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eter Adamson(2008): Plotinus on Astrology, Oxford Studies in Ancient Philosophy Volume 35, winter 2008,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感谢Leverhulme Trust在本文写作期间给予的支持。这篇文章受益于在伦敦国王学院与同事们一同阅读古代哲学的经历,尤其是M. M. McCabe,她让我更好地注意到了方法论的问题,正如本文最后两段所提及的那样。感谢在伦敦、赫尔辛基以及利兹展示本文时收获的评论。最后,我要感谢Bob Sharples,James Wilberding以及Philip van der Eijk,感谢他们有益而细致的写作建议。
1.引言
普罗提诺对占星术很有兴趣,我们从波菲利的记述中可以知道这一点:
[普罗提诺]把自己投身于关于星体的表单之中,(1)但他并不致力于研究数学方面的内容,而是深入研究占星术的使用[τοῖς δὲ τῶν γενεθλιαλόγων ἀπο τελεσματικοῖς ἀκριβέστερον],并发现他们得出的结论的基础并不可靠,便毫不迟疑地反驳了这些占星术士作品中的许多言论。(《普罗提诺的生平(Life of Plotinus)》, 15.21-6 Henry-Schwyzer)
普罗提诺自己的作品也证实了他的这一兴趣。《九章集》3.1[6]作为他最早的作品之一,就是一篇关于命运的论文,在这篇文章中,他批评了占星术士们的观点以及其他的决定论系统。不久之后,他花费了很多笔墨写了一篇论灵魂的长文,即《九章集》4.4[28]. 30-9,来讨论星辰是不是原因。而在他最后的作品之一,《九章集》2.3[52]中,他完全投身于探究诸星的运转是否会导致月下世界(sublunary world)发生一些事件。从这些文本中我们可以看到普罗提诺在该领域持续不断的研究,不只是关于星辰与月下世界的关联,还涉及更精确的问题,即有无可能存在一门通过观察诸天(havens)来预测事件的学科。(2)或者更准确地说:普罗提诺可以接受占星术士们的确有时可以成功地预测出一些东西,但问题在于我们要如何解释这个(假设出来的)现象。
这一观点需要更多的解释。在许多刚才提到的对占星术的批评当中,普罗提诺并没有集中于“占星术士们的预测总是失败”这一点上,或者说他们偶尔的成功是凭借运气,而是承认占星术经常成功。他总是愿意很高兴地承认有其他的方法可以真正地为我们揭示未来的事象,例如有的预言就是建立在对鸟类的观察之上的。让他感兴趣的更多在于对占星术之成功地哲学解释。他对这一点感兴趣是完全正确的。如果占星术真的能够预测未来,那就会引起许多哲学问题。一个容易想到的问题就是:如果占星术士今天知道未来会发生一些事件,这是否意味着该事件是必然的或无可避免的?这种担忧当然与亚里士多德关于决定论的论证,即《解释篇》第9节中那段著名的关于海战的讨论类似。但无需担心普罗提诺借鉴了亚里士多德的论证,因为他从来就不认为这是占星术的症结所在。
相反,普罗提诺担心的是占星术士们解释他们的预测为何能够准确的原因。(3)相比其他古代的占星术批评者,他似乎要更有见识。尤其是2.3的讨论,展现出了他对当时占星理论的熟悉程度已经达到了很高的水平,这与像西塞罗那样的批评者不同,他们对占星术士的观点相对而言要模糊不清。(4)但在普罗提诺看来,任何一种认为星体月下世界的事象有因果联系的理论都会面临两个糟糕的结果:首先也是最明显的一点,这样的理论会给人类的自主性(human autonomy)带来消极影响(5):如果诸星会导致我们做出某些给定的行为,那么这个行为就不取决于我。其次,普罗提诺认为星辰是神圣的。所以如果我们说星辰导致了恶,就会让神为恶负责,那就太荒谬了。
