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的伤痕(五十九) || 作者 杨进荣

文化   文化   2024-11-14 22:09   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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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张的伤痕(五十)

作者‖杨进荣




立冬后,似雨如雪的天气,在温度骤降的今天早上,终于形成了浓霜地印子的称谓,稍不留神,一个趔趄,会摔的人仰马翻。

除了饿得急不择食的野猪、野鸡、麻雀,其余动物大都偃旗息鼓,静待天气回暖,霜融冰化冻的那一刻。多年的保护,让野生动物泛滥成灾,害得种地的人苦不堪言。

野鸡专喙地膜下面玉米的种子窝,麻雀成群遭践麦子,野猪的长嘴似犁铧,逢什么用嘴翻什么。不能打,不能下药,一个保护,让他们披着合法的外衣,豁害种地人辛苦一年的收成。

老张虽然把地送或承包给了别人,但因多方考虑,种了三亩冬麦。秋雨多,地肥足,冬麦苗齐壮硕,长势太好。要知道,冬麦青苗长得过高,相反会影响产量,若春夏雨多,易倒伏。他期盼地面冻实,把牛羊赶到田中,趁此让它们啃食一下麦苗,待春发时,迫使其根大茎粗,利于冬麦的丰产。

他曾给苗家三老汉的儿子打了电话,说让他掂观着,地皮子一旦冻住,把他养的羊赶到自己的冬麦地里,让羊吃上一遍。苗老三念不进去书,庄稼也种的不咋样,搞副业挣不来钱,但周围三四十岁放羊人中,他可是放羊的把式。多干多旱的年份,他养的羊就是与别人养的羊不一样,尾巴大,毛色亮顺,只只都很健硕。老张生来喜欢踏实的人,自然对苗老三格外看得起。

苗老三的老婆都是老张托亲找友,从三十华里开外的张家岔给说下的。张家岔在两省三县的交汇处。至今,行路都不是十分畅通。特别在暴雨频发的季节,出进张家岔,最怕山塌土坝陷,若那样,人车就得困在半道,一困说不定就得几天。只翻那座腰岘古董梁,大小二十三个盘盘子弯,就能把外地没走过山路的司机吓死。这里生活的原住民,一年四季,大多穿棉衣或夹袄。牲口是每家最为宠爱的宝贝。播耕收碾驮运,样样农活都离不开它。所以这里的人从来不宰杀吃牲口,即使它们老病死,也不吃,都得想办法,把它们体面地埋掉。

古历正月初一早晨的出行活动,张家岔人吆羊牵牲口,给它们涂红挂花扎彩,搞得最为庄严隆重。庄子上德高望重的长者,要领一帮人,面朝当日喜神方位,焚黄上香,泼散供品,虔诵祭文,祈求六畜兴旺,五谷丰登。古代有各式祭文,而对畜牲的祭文,我只在张家岔听过。

张家岔人有五多两少,即牛羊牲口多,土蜂养的多,狗多,光棍多,杂粮多。两少则是念书的人少,打捶闹仗的人少。封闭,自然团结。互助,才能克艰。人普遍憨厚老实,人们把名誉看得十分重要。

一年四季,山下是一种景致,半山腰和山顶则会是另一番景象。要么山下晒太阳,山腰可能下雨,山顶则是冰雹。要么山底瓢泼大雨,洪水肆虐,山腰云雾缭绕,山顶却艳阳高照。没有天气预报的时代,过路人常被雷击或狼吃山洪卷走的事时有发生,所以接辈传辈的人都叫它古董梁。什么都有轮回,这么多年,古董梁倒成了网红们的打卡地,骑摩托车去的,自驾车去的,徒步去的,自备吃喝与帐篷,沿土道两面,就是他们彻夜不归的执班点。夏天,山路上尽是穿短裙子的年轻女子,冬天,则是黄大衣裹身的男男女女,对着山边上支起的手机,胡言乱语,海阔天空,时哭时笑,时说时唱。外人看来,他们几近疯狂的举动十分滑稽可笑,并且理解不了。

