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的伤痕(六十一) || 作者 杨进荣

文化   文化   2024-11-20 23:51   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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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张的伤痕(六十一)

作者‖杨进荣




今年的天气就是这么反复无常。明明是冬天,但有时它并没有北国风光,千里冰封的正常,而是中午,北墙下的太阳下,穿一件棉裏脱,仍然热的想脱掉才感觉凉快舒畅。雪也没有积攒,像春雪一样融化的狗都撵不上。

这个季节的旱地农民,总算有了喘口气的机会。三个一摊,五个一圈,阳坡扛扛下掀牛九,抹八页,下象棋,谝闲传。年龄不小的女人们,纳着鞋底,补着草锅盖,东家长西家短地晒太阳。

这份难有的上天赐给的机遇,搞养殖的人没福份享受,种塑料温棚的人也与此闲时光无缘。

老张很少在这种场合出现,大半生干不完的活让他没有时间凑这个热闹,另外他也不愿加入这种场合,人多嘴杂,为谝传说出惹事非的话,经过他人的七拐八传,绘声绘色地添油加醋,造成的麻烦,他曾经承受过好多次。无奈了只有管住自己,不去那种场合为好。

软处好取土,硬处好打墙。人大都是欺软怕硬的动物。谁性子软心底善,这号事一旦发臭,屎就会有人罷在你身上。

他早晨出了两车牛粪,铲满第一车,经过大场门口时,已有人三三两两,往场门口的墙下走。待到第二车装满,电车开到场门口时,男男女女聚了好多人,老远就听见大在那讲的声嘶力竭,他硬着头皮,没给任何人打招呼,把粪运到了场背后,他多年用来倒压粪的荒地滩子上。他用不完时,别人家随便拉用,他什么话也没有说过。

返回,快到中午了。他擦掉铁锹上粘的牛粪便,再给车厢里扔了几锹黄土,将车厢到处不干净的东西缠了几遍,用一把存放在粪坑旁的老扫榋扫了两次,车厢才干净了许多。但牛的粪便味依旧很浓烈,特别顺着风的方向,味道更加鲜汆。

三掌柜的,攒哈来谝一会么,一年四季把毬个你忙死了。刘二斜叼着废报纸卷的一根旱烟棒子说。老张笑呵呵地说,攒不知道忙啥着呢么,反正没闲过,你今日闲了?老张客气地问。我闲着呢,把人闲死了。刘二说。唉,老张,我问一哈,你们前几天都帮忙给苗老汉找媳妇子去了,人寻着了么没有呀?苗家当家子的一位远亲房问。我不知道。老张说。你不知道谁知道,我得偶个碎爷,不要看平时蔫蔫文文的,谎大地很,他怕只有给你不撒谎。你这娃咋这么说话呢,他就是偶么个人么,再说了,人家的家务事,我们外人说有啥意思么?张家爸,攒候偶么了!他那两个媳妇子,都不是省油的灯。大媳妇子是把钱看得比命都重要的人,为五角钱,娘家兄弟都不认了。二媳妇子,哼,阎王爷嫖风,是个日鬼货。他爷父挣哈的几个钱,还不够人家引个情况到城里桑拿看电影住宾馆呢!老张借与刘老三说牛行市的事,把刘二聊的话题故意绕开了。


庄子前面的山上,苗老汉的山羊,很快地攀到了半山坡。这几年,山羊肉,价位一直走高,他和儿子逐步淘汰掉了绵羊。老汉年龄大了,腿脚已大不如前,追羊揽羊,明显有了困难。特别是山羊,嘴馋且身蹄敏捷,善于攀崖奔跑。为此,他没少挨庄子上人的骂。因为羊老远往庄稼地跟前跑,他拼死追不上,叼食几口青苗,个别人会找他,骂的话都很难听。

你看偶个老怂攒不得够么,年是(去年),把我的偶几亩苜蓿放光了,我们他爷找过几回,口里应承着说再不放了,过后还是照样偶么放着哩。张老婆子骂着说。她姨偶说的实实儿的,人越富越不得够。不过,我也不希脸(羡慕)他的偶,两个儿子戴了半辈子的绿帽子,抖的虱子都爬不住。几个羊能干个啥,几年就抖光了。烂眼子婆娘跟上这样学叨。我也说就偶么个,荒也耕光了,到处都是他种的草,有啥用呢?我们苦了几辈子,还都不是穷着啥都没有。我攒不干的就再不弄了,苦伤了,苦死就偶么一哈。王阴阳的二媳妇子这么说。其实,他靠老公公的那个摇铃子和搁针盘的活儿,根本没下过什么大苦,并且,庄间好多人,把她公公当艺人看,以防有朝一日好请好用,主动在农忙时,给她家干几天。前几年拾掇了一院地方,埿墙的活本来王阴阳爷父会干,但因是重泥活,他们不愿干,硬让刘豁豁的小儿子干了,说只要把墙埿好,他在刘家坟上捻弄一下,不过百日就能给他的小儿子说上个女人,多少个百天过了,刘豁豁的小儿子单的神经都不对了,整天向他父亲要媳妇。谁知,两口子真的把自己当成了人物,这几年,好多人外迁后,有些帮忙的人也老了干不动了,他们家是率先把土地荒掉长了彬草的人家。他们转过又说,现在人心都坏了,用过就没情了……