普罗提诺可以通过区分A. A. Long说的“强”“弱”占星术来规避这两个结果。强意义的占星术认为星辰导致或让(make,poiein)月下世界的事象发生。弱意义上的占星术拒绝这一点,认为占星术的准确性只体现在星辰能够代表或预示(sēmainein)月下世界的事象。当然,弱意义上的占星术仍需要解释星辰是如何预示其他自然宇宙(physical cosmos)当中的事件的。而普罗提诺提供了一个解释。因为他与柏拉图和斯多亚学派一样,都认为整个自然宇宙是一个统一的整体,哪怕对任何一个生物来说也是如此。整个宇宙被sumpatheia(6)联系在一起。因此占星术士可以通过观察其中的一部分(星辰)来揭示另一部分(月下世界)正在发生或将要发生什么,正如一名舞蹈专家可以通过观察舞者身体的一部分,来推断出这位舞者其他的身体部分要做什么动作。(这个比喻来自《九章集》4.4.33.(7))在这里我们可以很容易地总结出什么才是(或者有时是)普罗提诺关于占星术的立场:拒斥“强意义上的占星术”,即星辰导致了所有月下世界的事象;支持“弱意义上的占星术”,即星辰预示或代表了所有月下事件的事象。后者可以通过引入sumpatheia得到解释。
不幸的是,这种对普罗提诺观点的总结为了简洁而牺牲了精确。在3.1中,普罗提诺似乎在一定程度上为弱占星术辩护而反对强占星术,但并没有引入sumpatheia,同样的立场也出现在2.3的前八节,但这次他引入了sumpatheia。而2.3余下的章节,包括4.4中靠前的章节,显示他相对而言更愿意承认占星术而不是仅仅认为星辰有预示作用。有时他做出的那些让步就像仅仅是辩证法式的(dialectical)。但在2.3中是柏拉图的权威让普罗提诺允许存在一种受星辰影响的有意义的原因等级。因此他发展出了一种更微妙的占星术立场,让他承认原因的影响,再以多种方式对之限制,以同时保障人类的自主性和星辰的恩惠(benevolence)。在后面的章节我将在更详细地分析2.3之前,通过概述3.1和4.4的论证,来解释普罗提诺逐步发展的关于占星术的观点。我关注2.3的处理并非只是因为这是普罗提诺关于占星术最后的论述,还因为在那里他直接地讨论了占星术,而不是为了研究更大的目的讨论之,就像3.1和4.4中的那样。
2.早期观点:3.1[6].5-6.
《九章集》3.1,波菲利为之取的标题是“论命运”,它对自然主义者的因果理论进行了讨论,但被认为是一篇充满学究气、缺乏独创性的作品。(8)其中一个被讨论的理论是强意义上的占星术。尽管普罗提诺为反驳自然决定论而感到苦恼,他仍乐意肯定自然世界的一切都有原因(3.1.114-16,呼应了《蒂迈欧》28a-c)。(所以如果像某些学者所持有的观点(9)那样,将亚里士多德的偶然事件理解为无原因事件是正确的,普罗提诺在这里否认存在亚里士多德所说的那种偶然事件。(10))显然这直接排除了一种回避强占星术的显而易见的方式,即认为存在一些完全没有原因、更不会(a fortiori)被星辰影响的事物。当然在3.1他试图反驳强意义的占星术;在批评伊壁鸠鲁主义者的原子论和或许是斯多亚学派的世界灵魂理论(World-Soul Theory)之后,他反驳了强意义的占星术。这三个理论的共同点并不在于自然决定论,因为伊壁鸠鲁主义者显然与之相悖(3.1.1.16有提及),反而能为规避它提供帮助。而且,普罗提诺对他们的抱怨似乎在于,他们让万物都成为了自然世界之中的一系列复杂原因的结果——它们要么是原子的运动,要么是许多可以被追溯到内在世界灵魂的自然原因,要么是天体的运动。“命运(heimarmenē)”这个概念,在斯多亚学派的理论中,被用来描述宇宙之中那不可回避的因果之网的运转。而普罗提诺则希望为那超验而无形的诸原因腾出空间。(11)
在第二章中普罗提诺第一次介绍了占星理论:
其他人认为宇宙的环行通过位移、恒星(fixed star)与游星(wandering star)的特征和它们相对的位置包围并产生了一切(πάντα ποιοῦσαν),他们相信在此基础之上进行的预言,认为所有的个体事物(ἕκαστα)都从中产生。(3.1.2.26-30)
