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的伤痕(五十一) || 作者 杨进荣

文化   文化   2024-10-16 22:14   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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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张的伤痕(五十一)

作者‖杨进荣




这个秋天最调皮捣蛋了。一会儿阳光明媚,万里无云。一会儿电闪雷鸣,瓢泼大雨。一会儿冷风凄雨,阴冷潮湿。一会儿又是霜降飘雪,万木欲死不能,欲活没有正常的天气。黄了的叶子萧瑟私语,红了的叶子熬煎瘦潇。坚强的叶草,也在这个疯狂的秋天,尴尬地沉默。

这几天断断续续,老张生了炉子。天蒙蒙亮,他在炉子上架起茶罐子,熬了一罐子城里大多人感来苦涩难咽的茶,他顿觉精神了很多。昨天儿子来电话说今年的生意不好做,他减了几个人,其中就有老张好朋友的儿子。老张听了,把儿子狠狠地骂了一顿:我和他爸交往了一辈子,从没红过脸,你把他儿子减了,这不是等于减我的儿子吗?再说,你这样做,让地方上的人咋看我呢?怎么评论我们爷儿父子呢?孩子啊,你太年轻了,人活着不光是为了钱,有时候脸比钱值钱呀……儿子说,爸你还不了解他,他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他也不是他爸那样的人呀……

骑上电动车,把表姐夫老两口接来,请他们看门喂牛,他要搭上班车,亲自到城上去一趟,亲眼看看,儿子怎么把事情弄成了这样。

秋天照顾过的马家塬更比川道里零乱。公路旁的白杨树,有的叶子掉光,有的焦黄而散乱,有的在着了霜的绒毛下微颤。收了秋的田像死了的人,紧紧地闭起了嘴巴。没有收掉秋禾秸秆的地块,枯立的禾杆东歪西倒在冷风中,一棵比一棵绝望,一株比一株孤独。也许它们生来知道自己的宿命,所以才会悄无声息地迎接这铺天盖地的广阔苍茫!

老张是爱伤感的人,一份文人情怀害了他一生。此情此景,加上儿子惹的遭心事,让他在颠簸的车窗旁,帽子帽子扇扇不时会和车窗碰一下,不小心,帽沿会碰疼他的额头。他知道,这个世界最难惹的是人,最难认的也是人。老张不轻易交人,对交了的人,宁愿自己吃亏,也不想得罪。这件事情他不弄明白,吃不下饭,也睡不好觉。自己的儿子虽说不错,但也保不住他不会变质,一路在颠颠晃晃中胡思乱想,车子哐嘡一声,他才改回思绪,忙问身边人怎么了,身边人说,大路被雨水冲毁了多处,还没有全部修好,车轱辘又陷软土坑了……

山乡的路,几经变更,依然比省国道难行,弯道多,窄且险。不是爬山绕梁,就是进沟下坡。雪天难行,雨天易坏。就这样百八十公里的路,轿子车三四个小时,才能灰头土脸地从其中爬得出来。


路灯开启的时候,轿子车终于到达了省城西站。气人,说好的儿子来接他,他在车站上等了一个小时,也没找到来接他的儿子。掏出手机,早已缺电关机了。车站上的人越来越少,大厅里环卫阿姨正在打扫卫生,她说再过半个小时就要锁大门了。急得老张头上直冒汗。来过几趟省城,那是白天,也有后人来接。夜晚来,除了光怪陆离的灯,满街的车,他很难分清哪里是哪儿。好心的阿姨问他儿子电话,他没记下。阿姨把他领到车站派出所,他借了民警的一个插头,充了几分钟电,急忙把手机打开,找到儿子电话,拨了过去,电话没人接。如此三四遍,才有接电话的动静:喂,哪位?我是张大宝的大呀!你是谁?你咋接我娃电话?我是和平街派出所的,你找张大宝有事吗?民警顺便问。我到西站了,他说来接我,我现在不知道他住在哪?噢,你打个出租车,就到和平派出所!好好好,老张手提挎包,边接电话边往出走。这下他更毛了,儿子有事了,不然……他不断催出租车司机快点开快点开,开快加钱。司机烦了,你睁眼尽说瞎话呢,这么拥堵,我能飞过去啊!真是的。

他突然恨这个地方,这么多的人,这么多的车,这狗日的地方,人撇了都找不见,急了都没路走,好毬啥呢?!