刘锣锅也变坏了,北墙仡佬蜷缩着个身子,一只脚压在尻子下,没弄清男女八卦的内容,冒日三鬼地说了一句:有手艺的人,懒蛤蟆摆爪爪,还爱装毬个碎领导呢!屁都不是。一句话点了火药桶,王阴阳的儿媳直接上去,从他的领豁里一把扥住,把它摔了个狗吃屎,有的人劝,有的人看,有的人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土溜了,有的人走了几步,回头又看。

你这个背锅子怂,搲一把荞皮子擦勾子,光惹麻烦事呢么。你没问青红皂白就胡咥呢?真是下雪天吃冰块子呢,冷怂。话看谁说呢!大炮带离开,撇了一句,提着个粪背篼也走了。

我随便说了一句,他们就骂呢么。你让我张家三爸说,我错哪达了,大家都在开玩笑么,刘罗锅不服气嘟嘟囔囔地说。老张呵呵地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剩下的那几个老汉老婆子,灰头土脸地继续晒阳坡。他们习惯了这种经常会发生的习惯,高婆儿说着谁家娃干的公事不错,引来了偶么心疼地个媳妇子。马老汉一句:人家下边(指外地)的偶娃通礼数,价格还不高。马老婆子说,你说人家的偶着干啥呢,咱们给别人一分又没少给。唉,没少给,只要给娃能娶上,刘家庄光光棍听说有二十多个呢!张生旺老汉把烟锅在鞋帮子上一磕,感叹地说。

山乡的冬月,常因过于休闲,在瞎扯中就会扯出事非,闹地大家不欢而散。但他们好似都很健忘,不几天又会聚在一起,重复旧事,谝传新事,在能避风的偏背处,谝得不亦乐乎。


庄子上的刘二爷,因年事已高,耳聋、视力不好,一个人坐在离人群很远的个土墩墩上,嘴和鼻子不停地冒烟,庄子上有谁家娃害了疮颗子病,找他讨要烟杆里的烟屎时,他才会用高八度的声音问:够不?不够,我就再吃一锅(烟)?这烟屎好的很,准时抹,昂……

这等场景,老张年轻时加入过多次,因为就在这个环境中生存,虽年轻气盛,也摆脱不了。后来他少去了。对于一些人的说法,他年轻时通常会驳斥,现在他听了,呵呵一笑,什么都不想说了。什么王侯将相的故事,什么名赋名作,在这里都没用。他们只看今天,至于明日如何活,好似不用亲自管。你讲的多,就是吹牛皮。你知道的多,没几个人羡慕称赞。还要不时在他人面前把你贬一贬。难怪《三国志诸葛亮传》中对卧龙先生的描述是:“亮躬耕于农亩,好为《梁父吟》,……时人莫之许也”……

吃苦憨厚的人,可能就这点不好。这也许就叫小农意识吧?但人老祖辈没有改掉,根扎的那么牢!不过城镇乡村,看见别人家瓦上霜的人很多,却不知自家锅底也有灰的人不少。酱缸文化的局限性一直延续,不过大家习以为常罢了。

太阳夕斜时,风明显寒凉了许多。炊烟加炕烟,在巷道里开始流窜,不知谁家煮的洋芋熟了,巷巷口子,能闻到那种焦糊的土香味。



作者杨进荣,曾用名绿云、罗巴、走天涯、西北星,陇上田园诗人,作家,中国传统文化的爱好者和乡土文化的资深研究者,曾在《诗歌报》《散文林》《诗人》《驼铃》《白银晚报》《白银日报》《白银文艺》《乌兰》《甘肃日报》《甘肃经济日报》《首都文艺》《人文白银》《乡土文学》《乡韵》《陇上风情》《中华诗词》中国网、神州网、今日头条、凤凰网等网络和报刊发表小说诗歌散文游记近万篇,深得读者喜爱。著有散文集《抱朴》和诗集《星云涯罗》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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