最近,听说文旅部门已动手规划,要把古董和山屲里的张家岔一带,重新规划路线,拓宽硬化,筑景点,沿途设建驿站屋,供游客吃住休息,要把千万年的难肠山刻意打造成风景地生财山。

你注意看那山屲里窘境十足的张家岔。插在半崖上,前迈一步,不慎会跌入万丈深渊,后退一步必须攀崖上山。

封闭千年的张家岔,先有张家先人犯罪偷逃到荒极之处,后有西海固大地震的逃难人在山崖下刨窑住宿,到民国时,有逃壮丁的,有躲匪患的,再后来有六O年讨饭的,都在这个深山大涧里留了下来,人姓杂,方言多,成了张家岔的文化特色。至今,张家人筑的堡子,一半塌在了河里,一半还在那个山咀咀子上残留。而张家人因为早到户大,耕了大多的荒坡湾地,且后代仗势欺人,得罪了不少人。到解放和土改的那一阵,除小房头,大房二房,逃逸的逃逸,枪毙劳教,几乎没有在本地留足生存的后人了。

战乱年代的安乐窝,和平时代的落后地。他们一直羡慕山塬和大川人家,其实,毛雨子广时,张家岔一带的山里人粗米大饭能吃饱,也不缺烧煨。而川塬人因为人多地少,吃饭烧煟都不如山里人。川塬人的大改观,是提灌工程,把水引到家门,变成水浇地之后。嫁女子给川里,只为出门有平路可走,不那么苦叫为目的。

川里的女子,除非张家岔人的后生有工作,否则不会把女子嫁到那些地方。川道里人说不上媳妇子时,到张家岔一找媳妇子,成功的概率最大。

苗老三年龄逛大了不好找,才说了个张家岔的姑娘。不过,姑娘本分老实,人长得憨墩墩的,有几分旺夫相。进门三五年,苗老三家日子就很顺,添丁两口,羊繁殖的也很快。赶上前两年,价飞涨,苗老三彻底翻了身。这正应了老年人那句:男人的福是一个人的福,女人的福才是全家福的古言。


苗老三丈人家,因为有了女儿女婿的支持,也在张家岔盖起了机瓦房,养了一大群羊。山大草多,这么多年,家境有了很大的变化。

那几间红砖房,在六月骄阳的映衬和周围绿色的簇拥中,像一块血红的玛瑙石,嵌镶在寂静的山屲上。

为此,老张更器重苗老三,说他是一个有良心不忘本的人。难道不是吗,我们正是忽视了对人良心的测量,才让小人活的那么不卑不亢,甚至粉墨登场,活得像救世主。也不是错误了自己的价值取舍,才使恶者占尽便宜,而伪装得好似吃了无数亏一样的冤枉?我认老张这个同学,不为其他,就为有格局,知道识人而不厌世的诚然之心。

两家在一起合伙种庄稼,也相互帮忙放羊。苗老三缺钱,他都会到老张跟前借钱,老张从没打过推辞。中间有过隔阂,那都是没文化的苗老三,听信了张家当家子人的谗言。

比如,大上前年,疫情发作了,去城上看孙子的老张被封城回不来了。当时国家防疫政策执行的那么严,老张一时回不来,急得他上火发烧嗓子肿嘴烂,被社区报告给隔离点,强行隔离了十多天,他几近疯狂崩溃,牛和羊是他的命根子啊……没办法的他,三番五次打电话给苗老三。苗老三满口答应了他,女人还让苗老三搬到老张家,除了喂饮牛羊,还给他看家。

第一波疫情过后,老张匆忙开证明回了家,居家隔离。他给苗老三准备了工钱,都是儿子算好的。在老张的劝说下,他把六千元钱拿回了家。当晚后半夜,有人敲门,进来的是苗老三,他说张家哥,差一点让媳妇骂死了,说我八辈子没见过钱,张家哥对咱们偶么好,你帮个忙,还拿人家工钱呢!三推四掀,他硬是把钱撇到上房炕上跑了。