费了一个小时,总算到了派出所。进办公室的门,三四个毛头小伙被铐在走廊的暖气管上。其中一个他认识,不就是他最好朋友的儿子吗?你这怂,又闯哈啥麻搭了?说着进了民警办公室。民警给他让座,请他喝水。他急的问儿子两口子呢,民警说你老人家先别急,这几个坏家伙因为丢了饭碗,打了你儿子和他爱人,现正在医院,不过,轻微伤,不严重,你不要紧张。人也抓住了,就是你们村上的,叫了几个城关的混混……老张冲出门去,在好朋友儿子的尻子上蹋了一脚:你个狗日的,我和你爸交往一辈子,光我家那土蜂蜜你们吃了不下一百斤,喂狗我都会喂出一个好狗呢,我儿要有个三长两短,我把你这狗日的弄不死才怪呢……举手又想打,被民警拿住了。


半夜了,省立第一医院大厅里出进等候的人还是不少。救护车呜哇呜哇地叫着,急诊室的大夫护士促步到大门上守候。民警把他领到三楼,三O六的病房,儿子和媳妇子头上缠着纱布,躺在床上输水。两个孙子哭得眼睛都肿了。儿子和媳妇子急忙翻起来:爸!唉,我咋说你呢!爸!媳妇子说。你儿的公司三个月都发不出工资了,没活干,前几年干了的活要不来钱。好多人早都减了。况且,你朋友的儿子偷着我们,拿着我们的资质包活干。给他干完活的人,他都还没发工资。他还鼓动民工把我们告了,说我们恶意欠薪。胡说八道了一大堆,人家每天告,你儿差点被拘留,上月我爸卖了自己的一套房子,才算给他清账了。昨天他说回去寻,要十万块钱……三刨两下,两个人吵了一仗。今天他约来的人把你儿的办公室砸完了,又追到我们小区打了我们……这都是你好朋友的儿干的,你让我们咋办?

匆匆忙忙几天,他知道儿子和媳妇子没有撒谎,老张才把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他后悔,后悔当初硬劝儿子要下那个杂种。儿子一直坚持自己的公司不要亲戚朋友,这个规矩被老张破了,并给儿子带来了灾难。但后悔又有什么用呢,一切都已成为事实,说啥都没用了。这个社会啊,人与人之间,只靠情谊感情,是抵达不了人的内心的。考验人的,只有名利二字,其它的,大多都是蜂蜜里面拌荞面一一扯淡!

儿子两口子的医疗费花了一万多,全部算下来,总共三万多。鉴定为轻伤害,那家伙至少要被判一到两年。

老张回去了。孤寂的村子,树叶已经落光。庄子上的人,大多知道了这件事,说啥的都有。特别老张的侄子们,高兴的不得了,到处说,老张儿子胡弄钱被关了……

有的人试问老张的口气,老张什么也不想说,也不想解释。好多事情,越描越黑。好多人,都是顺水推舟的高手,想要弄清真相再下结论的人很少,特别是在一些脸朝黄土背朝天的人看来,你的快速致富,一定得了不义之财。所以他们才会对富得悬殊的人恨之入骨,恨不得再来一次土改式的解放或文革,把你的财产重新分配才对。

没弄清真相的老张朋友,也到处说老张儿子的不是,待到老张儿子痊愈,派出所办案人员到村子上执行财产,他才恍然大悟,他跪在老张面前,抱着老张的腿,大哥长大哥短地哀求,求他请儿子撤诉,他发誓祖宗八代不忘张家的恩情,愿意卖掉一切,甚至把地送给张家,只要儿子不坐牢……


婆烦死了。回来一周,老张根本就没清闲过。他们请了好多人,求情说话。老张也给儿子打电话说了好几遍,该饶人时就饶人!老张还让他舅前去劝说。儿子没表态,媳妇子坚决不干。她说,这事儿她要做主,总不能以所谓父亲一生的善良二字,再让小人在自己的头上作威作福。

老张瘦了不少,头发也掉了不少,胡须白了不少。

彻夜难眠,他反复问自己:人,为什么这么难活呢?




作者杨进荣,曾用名绿云、罗巴、走天涯、西北星,陇上田园诗人,作家,中国传统文化的爱好者和乡土文化的资深研究者,曾在《诗歌报》《散文林》《诗人》《驼铃》《白银晚报》《白银日报》《白银文艺》《乌兰》《甘肃日报》《甘肃经济日报》《首都文艺》《人文白银》《乡土文学》《乡韵》《陇上风情》《中华诗词》中国网、神州网、今日头条、凤凰网等网络和报刊发表小说诗歌散文游记近万篇,深得读者喜爱。著有散文集《抱朴》和诗集《星云涯罗》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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