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的伤痕(六十) || 作者 杨进荣

文化   文化   2024-11-17 23:53   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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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张的伤痕(六十)

作者‖杨进荣




之前没有丝毫征兆,一觉醒来,天地肃静,皑皑白雪覆盖了山乡没有边际的荒山野岭。

老张拿了把扫榋,把庄前庄后铲扫了一遍。卧在椿树上的一群野鸡,被他惊诧后,呱呱呱地叫着,扑楞楞飞向上房后的山坡,掉下来的雪灌了他一脖子。

后房的山坡上,生产队时就挖反坡,种满了柠条。但牲口吃羊啃,就是没有长起来。后来父亲种,老张种,野毛桃和柠条,才长成了几尺高的生动。春天一坡的柠条黄花,金灿灿的,煞是可爱。山桃花骨朵不大,相当繁盛,开放起来,如一团娇艳的火球。蜜蜂勤劳地采蜜,蝴蝶翩翩在其中飞飞落落。在山乡,我见过最多的温柔,可能就是老张居住的春天的北山坡。在那处山坡上,我也拍摄了好多关于春天的相片。

夜雪落下后,山坡的景致有点异样。起伏错落,雪有了蛮狠不讲理的感觉。野鸡飞入其里,花羽靓翎,在雪打成的底色上,唯美凸现,呼朋唤友的叫声,干脆清晰。

这群野鸡,住在老张家树上已有几年了,要是没有老张的看管,确切说不是牛圈中的饲料和水,它们繁衍不了这么快,也许早逃往其它地方去了。特别前几年,没禁土枪时,一些人用鸟枪打、有的人用编织的网套捕捉挣钱,或给喷砂拌上玉米颗粒撒在地上,野鸡一旦食入口中,会立马被绝气憋死……

什么东西太多了就不值钱了。野鸡也一样。小时候,见过别人家桌子玻璃瓶中插有它的一枝翅翎,便感觉好看得不得了。少年时,老戏开禁了,那些少数民族或女将头插带翎羽的帽子,更觉威武神奇。二十年前,天空飞过几只,虽然不知它们要飞到哪里去,但大人仰脖,娃娃们追跑,仿佛一下能把野鸡抓住似的。而现在,受了保护的它们,侵入庄稼地,给种田人造成了不少的麻烦。由爱生狠,人们再不是只喜欢它们华美的俊俏样,而是讨厌它们祸害庄稼苗子都出不齐也出不好。

这几年,大量人移出山乡,撇下了好多狗。这些狗,逐渐变成了野狗。在塌庄烂院,或山洞灌眼中,安家生育后代。起初,偷食未迁人家的猪食、牛羊的拌料,后来在山上抓野鸡逮野兔,没有这些野物可食时,它们三五成群攻击羊群。外地贩卖狗肉的人,开车套走了不少。但少数狡猾的左藏右躲,仍在山间野舍偷食为生。

野狗偶尔光临老张家,它们围着黄昏后的椿树转,这棵老张太爷移栽的椿树,因能盛到雨水,所以生长的比较快。野狗仰头看树冠,是因为树杈上栖息有很多的野鸡,馋得它们只吐舌头掉哈喇子。久栖的野鸡也知道这些野狗爬不上树,所以根本不在乎它们在树下的张牙舞爪。


无事时的老张,蹲在上房台子上,看一群大小不一、颜色不同、脸丑毛脏的野狗与椿树上的一群野鸡周旋,惹得他有时暗自失笑,长嘴的东西,都为吃,费神劳心啊!

庄子上爱八卦的人,农闲时三五成群围在场门口谝闲时,有的人会怪怨老张:没毬事干,养哈地偶些他先人,把人害死了!有些人说,那是人家老张养的么,有个大树,鸡能藏身,才落那儿么。你把偶树放了不就飞走了?你看你,攒这么多死树烂椽,谁一个用呢?把偶么好的树放了,多少年才能长那么大呀……

老张扫完雪,在后院门口撒了两把玉米,一群野鸡扑楞楞又从山上飞了下来,落在房脊院墙上,他没有撵野鸡,大雪封山,让他们吃上些,不然会饿死,他又搲了一碗,在了原地。怎么不见那三只家鸡从后窑出来呀:唝唝唝唝……叫了数遍,还是没见其影子。他跑到窑内一看,一只鸡只吃剩了一个爪子,另两只鸡不见了踪影,满地鸡毛,闹地整个窑内零乱不堪。这是狗吃了,唉!

