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的伤痕(五十四) || 作者 杨进荣

文化   文化   2024-10-28 23:49   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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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张的伤痕(五十)

作者‖杨进荣



所谓一个人的通透,是感受了无数生活真谛,知道了好多生活真相,阅历了世间诸多人和事,而从灵魂深处生发的一种豁达与笑看。豁达是宽容,也是允许。笑看是人性的善良还没泯灭,依旧能够热爱生活。


山屲里的深秋,难耐而可爱。清晨和傍晚,必须厚衣加身,中午则秋阳烘烤,能让每一位赶秋的人,依然汗流浃背。


昨夜万里无云,天空星亮月明。今早,老张起得很早。他想两天把剩留在硬山屲的两亩高粱全部割光。


高粱有好多种。老张就种两种,一种是散穗,只供牛驴马骡吃草的那种。一种是穗头鼓胀圆润,成熟后色泽殷红,其籽可碾米,也能推成面食用。老张那个年代的人,童年时,经常偷折过生产队种植的高粱杆杆。折一截,剥掉皮,咬碎在嘴里咀嚼,咂巴那种可怜的甜味儿,就能满足一群鼻涕拉水孩子对糖的渴望。



生产队种高粱,是秋天打磨地喂牛的最好青饲草。地紧张,种的少,生产队最怕各家管不好娃娃,把几亩高粱连踏带折,遭践光。挂在墙上的纸喇叭,地线上不倒点水,声音不很响的那种,总要在星期六的大中午,几板样板戏唱完,传来粗重的男人声音:星期六了,都把自己家的娃娃管好,不要折高粱杆杆了……是队长的声音,那位高大个子,肥胖臃肿,满脸胡子的男人。


现在高粱到处有种,而嚼高粱杆杆的娃娃那么稀缺。当然了,有那么几个小孩,吃穿的也和城里娃差不多,他们根本不知高粱杆杆能嚼,嚼过高粱杆杆的人,至少都老成了他们的奶奶爷爷。


秋天的风很毒,吹刮的百禾不堪一击。秋天的雨很冷,跌落在植物,包括庄稼上,萧瑟了绿满天涯的山川。


秋霜很厚。沾在高粱上,有几分醉眼朦胧的意境,遗憾啊,铁锹把磨平了老张的诗心,不然他会把纯情的相思写得读者感激涕零。


他卷起一根烟,咂巴两口,等太阳斜过来,把高粱上的霜晒化,好让其在被收割捆拾后,不再发热发霉,留一丝青葱的香,在干高粱僵死后的身上。


电话响了,是儿子打来的:爸,你干啥着呢,今天周末了,我带娃娃回老家转一趟!唉呀,偶昝好地很么,你们几点钟回来,娃娃想吃啥,我给弄哈早一点!老张激动地想流眼泪。人就是这么贱,明明孙子指望不住,但人对孙子孙女的偏爱与牵挂,要超过对儿女爱的好多倍。隔代亲,谁都没法更改。没约定,但俗成。无目的,但骨性。这是以血脉传承为念的文化元素,长在中国人骨子里的东西。不准备了,爸,我都买上了。儿子说。



老张忘了霜的寒凉,拿起镰刀,唰唰唰唰地割起了高粱。高粱湿重的头,撞在他的脸上,他站着割高粱的精气神还是那么倔犟。


爷爷……老张撇下镰刀,匆忙跑到地埂边,孙子上初一了,扔下书包,扑入到了爷爷的怀抱中。孙子给老张手里塞了一根香蕉。老张说,爷爷不爱吃,我的狗娃吃去。爷爷吃。孙子把老张剥开皮的香蕉递到了老张的嘴中。老张激动地湿了眼眶,连忙咬了一口。孙子拣起镰刀,一根一根地学着割了起来。老张慌忙止住,说你太小了,怕割烂脚面和脚腕子……


儿子和孙子帮忙,把割到的高粱抱到了电动车上,儿子开起电动车,拉了两趟。一人多高的高粱扎在大场中,挺立而高大。老张边扎高粱边问孙子:狗娃,你长大回老家住不?孙子:我不呀!我们把爷爷接到城里去呢,谁住这么个地方呀。老张说,你干活计泼实地很,留哈干脆给咱们种地算了。孙子说,我生下只体验生活,但我不享受苦难。这里这么好,咋没有城里那么多人呀?我才不下苦种地呢……几句话,让老张突然楞住了,不知如何与这个还在上初中的孙子辩别。昝得娃娃了不得呀!他刨了一把孙子的头发自语说。


