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译|克里托丰篇

文摘   文化   2023-05-30 09:24   吉林  

苏格拉底:我们最近听说阿里斯托尼莫斯之子克里托丰[Κλειτοφῶντα τὸν Ἀριστωνύμου][406a]吕西阿斯[Λυσίᾳ]辩论了一番,他还批评了苏格拉底[Σωκράτους]的对话和演讲,反倒是对色拉叙马霍斯[Θρασυμάχου]的说法赞叹不已。1

1 吕西阿斯是雅典著名的预言家(见Phaedrus 227a ff.);色拉叙马霍斯则是一名修辞学的教师(Phaedrus 266c), 在Republic中作为苏格拉底的对手出现(336 ff.——Francisco J. Gonzalez.

克里托丰:谁跟你说的这事啊,苏格拉底,我俩确实谈论你来着,但这是对我和吕西阿斯谈论内容的误解。确实,在一些事情上我没有夸你,但是在其他事情上我确实对你有所表扬。你刚才这话显然是在责怪我啊,即使你装的跟个没事人一样,好像你一点儿都不在乎。我倒是很乐意告诉你我那次都说了什么,尤其是只有我俩的时候说了什么,省得你心里边暗自揣度我说了什么反对你的话。事实上,你或许也听不到实话,这实话就是为什么我会认为你对我总是有那种不必要的刻薄。所以要是你让我大胆地说,我很乐意告诉你我说了什么。

苏格拉底:不管怎么说,要是你想着[407a]帮我时,我却不领情,这对我来说是不体面的。所以,当我知道对的观点和错的观点时,我会进行实践以追求并发展前者,而尽可能地规避后者。

克里托丰:好,那请听吧,苏格拉底,当我和你在一块的时候,我时常被你所说的那令人称奇的话语迷住,你对我而言,就是那以至高之言[κάλλιστα λέγειν]出类拔萃之人,因此当你在谴责其他人的时候,活像一个悲剧舞台上的神明,吟诵着如下的诗句[ὓμνεις λέγων.][b]

哦,遑遑世人,你们背负着生命去往何方?难道你们不曾留意,你们未作一丝一毫应做之事吗?你们于敛财谋利之事上未感分毫之痛苦,又何曾看到过你们的后代从不知道如何正当地利用你们留下的遗产;即使正义可被传授,你们也不曾替他们找寻正义之导师;即使正义可被训练,你们也无人能恰当地训练子孙后人,因为你们从不曾承担过追寻正义之责任!
当你们看到你们的孩子在学习文法、[c]体育、艺术的时候,你们就以为他们已然领受了全部的美德教育。既然你们仍然不知道如何正确地运用你们的财富,你们当然会鄙视我们目前的教育,你们当然会拒绝寻找能够将我们从文化之匮乏当中解救出来的大才。正是这混乱无序,正是这粗心大意——我说的不只是关乎音乐的事——正是它们让兄弟、[d]城邦之间的和谐荡然无存,我们得到的恰恰是其反面:冲突、战争和矛盾,还有无止尽面对争斗的恐惧与痛苦。
你们说人们不正义是因为他们本身就欲求着不正义,而不是因为他们的无知和愚昧。但是之后你们又会厚颜无耻地说道,啊,那不义是可耻的,是被诸神所嫌恶的。好啊,那么你们倒是说说,怎么会有人明知如此却乐意从恶如流?或许他是被享乐的欲求打败了吧!你们定会这么说,但是,难道胜利不才是自愿的吗?哪有人会自愿失败呢?因此不管你们怎么看,这争论都只将证明不义是非自愿的,每个个体和公共群体[e]都必须更加关注此事,而不能满足于现有的规范。