他沿着狗留在雪地上的爪印,一直连爬带滚,走到了老窨子崖。狗,可能越野也就越有了灵性,洞门上蹲的那只老黑,老远看见雪地上的老张向洞口走来,汪汪汪地吠了几声,其余的狗,一溜烟地全爬到窨子中去了。

窨子是清末民国时代老百姓为躲土匪,修在悬陡山崖上藏人贮粮的狭长窖洞。它可以有一个道口,连接里面七八个窨子。有的窨子中有炕有灶,炕灶后有通向窨子外的烟道。易守难攻,是窨子的特点。


解放后,社会安宁,窨子废弃。讲究的人很少再去钻进窨子。它展现给人的是一种阴森恐怖的样子。

老张到窨子下转游了很长时间,试探着攀爬了几次,差点摔了跟头,由于雪厚,台阶塌陷加湿滑,就是没有爬上去。

在返回的路上,他捡到了一只被人下套勒死的野兔。提回家,剥了皮,煮在了炉子上。电话铃声响了,他拿起手机一看,是几位平常关系不错的一个老连手打来的。喂!老张问。唉呀,我们几个过去了两趟,你今儿到哪胡日鬼去了?噢,老李啊,野狗把我的鸡吃了,我到老窨子追着打狗去了!再到哪里日鬼去呢?啥事情你说。老王的媳妇子跑了,他央求我们几个寻一哈。咋跑了着?老张问。原因不毬知道,你等着咱们见面说。

老王,就是那位年轻时,夏天经常光脚子,冬天穿一双软绵谷草编的窝窝草鞋的人。改革开放初期,生产队分给的一头小母牛和两只母山羊,经过二十年的操心喂养,牛达到了十多头,羊繁殖到了四十多只。当你走进山乡,远远看见牛羊漫游交织在一起的画面,那一定是老王家的。

当地人有一句口头禅,老王的光阴是细出来的。

老王戴的草帽,看不到麦杆辫成麦草辫子的颜色。黑土的如一件置放在博物馆的古董。帽顶子早破烂没了,头顶子凸露在外头。只换帽系子,不换帽子。多冷多热,草帽子不离头。帽系子系在下巴子下,把脖子的肉给勒进去了一道渠渠。偶尔当上老王在家解下洗脸,那个既深又宽的帽系印,如一处伤口,白格森森地露在脖子下。草鞋在冬天过那条苦水河时,他总要脱下来,抱在怀中,赤脚行走在苦水河的冰面上。过河(当然这一切,都是羊跑到对面,需要人过去撵回来)到河对面,他边打羊,边咕叨:你看你这狗日的,把人害得,脚都冻麻了?边说,边用崖下的溏溏土搓脚,一直搓到脚底干燥,脚面红彤彤时才停手,并说,攒血脉通活了,人的脚就不冻了。

他放羊的剁铲比别人的大,像把长把子的小铁锹。那是他让女儿公公打的。老亲家拉着个风箱,一边扇,一边用火钳子捅火。一边用铁钳子在一片布瓦下把半截铁棍不断地翻。翻几下,夹出来,老亲家的小锤子在枕子上挡挡地敲,老张的女婿则站在一旁抡起大铁锤砸。快要成型时,铁匠亲家说大了,要用宰子宰哈一截,铁钉子都缺的年代,铁是稀缺的资源。老王急忙装上一锅烟递给亲家:攒不大,大了挖的土多,撩起来打羊起美……周围看他们爷父打铁闲逛的人说:你给你亲家不要宰了,打个铁锹拿在衔上去卖的钱多!攒你不要胡谝,他姨夫老了,也打不动了,好不容易给我打个剁铲,大些耐用,留哈是个念物儿么,我就给拿去卖了,你听你说的偶叫啥话么……

剁铲他没卖,但用它铲地挖反坡,几道山梁翻完了,把个铁锹也磨光了,中间凹进去,如弦月状。颜色锃亮,泛着银白色的光。铲把子是白拉木杆的,两处经常攥手的地方,有十分明显的凹腰。现在磨小的最像剁铲了,但它也年纪不小了。

大儿子是晚婚晚育时娶媳妇的。听说抬礼去的那天,一放羊背的衩衩子里全是钱,从一角到五元十元,一种用破布绺绺扎一沓,一共扎了十几沓沓子。有人笑着说,老王攒了几十年的光阴都给亲家背去了。他则慢腾腾地说,碎些,旧些,但用起来都一样,拿到信用社换整的路远的很,就没去。