这里的核心概念是ποιοῦσαν和ἕκαστα:在这些占星术士看来,星辰实际上导致或创造了事物,并且是月下世界每一个事物。(正如这段文本所澄清的,星辰包括“恒星”和“游星”或是“行星”,包括太阳月亮。)正如我们将看到的,普罗提诺在后期作品中对占星术的回应一直集中在两个观点上。他的第一个批评是我们上面已经介绍过的:否认星辰导致了事象的发生,而只是预示了事象的发生。他的第二个批评是在于承认星辰既是事象的原因,又预示事象的发生,但是否认星辰是所有事物的唯一原因,即使它们确实预示一切事物。在3.1中这两种批评都有出现,即使第一种更为明显。
正如我们前面强调的那样,普罗提诺有两个主要理由反驳强意义上的占星术。第一,强占星术无异于否认人类自主性。第二,占星术士们让星辰为恶负责。这两个不满分别在3.1.5和3.1.6中出现。提到人类自主性的时候,普罗提诺说
ἐκείνοις ἀνατίθησι τὰ ἡμέτερα, βουλὰς καὶ πάθη, κακία τε καὶ ὁρμάς, ἡμῖν δὲ οὐδὲν διδοὺς λίθοις φερομένοις καταλείπει εἶναι, ἀλλ᾽οὐκ ἀνθρώποις ἔχουσι παρ᾽αὐτῶν καὶ ἐκ τῆς αὑτῶν φύσεως ἔργον.(3.1.5.16-20)
[占星术]将我们的一切都归之于[星辰],沉思与感情,恶行与冲动,它什么都给不了我们还只会让我们像移动的石头一样,而不是将这些理解为人们自身具备的功能,以及由他们的自然本性中生发出来的东西。
这些人类生活的心理学特征正是普罗提诺试图从星辰决定论中捍卫的:意志(volitions),情感,欲求。就在数行文字之前他还重申强意义上的占星术会让“每一个以及一切事物[ἕκαστα]”都变成星辰影响的结果,并且还说“甚至是思想[καὶ διανοίας οὐχ ἥκιστα]”也会变成这样(3.1.5.6-7)。这里我们可以看到他引用了一种在他后期对占星术的处理当中的更系统化的区分。像人类的“沉思”“冲动”这些现象不能归之于星辰,因为它们是属于我们的:“我们必须区分那些由我们自身实现的事而受必然性影响而出现的事”(3.1.5.22-3)。(12)“属于我们的”和“必然性的”之间的比较与3.1后半部分中的一个比较有关,即“内在于”我们和“外在于”我们的比较。如果真的存在来自星辰的因果影响,那也只能是后者(3.1.9.3-4)。
普罗提诺不愿承认星辰能够产生恶,因此他拒绝存在直接的星辰因果这种想法。正如他在第6章说的,“如果星辰是神明,恶的品质怎么可能出自于它们呢?”(3.1.6.10-11)(13)但实际上问题要比这更加宽泛。因为在随后的几行文字中,他同样发现,星辰不能注意到月下世界,不管是出于善的目的还是恶的目的,它们也不能通过为月下世界的事物施行某种因果关系来为它们彼此之间的位置作出反应。问题不仅在于星辰不能作恶,而在于星辰不能有目的地导致月下世界的任何事。如果它们能,那么它们就指向了次于它们的东西,即在任何意义上都在它们之下的东西,而不是指向更高的神。
在这里普罗提诺与阿芙洛狄西亚的亚历山大(Alexander of Aphrodisias)达成了一致,(14)他也否认星辰会故意造成月下世界的事象,在这个基础之上,这个观点可能会削弱星辰的神圣性。这一点清晰地展现在亚历山大那仅在阿拉伯世界被保存下来的著作《论神意(On Providence)》(15)中。由于亚历山大与普罗提诺的立场和他对占星术的处理都很相似,我们需要对亚历山大的立场进行一个简短的总结。亚历山大论证说神明不会在意“具体的事物[al-juz’iyyāt]”——即普罗提诺的ἕκαστα——并组织了一系列论证来反驳这一观点。(16)其中之一是,如果神确实关注具体事物,那么因此就会比具体事物弱而不是强,因为这意味着神的存在是为了(for the sake of, min ajili)具体事物,而当一个事物的存在是为了另一个事物时,它的级别自然也要比后者低(Die arabischen Fassungen, 21)。在这些文本中,亚历山大并没有将星辰与神明等同。但我们在他后面的文章中可以发现,他使用了类似的论证来否认天体的运动是我们的目的(ibid. 51-9)。