苏格拉底,我已经听你把这些话说了一遍又一遍,我对此印象深刻,我也把你的话奉若圭臬;而当你继续论证你的论点时,你说,那些只顾着训练肉体的人却忽视了他们的灵魂在此时已经做别的事去了,忽视了他们应当忙于规范他们应该规范的东西;你说,最好把你不知道怎么用的东西弃之不用,因为,要是有人不知道怎么用他的眼睛、他的耳朵或他的整个身体,对他来说还不如不用它们。因为不用它们,总比仅仅以一种偶然的方式运用[408a]它们强。实际上,对于那些技术的运用也是一个道理;那些不知道怎么弹奏自己竖琴的人,又怎么可能会弹奏别人的竖琴呢?一个不知道怎么弹奏别人的竖琴的人又怎么会懂得如何弹奏自己的竖琴呢?对任何其他的乐器乃至于任何其他的东西都是这个道理。你的演说认为,那些不知道怎么运用自己灵魂的人还不如让他们的灵魂止息不动,而这要比把自己的生活建立在毫无根基的和个人想象之上要好得多——当我听你这么说的时候,我真觉得你说出了最绝妙的论点。对于一个人而言,要是给他活着的理由,那当一个自由人[ἐλευθέρῳ]一定比做个奴隶要好,就像[b]航行的大船一样,他掌握着自己思想的船舵。对于那些像你一样懂得掌舵手之技术的人,苏格拉底,我们把他们称之为政治家,你说这技术已经和正义的技术和正义本身非常接近了。

我敢说,我绝没有反对过,也没有想要反对这些论述以及[c]其他类似的论述,,说美德是可教的,我们应当花更多的心思在自己而不是别的东西身上。我打心底里觉得这些观点是有所裨益、感人肺腑的,它们在将我们的生活转向正确的方向这件事上至关重要。就像把昏睡的我们叫醒一样。因此我对这些论述接下来会走向何方非常感兴趣,一开始我没有问你,苏格拉底,而是去问你的伙伴们还有崇拜者们,还有朋友们,还有那些跟你有联系的那些人。一开始我去请教那些确实从你那学到不少真东西的人,我问他们这论述之后走向何方了,然后学着你的方式和他们对话:

哦!我面前的君子[βέλτιστοι]啊,请你告诉我,对于苏格拉底让我们去追求美德的规劝,我们能做些什么呢?难道我们只能相信这就是所有我们能把握的真理,追求这种东西而完全地掌握它是不可能的吗?这是否能够成为我们终其一生也要追求的事业,[e]即转向那还尚未有人转向的“追求美德”,以让更多人得到启蒙?即使我们同意这就是一个人该做的,我们是否应该问问苏格拉底和其他人,这下一步该怎么走?我们怎么才能开始学习什么是正义?我们又能对此言说什么?
正如我们尚在年幼时期,对体育、医学一无所知,有个人看到了这些知识然后传授给我们,让我们关心我们自己的身体并且警告我们,一门心思只停留在培养大麦、小麦和葡萄是和其他那些我们为满足身体之欲求而努力的东西多么可惜,因为我们并没有发现让[409a]我们的身体变得尽可能健康的技术,即使这些技术是已然存在的。现在,要是我们问这个给我们教导的人,那么你说的这个技术是什么呢?他大概会说,是体育和医学。那我们不也可以这么问吗?什么是关于灵魂美德的技术呢?让我们找个答案吧。

那个似乎在你门徒当中学问最高超的人回答说,关于这些我问的那个技术,“那个你从苏格拉底那儿听来的技术,名字是正义本身。”我说,[b]“别只给我个名儿。我们这么来说吧,医学确定无疑地是一门技术,它有两种结果:第一种结果是,在那些已经是医生的人之外,培养出其他的医生,这技术也为我们提供健康;第二种结果是,它自身不是一门技术,而是这技术的产品,这产品我们称之为健康;这技术本身既传授也被传授[τῆς τέχνης δὲ τῆς διδασκούσης τε καὶ διδασκομένης]。类比一下,木工技术有它的结果,就是房子和[其他的]木匠自身;前者是这技术的产品,后者是被教授者。让我们假设正义的一个结果是培养出了正义的人,就像在前面我们所说的技术那样,它们的目的无不是培养拥有这项技术的人,但是我们如何称呼那正义的人为我们提供的东西呢?告诉我。”