大媳妇刚娶来那几年,挂了个钻煤窑的,差点没把老王一家子给整死。直到结扎后,才变得乖顺了。当然也分家了。老二娶媳妇时,已经单干好几年了,彩礼也翻了几倍。无奈卖掉了一头牛,那牛还怀着牛犊呢。老大两口子不行了,硬逼老王给了三只羊,才算罢休。二媳妇子也不是省油的灯。农村人,不劳动。家庭妇女,不做饭。夏天穿裙子,春秋穿旗袍,冬天还爱穿个毛毛朝外的貂。农村路不好,高跟鞋把脚踒了好几次。儿子背,老汉后面给提个包包,要到卫生院,让大夫热酒搓洗,一天一遭。骂儿子的言语,外人听了都感到脸红害臊。

儿子搞副业多年,家里没见一分钱。都被亲家收揽去了,而媳妇子还理直气壮地给人说,是她妈对她好!女亲家有时面子都不顾:你赶紧离了,跟上偶么个窝囊废鎺啥呢?瞧不起女婿,自然小两口的日子过不好,这是天下铁律!

吵架,出走,颠山,回娘家。老王羊牛钱舍得给媳妇子及孙子花,但你越花,人家越上杆子,根本不把家里其他人放眼中。

所有家族中,能不能娶一个懂事媳妇子相当重要。种不好庄稼一年,拿不好畜哑一茬,娶一个混水媳妇子,会害死三代人。

老王基本都是隔几天央人求亲戚做工作说话,或到处找媳妇子。有的人气不过,说让你儿子离了算了,凭一群羊卖掉,再找一个也不难,何必让人往死挼搓呢呀?老王会深深叹口气:娃可怜呀!你可怜,人家不可怜,整天逢集骑个电动车,拉上个男人乱跑呢。你指望不住,光阴都会被她抖掉的……

今天又跑了,这狗日的让老王父子给惯毬坏了……另一个人说,唉,老王这一辈子,把自己亏死了,养毬哈得些治没一个好怂……这么大的雪,把怂出去绊死呢……

老张说,攒总是庄子上的个事情么,我给牛填些草,咱们啥都不要说了,给人家寻一圈子走。

山乡的雪又来了,一群乌鸦嘎嘎地叫着,由南向北,往庄子后的北山崖上飞去。几个人先顶风冒雪到了十里开外的老王亲家家,人没见,被他的女亲家骂了个狗吃屎。又折回去了老岔她的姨姨家,这家亲戚没说不客气的话,她的姨夫则说,不要找了,死不掉,娃大姨硬把个女儿逞上了天,弄得人家全家鸡犬不宁,把孙子都影响坏了。你们喝个茶,我打电话到附近亲戚家打问打问。问遍了没有,一行人趁天没黑,返回到了乡政府派出所报了案,则各自回家。

第五天,派出所叫去了社长和老王的儿子,说人在城上呢,她不回来。要回来,牛和羊都要卖了,给她在城上买套房子,和老人住的日子她住够了。并给老王儿子打电话:不要指望她侍候他们(老王夫妇)!

老王这几天到处打问牛羊价钱,好多人劝他别卖了,或者卖了把钱存哈养老……老王则长吁短叹地说,给该,看他们卖啥去呢!我和老伴儿边走边说,孙子太可怜……

老张什么也没说,他知道,人生的路口,各有各的宿命,没有什么对错。所谓的眼光,是智慧与善良打开的天眼;所谓的无福,则是自我的智障在貌似聪明人的眼睛内蒙上的一层晨霜。

雪,就这样,走过白天,经历黑夜,动物的踪迹明显异常。这怎不像人的一生,所有的言行,都会在不经意间,打上深深的烙印,在轮回的路上,想抹你也抹不掉!




作者杨进荣,曾用名绿云、罗巴、走天涯、西北星,陇上田园诗人,作家,中国传统文化的爱好者和乡土文化的资深研究者,曾在《诗歌报》《散文林》《诗人》《驼铃》《白银晚报》《白银日报》《白银文艺》《乌兰》《甘肃日报》《甘肃经济日报》《首都文艺》《人文白银》《乡土文学》《乡韵》《陇上风情》《中华诗词》中国网、神州网、今日头条、凤凰网等网络和报刊发表小说诗歌散文游记近万篇,深得读者喜爱。著有散文集《抱朴》和诗集《星云涯罗》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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