所有的这些思考都意味着我们应该限制天体因果的影响范围。如果我们认为星辰对人类的意志没有丝毫影响,那么它们自然不会造成恶行,也不会有意造成月下世界的任何事象,那星辰还能做些什么呢?亚历山大的解决方案是星辰会通过确保自然物种的循环生产,偶然地带来一种“普遍的”神意。(17)但是这显然不会拯救占星术有时可以准确预测具体情况的现象。所以我们可以会选择转向弱意义上的占星术:完全放弃星辰具备因果作用的观点,而认为它们仅有预示功能。这似乎也是普罗提诺在第六章结尾采用的观点:
ἀλλὰ μᾶλλον, ὡς φέρεται μὲν ταῦτα ἐπὶ σωτηρίᾳ τῶν ὅλων, παρέχεται δὲ καὶ ἄλλην χρείαν τὴν τοῦ εἰς αὐτὰ ὥσπερ γράμματα βλέποντας τοὺς τὴν τοιαύτην γραμματικὴν εἰδότας ἀναγινώσειν τὰ μέλλοντα ἐκ τῶν σχημάτων κατὰ τὸ ἀνάλογον μεθοδεύοντας τὸ σημαινόμενον. ὥσπερ εἴ τις λέγοι, ἐπειδὴ ὑψηλὸς ὁ ὄρνις, σημαίνει ὑψηλάς τινας πράξεις. (3.1.6.18-24)
我们与其认为繁星的运行是为了宇宙的持存,倒不如说它们是为了别的东西。这就是那些将星辰看作是字母,知道如何去阅读这些天书的人所做的,即从它们运行的模式中读出未来,通过系统地类比发现它们预示着什么。例如,有人认为鸟儿高高(aloft)飞起预示着崇高的(lofty)事迹即将发生。(18)
这种星辰与鸟儿之间的类比已然在第五节出现了(II.35-7),并且还会在2.3(2.3.3.27-8;2.3.7.14-16)出现。这似乎是普罗提诺非常喜欢使用的一个修辞手法。鸟儿的预兆在当时是普遍被接受的预言形式,但(普罗提诺认为)没有人愚昧到认为鸟儿实际上造成了它们所预示的那些事情。
然而,这个普罗提诺用以面对前面我们已经说过的诸多压力,并为弱占星术辩护的小故事,却已然在3.1中被削弱了:
ἀλλὰ γὰρ γίγνεται μὲν ἕκαστα κατὰ τὰς αὐτῶν φύσεις, ἵππος μέν, ὅτι ἐξ ἵππου, καὶ ἄνθρωπος, ὅτι ἐξ ἀνθρώπου, καὶ τοιόσδε, ὅτι ἐκ τοιοῦδε. ἔστω δὲ συνεργὸς καὶ ἡ τοῦ παντὸς φορὰ συγχωροῦσα τὸ πολὺ τοῖς γειναμένοις[Armstrong校订版], ἔστωσαν δὲ πρὸς τὰ τοῦ σώματος πολλὰ σωματικῶς διδόντες, θερμότητας καὶ ψύξεις καὶ σωμάτων κράσεις ἐπακολουθούσας. πῶς οὖν τὰ ἤθη καὶ ἐπιτηδεύματα καὶ μάλιστα οὐχ ὅσα δοκεῖ κράσει σωμάτων δουλεύειν....;(3.1.6.1-9)
但个体事物是根据其自然本性生成的,例如一匹马,是马生来的,一个人,是人生来的,如此这般的东西也是如此这般的东西生来的。宇宙的环行当然也是辅助(co-operative)的原因,但最重要的原因仍是父母,而借助星辰的力量,许多有形的事物以某种有形的构造生成,例如身体的冷热等其他的特征。那么,星辰是如何形成性格和喜好,尤其是那些显然不受身体控制的东西的呢?