老张生着火,在锅里热了一斤土蜂蜜,别的吃头,儿子顺道买了很多,三两日根本吃不完。孙子抢着吃,连碗都用馒头擦干净了。


晚上,来了好几位庄子上与儿子童年在一起耍过的亲邻。他们喝酒,挖坑,掼蛋,耍了一夜。


天亮了,儿子和几个耍子了一夜的朋友还在睡懒觉。老张领上孙子,开始扫院喂牛除牛粪。孙子是老张真诚的笑,也是老张额头几道舒展皱纹里一丝的白。


唉呀,他张爸这么冷,不在洋炉子跟前坐哈烤火去么,忙些偶干啥?噢,他爸,昝赶紧走屋里走!你这么早么,咋转到咱的屋里了?唉呀,今年把人忙毬地,种的杂,秋雨多,把人光拔地里的草都把人忙死了,加上老大养的偶一群猪,三天不吃食了,五天要打针了,今年的猪价,根本顾不起个人,我就成了人家的顾工子了……



来人是刘豁豁,小时是兔嘴,当年因为这个瑕疵,说不上媳妇。他爷把分家时的光阴给附近回民私下卖了,托人领他到北京做了手术。虽然不太难看了,但看起来,特别是说起话,总有那么几分不合铆窍。其貌不扬,但人老祖辈憨厚朴实,心底也善良,以农为本,靠苦力吃饭。先人成分高,解放后,站过街,受过批,但没挨过打。豁豁家是周围唯独没折人的高成分家庭。


大起大落的时代,活着是一个人最大的福分。全家人不缺一个地在一起是最大的幸福。


他张爸,我今日寻你来,是想给老二的儿子找一份差事干。交大毕业几年了,三啥一扶地个偶没考上,机关事业单位没考上,研究生没考上,昝咱们没办法了。别的地方打个工都要不上工资,特别这两年,工都没处打了。娃娃送外卖,几个月,一天一夜持不住……听说你的儿子的公司干的不错,我今儿来,看能不能给娃寻个饭碗儿……他爸,娃娃这几年也不成,特别是去年人整他以后,他干脆不要亲朋了,因为这件事情,媳妇子到现在还怪怨我呢?我也听说了,我,你也了解着呢,不是偶一种人,昝你给娃娃说一声,我来没拿的,给你捏了两盒烟……说着,他从靫靫里掏出来两盒黑兰州,硬塞到了老张的手上。


咱们老弟兄咋来这一套呢,你赶紧拾起来装上。老张又把烟塞到了豁豁的手上。一命儿,娃娃们起来了,你再来么,我给你问。老张说。


老张在隔壁给孙子宰了一只羊羔子。煮了半个,给儿子装了半个。吃奶和玉米生长的小羊羔,烹煮溢出来的味道就是不一样。清纯的香味没法遮掩,散发在巷道里,把几个下雨天和雪天同老张闲谝的老年人都诱引了出来,拄拐棍,提马扎子,都围坐在了老张家大门前的老杏树下。


地桌子放到院子里,摆好小板凳,礼貌了一声,浪门子的人都不客气地坐到了桌前。说说笑笑,边喝边吃。都说老张的羊羔子做得香得很!


吃罢羊羔肉,老张把儿子叫到院外,豁豁孙子找个班上的事,老张给儿子说了,豁豁也在旁边,用乞求的眼神看着老张的儿子,嘴里不停地说,他哥,昝给我帮个忙……老张的儿子说了他经营的难处,临走说,他回去了看情况。


秋天的日子很短,太阳西斜时,老张的儿子开车,拉上孙子走了。孙子爬在车窗口说爷爷再见时,老张挥了挥手,两行泪扑簌簌地滚落到了胸膛上。


儿子的车前面走着,老张在远处跟着。车转入另一个山湾看不见了,老张蹲在山头上,夕阳正把东山的杏林照射得十分瑰丽漂亮。黄叶泛着金光,红叶吐着鲜血。


老张坐在山头上,看着儿子的车终于爬完了最后一个山,一溜烟消失在了山那面。山风很疾,劲草都没法抗拒,老张紧了几颗外衣敞开的纽扣,站起来,拍了几下屁股上的土,才慢慢地向家中走去。





作者杨进荣,曾用名绿云、罗巴、走天涯、西北星,陇上田园诗人,作家,中国传统文化的爱好者和乡土文化的资深研究者,曾在《诗歌报》《散文林》《诗人》《驼铃》《白银晚报》《白银日报》《白银文艺》《乌兰》《甘肃日报》《甘肃经济日报》《首都文艺》《人文白银》《乡土文学》《乡韵》《陇上风情》《中华诗词》中国网、神州网、今日头条、凤凰网等网络和报刊发表小说诗歌散文游记近万篇,深得读者喜爱。著有散文集《抱朴》和诗集《星云涯罗》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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