我记得,他说,[c]好处[συμφέρον];其他人说,是恰当[δέον];还有人说,是有用[ὠφέλιμον]、是功利[λυσιτελοῦν]。但是我又回到了这个论点,我说,你们说的这些,是什么正义的行动吗?有用啊,功利性啊之类的,在其他的技术里不是也能找到吗?当我们被问到,它们都是为了什么的时候,所有的技术不是都会有一些它自身独有的东西吗?所以,举个例子,木工技术同样可以用好、正确、恰当等等这些词汇来修饰,但是这是在说它的结果,即那个木制产品,是这个木制产品让它和其他的技术[d]分别开来。那么,什么才是正义特有的产品?给我答案吧。

苏格拉底,最后你的一个朋友回答了,他答得不错,非常聪明,他说那正义的特有产品就是城邦中的友爱[φιλίαν]当我质疑他的时候,他说友爱永远都是善的,从来都不可能是恶的,当我接着质疑的时候,他就不允许我们将孩子之间的友爱和动物之间的友爱称之为真正的友爱了[e],因为在他看来,如此这般的关系往往会有害。他为了避免说这些事真正的友爱,声称这些关系都不是友爱,将之称为友爱的人是错的。相反,真正的友爱是最精确的共识。当被问到,他是否认为这种共识可以被信念或知识所分有,他又否认了先前的论点,因为他不得不承认大多数人共有的信念往往是有害的,但是他认为友爱是永远为善的,也是正义的产物,所以最后他说这达成的共识是知识,而不是信念。

现在我们达到了这一论证的论点了,但是仍然没有什么进展,[410a]旁人也能看出来这是个循环论证,最后我们又回到了起点。

“医学也是一种共识,正如所有的技术一样,它们都能够说,它们是与什么相关的,但是你要是说正义和共识这东西,就不清楚它们到底指向什么东西了,因此它们有什么产品,应该也不好说。”

所以,苏格拉底,最后我问你这些问题,你告诉我正义的目的是损[b]助友,但是之后你又说正义的人从不伤害任何人,因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全体的利益。

当我长时间一次又一次忍受这种失望的时候,我最终厌倦了乞求答案,我自己走向了一个结论,那就是你比任何人都擅长把一个人转向对美德的追求,但是得注意这样一个问题:要么这些是你能干的,就是像其他技术一样,比如,某个人不是领航员却要演讲一出对领航技术[c]的赞扬,就像这技术对人类大有裨益一样,同样的道理也发生在其他技术身上。所以有的人会指责你也是如此,你与正义的关系不就是这样吗?你有能力如此赞扬它,但是这并不会让你变得对此有更多的了解。这并不是我自己一个人的看法,而是因为只有这两种可能性:要么你压根就不知道这个东西,那么你就是知道,但是不想与我分享。

我想,[d]也是为什么,我去投奔色拉叙马霍斯还有其他我能找的人,因为我很迷茫。但是要是你最终停止教授我这些东西,我是说,比如,关于体育的东西你教授我,说我要按照你的教诲,不要忽视自己的身体。你一定会接下来告诉我这教诲之后的东西,也就是对我身体本性的解释以及这种本性到底需要哪种特殊的训练,这才是你现在应该告诉我的,不是吗?

假设我克里托丰同意你的观点,只关注那些为了我们欲求的需要而忽视灵魂自身是荒谬的。[e]假如正如我刚才所说,我已经历了如上的境遇,接下来请你像我问的那样,像我不在吕西阿斯和其他人批评你之前赞扬你那样,像我现在所做的这样。因为我必须要说,苏格拉底,虽然你对与一个尚未转向追求美德的人而言价值非凡,但是对那些转向之后的人,你却在他通过把握美德的幸福之路上后成了莫大的阻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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