大队民兵连长。老张记得很清楚,他那个父亲在各种批判会的现场,坐在主席台的一角,缏起袖子,带头喊口号的气势绝对一流。平时他梳着背头,头发用水密的像粘帖在头皮上一样。脸上棒棒油摸的很厚,太阳下,黝黑发亮。别人吃旱烟,他基本不吃,一个兜兜里装两种烟,黄金叶和锦鸡,黄金叶一包两角陆分,锦鸡一盒九分。黄金叶是碰到有工作或上级时散一根,锦鸡是自己抽或找他办事的人来时给一根。


他父亲给公社书记散烟时,一般用双手递,并要用防风打火机亲自点着。遇到同村人,他手伸入兜中,扽出来一根,喂在自己嘴里,或者斜眯眼,扔出去一根。至于你点不点,铁炉子边上有火柴,自个看着办。有一届公社书记的老婆患有哮喘病,当时医疗条件落后,肌肉注射是常态,有病熬药罐子是常事,而打吊针是乡里人几乎没有见过的新鲜。书记的老婆吃药如吃饭,气扽不上来时,人的脸色青紫,伛偻的身子如拉开的一张弓。现在有吸痰器,那时人们都没听说过。痰卡在病人吼咙时,侍候的人只有不停地在病人的后背上拍打。

有一回,书记正在台子上讲话,秘书突然跑来说,书记的老伴儿病又发作了。休会跑到办公室带卧室的房子内,老婆子小脚把床上的床单都蹬起来了,脸憋得乌黑,痰在咙里哐嘡嘡地响,大夫还没过来。有位在门上看的老支书说,咋么把痰弄出来人就轻松了。只见老同学当民兵连长的那位父亲,两把脱掉烂裹脱,几步走到床跟前,双手掬起书记老伴儿的头,嘴对着她的嘴,深吸一口,老婆子叫唤了一声,痰被吸出来了。好几个人愣在地上,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此事传开后,好多人都说,这事只有他能做出来,我们想都想不到。

老张的老同学也当兵了。三年义务兵回来被安置在了公社,虽然是临时工,但当时乡村人,都羡慕的了不得。

老张老同学的工作就是给领导打扫办公室,侍候书记老婆吃喝与熬药。在公社混了几年,不知啥时候他也转正了。单干后,书记调地区林业局当了局长。半年后,老张的老同学也调地区了。再过了几年,人们传说,他被提拔下派到附近乡当乡长了,学历是省委党校的在职研究生。

在公社当临时工的时候,老同学和老张走的很近,因为老张是生产队的队长,开会跟集,老张都要到同学那儿喝一罐子茶,谝一会儿闲传。老同学回家下乡,都要到老张家吃住。老张家的手工粉条子炖猪肉,老同学确实吃了不少。因为好吃,老张每年都给他一条猪腿,一捆粉条,一塑料水桶酸白菜。那时,他不称老张为老同学,叫老张是哥。

转正后,逐渐来往少了,老张也不当队长了。老张曾经纳闷过:自己说话不注意,得罪他了?还是有一回来灌清油,因为没给老张提前说,没有榨下,他桶也没放,直接放在车上走了?百思不得其解。

当了乡长后,来过一会。言谈举止,再不是当初同学该有的自然神态。他不上炕了,也不吃老张家的饭了,喝茶都带着自己的专用茶杯,中华烟一根接一根地抽。几年了,老张家变化不大,他说那是老张思想不解放的缘故……海阔天空地讲一大堆,落实到钱字上,他啥话都没说。老张求他给乡上和信用社人说一下,想贷款搞养殖,他又说,违规违法的话他不说,事儿也不办。

他侄子的养猪场办的很大,很气魄。听说贷了两百万,在县上办的手续。侄子整天把当乡长的叔叔挂在嘴上,不过,两年后,养猪场烂了,可他侄子买了小车,抽的黑兰州,经常车上拉着小姑娘……那处当年规模宏大、县乡领导都剪过彩的养猪场,至今仍残喘在北山的山沟里,塌陷的墙舍,似死难冥目的人半张的嘴巴和圆睁的眼睛。


原来的贷款好似被勉除了。

领导不当退居二线后,他来过老张家几次,一般都在秋后,带几斤土蜂蜜回城。

去年他说要回老家,叫了几位小时一起读过书的同学,把旧庄子收拾了几天,说要和老伴回来养老。

前几天,老张在集上碰到一位远亲,他和老张同学在一个单位共过事。说老张的同学后来混得也不好,老婆比他小八九岁。他转正调离后,离了农村的老婆。现在的妻子是重新找的一位老领导的千金。前几年,人家又挂上了一位政协领导的千金,与老张同学生了一个女孩。这孩子也不争气,上初中就谈对象。上了个凑合大专。三十多了,还没成家,最近又抑郁了。老张同学是一个人回老家的老屋居住的。前妻的两个孩子不时到老宅去闹。退休后四五千元的工资,最终被二婚老婆卡下了,平日存下的几个私房钱都被前妻的孩子要完了。他们不信父亲没钱,一不给钱就闹……

偏远农村本来没有几个人,农历正月十五过后,红白事情的办理大都靠请工程队的人帮忙。遇到老张同学跳窖这种突发事件,老弱病残,或者哭,或者喊,围着个窖台干着急,没有一点办法。

几个年长者已绑支好辘轳,老张把绳子的一头系在腰上,十几个人拽着绳子慢慢往下放。下去半个钟头后,老张喊往上扽,上面的人齐力拽的拽,背绳的背绳,到了窖口,有人急问:人呢?老张说:赶紧把我扽上去再说。

老张腰以下都被窖水湿透了,冷风雪天,他冻得牙关上下打颤。另一个人赶紧抱来一抱柴点着。急忙给派出所打个电话,请他们带上潜水泵,窖里的水深着呢。人没浮在水上,肯定是扎在窖底的烂泥里了,水抽不干,人捞不上来。老张说。

老张老同学捞上来已是夕阳落山的时候。北风刮着寒雪,在干裂的土地上乱窜。老大和老二两个老婆带着孩子全都没有人守灵哭泣,他们相互指责,质问钱财的去向,以及城里两套楼房和一个车库的重新分配……

眼前的一切,老张忽然记起了不知啥时读过陈寅恪的一句名言:“终其一生,大多所行,不过苟且二字,所谓风光,不过苟且有术,行路坎坷,不过苟且无门”虽然只有短短的一句话,但却包含了深刻的哲理和人生真谛。

人的一生,短暂而又匆忙。得意时的不可一世,都是给将来落幕凄凉而埋下的伏笔。没有永远的灯光灿烂,却有相同的遭遇一一死亡!谁都如此,无关你是什么和拥有什么。

允许别人是别人,自己是自己,花成花,草成草,生命的通灵,大抵就是如此。

夜长了,老张和帮忙的人,围在火炉旁,抽烟喝茶。大门外高扬的幡那么悲哀,辉映在白雪满地的黑夜路灯中,似乎在看一折戏却又以这种方式收了场。




作者杨进荣,曾用名绿云、罗巴、走天涯、西北星,陇上田园诗人,作家,中国传统文化的爱好者和乡土文化的资深研究者,曾在《诗歌报》《散文林》《诗人》《驼铃》《白银晚报》《白银日报》《白银文艺》《乌兰》《甘肃日报》《甘肃经济日报》《首都文艺》《人文白银》《乡土文学》《乡韵》《陇上风情》《中华诗词》中国网、神州网、今日头条、凤凰网等网络和报刊发表小说诗歌散文游记近万篇,深得读者喜爱。著有散文集《抱朴》和诗集《星云涯罗》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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