年底,老张杀了过年猪。当然苗老三一定是帮忙的人。庄子上帮忙的人,请吃肉的人走后,他让儿子拿了两条烟两瓶酒和一根猪腿,去给苗老三拜年。恰巧张老大的老三几个在其上房喝酒。快到上房台阶跟前时,孩子听到他二哥在骂老张:我三爸昂,他还算人呢,猴儿转世的,要我爷爷奶奶就是为了多弄几亩地,不然他违犯计划生育,早都饿死了。你看,地被公家占了,钱给再地人给没?心黑的很!念了点书,靠聪明把我大和我二爸胡弄了。他骨子里谁都眺不起。这几年光阴好了,我们都和他染不起了。年时,还给我爸拜年呢,让我爸给撵走了,他还站在院子里讲理呢?我爸说不过,直接说:滚……唉,你年轻人不要喝些酒胡说了,你三爸把你们都亏了?你娃良心让狗吃了。大炮的儿子有点像父亲,直言不讳地骂开了。众人喝酒的滩场,吵着喝着劝着。走,不喝了,再喝下去,出事呢。刘大炮的儿子边说边跨出了门槛。苗老三还在其身后扥呢?唉,你咋不进屋里呀兄弟!苗老三看到背东西的老张儿子说。过年了,我代表我爸给老哥拜个年!屋里人多,我就不进去了,这些东西老哥你提进去就行了!老张儿子说。东家呢?噢!溜老板的勾子着呢?老二的儿子走出来看到老张的儿子说。老张的儿子扔下东西,夺门而出。

是啊,遇到狗咬人的时候,你还能发怒咬狗一口不成?


第二天,苗老三带了一条羊腿给老张拜年,并一再给老张父子解释夜里发生的那件尴尬事。

老张说,我们爷父没怪你呀!我们家族的情况知情者都清楚,我已经习惯了,兄弟姊妹处到这个份上,再维持我也无能为力了。他们狠的人,要我跟上狠,他们不理的亲朋,要我也别理,我做不到啊!我是人,不是狗,有自己的辨识能力!当我所有的努力,都变成他们变本加厉伤害我的武器时,只有远离,并且沉默。因为三人与我好,三人与他好,多余的话都是是非呀,人活的这个累啊!

自那以后,苗老三逢人便说,社会和环境把张三哥害了,不然他能干大事呢。

这个世界伤害你最深的人,永远是那些声称不伤害你的人。这个社会,害人最深的人,常常是那些道貌岸然的家伙。

今早,苗老三要吆羊去吃老张家长得过长的冬麦,谁知到地边,发现土地没冻厚实,支撑不住羊的身体,踩坏了一坨地,为此,他把羊赶上山,亲自跑来给老张解释!借机与老张乱谝了好长时间。老张听了他的来意后说,偶闲着呢,明年,我若顾不上来,你看着把麦子收碾了,给我推上两袋子面就行!

两人出得门来,太阳普照大地,湿气泛滥,氤氲如诗。苗老三的羊群已爬到了山腰,被蒸腾的雾气笼罩,若隐若现,缥缈梦幻。你看咱们这地方昝好不?就是没人就(呆)了……咱这地方的风水也转了,苗老三附和老张的话说到。




作者杨进荣,曾用名绿云、罗巴、走天涯、西北星,陇上田园诗人,作家,中国传统文化的爱好者和乡土文化的资深研究者,曾在《诗歌报》《散文林》《诗人》《驼铃》《白银晚报》《白银日报》《白银文艺》《乌兰》《甘肃日报》《甘肃经济日报》《首都文艺》《人文白银》《乡土文学》《乡韵》《陇上风情》《中华诗词》中国网、神州网、今日头条、凤凰网等网络和报刊发表小说诗歌散文游记近万篇,深得读者喜爱。著有散文集《抱朴》和诗集《星云涯罗》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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