加粗的词句可以看出普罗提诺做出了一步重要的妥协,尽管此时他正在与反驳星术士们的观点。这个妥协在于星辰是从自然本性中诞生的“辅助原因(sunergos)”。正如我们将看到的,将天体原因看作是辅助原因是他后期对占星术的处理中的重要部分。普罗提诺观点的一部分,正如我们说过的,是认为有些事物是完全脱离天体影响的,(而这些事物必须与伦理品质相关)。但是他同样认为即使星辰的确是某种自然原因,它们也不会是唯一,甚至不会是最重要的自然原因:这也是sunergos中sun-的内涵。(19)他的例子重申了他在第五节中就已然提出的论题,即一个人的身体条件在出生时不仅受到星辰位置的影响,还受到其父母身体条件的影响,如果我倾向于冷静,不仅是星辰的作用,还因为我的父亲的性格就是冷静的。
3.1的结论如下所示。普罗提诺对占星术士们的批评并与其说是针对他们声称自己可以预知未来,倒不如说是针对他们这套说法背后的因果理论。他通过指出存在一些事象并非由于自然原因而诞生,而是因为“属于我们的原因”而诞生,从而削弱了他们的因果理论。他还补充说,即使事象是自然原因导致的,那也是由复合的一系列原因造成的,所以任何指向星辰的解释都不过是解释了其中的一部分。(20)他对相信星辰不能在任何意义上为我们次级世界发生的许多事情负责(尤其是恶)提供了许多理由。尽管如此,他还是承认星辰或许可以是原因。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或许他这么做只是当时的环境使然。这种妥协也可以是纯粹辩证法式的:我们可以承认一些星辰因果理论,只要我们停止使用强意义占星术的那种星辰因果普遍论就可以。而这就是他目前需要关心的一切了。
3.星辰自然神学(Astral theodicy):4.4[28].30-39
我们对4.4的阐释同样需要注意讨论占星术的背景是什么。在这种情况下,普罗提诺正置身于对灵魂诸问题的大讨论之中。他最急迫的关切是星辰在精神上的(psychological)能力,例如它们是否有看的能力、听的能力。他对此表示肯定但又否认它们有记忆(4.4.6-8,参照4.4.30.1-2)。这让他质疑星辰是否能听到祈祷的声音,从而有意地为月下世界带来相关的事象。这个问题,即星辰是否有意地(prohaiesis)造成了月下世界的诸般事象(尤其是恶),在4.4.30以下变成了一个主导性的问题。因此他将对占星术的处理构造成了一个辩证法式的问题,在古典亚里士多德主义的意义上有两种相反的信念(endoxa)在产生冲突:一方面是被广泛信任的(πεπίστευται)观点,即星辰导致了许多事象,是善行与恶行的帮手(συλλήπτορας);从另一方面来说,许多人对承认这点犹豫不决,因为星辰会变成不义之事的辅助原因(sunergoi)(4.4.40.6-10)。就以上情况来说,普罗提诺很乐意接受任何一种可以使星辰免于作恶(ἀπολγήσασθαι,4.4.30.25)的立场。一言以蔽之,星辰所做的就是提供一种星辰自然神学。根据亚历山大的表述,我们不得不指望普罗提诺试图通过构建这一点来彻底否认星辰能够对月下世界有意地做任何事。
普罗提诺似乎承认了占星术的很大一部分:
ὅτι μὲν οὖν ἡ φορὰ ποιεῖ, αὑτὴν μὲν πρῶτον διαφόρως διατιθεῖσα καὶ τὰ ἐντὸς αὐτῆς, ἀναμφισβητήτως μὲν τὰ ἐπίγεια οὐ μόνον τοῖς σώμασιν, ἀλλὰ καὶ ταῖς τῆς ψυχῆς διαθέσεσι, καὶ τῶν μερῶν ἕκαστον εἰς τὰ ἐπίγεια καὶ ὅλως τὰ κάτω ποιεῖ, πολλαχῇ δῆλον.(4.4.31.25-9)
这种环行——首先以多种方式安置了它自身,以及在它其中的事物——显然影响了地上的事物,不仅在身体上影响了它们,还在灵魂上影响了它们,诸天的每一部分的运动影响地上的事物,或者更宽泛地说,影响诸天之下的事物,是显而易见的。
他想表达的其中一部分内容是,存在一些显而易见的天体对月下世界的影响:“对所有人来说都显而易见的[εὔδηλοί που παντί]”是,例如太阳制造热量并让四季运转,(此处的例子在文本上要稍微靠前一些,在4.4.31.12-13)。普罗提诺似乎很乐意承认这些包含直接原因(poiein,在前面引用的文本中出现了两次)的内容,它们其他思想,(21)而是更符合常识。但显然更大的让步是承认“灵魂的位置(ταῖς τῆς ψυχῆς διαθέσεσι)”由星辰引起。这难道不是违背了3.1中否认将精神现象归因于星辰的观点吗?我们将在后文中分析2.3的时候解决这个困难。
普罗提诺的妥协态度并没有持续很久,他随后便继续认为,要知道热和冷的运作是如何产生像运气、财富、贫困,或者——一个对亚里士多德关于运气的讨论的引用——发现财宝这样的东西,是很困难的(4.4.31.43-6)。(22)他一再重申星辰有意(prohaeresei)造成人类的恶行同样是不合理的(4.4.31.48-58)。这多少让我们想到了在3.1结尾处的讨论:星辰或许会造成某种因果,但并不像占星术士们所讲的那样强烈,并且也不足以让我们将恶行归咎于星辰。但普罗提诺并不满足这种解释。他也不应该满足于这种解释,因为他并没有清晰解释为什么星辰只能预示而不能造成某些因果,或者至少不会造成恶。因此他在第32节重新开始了自己的解释:
Εἰ οὖν μήτε σωματικαῖς αἰτίαις ἀναθήσομεν μήτε προαιρέσεσιν, ὅσα ἔξωθεν εἰς ἡμᾶς τε καὶ τὰ ἄλλα ζῷα καὶ ὅλως ἐπὶ γῆς ἀφικνεῖται ἐξ οὐρανοῦ, τίς ἄν εἴη λοιπὴ καὶ εὔλογος αἰτία; (4.4.32.1-4)
如果我们不将所有外在于我们的东西,以及其他的生物,归因于天体,归因于星辰的形体或是它们的有意选择,我们还剩下什么合理的解释呢?
普罗提诺通过阐述这样一种理论:即用宇宙的sumpatheia来解释占星术那成功的预测。受《蒂迈欧》将宇宙描述为“一个活着的东西,并且一切活着的东西都在其中”(30d3-31a1)的启发,普罗提诺认为在动物或人的身体当中,宇宙的一部分不仅与它们接触,而且能“作为一个整体相互影响”(sumpathein,4.4.32.22),那个著名的舞者比喻出现在第33节中,以解释在一个整体的生物中,不同部分的运动可以在一个统一体中融贯起来。他得出的结论是:
τοῦτον τοίνυν τὸν τρόπον καὶ τὰ ἐν οὐρανῷ φατέον ποιεῖν, ὅσα ποιεῖ, τὰ δὲ καὶ σημαίνειν.(4.4.44.25-7)
有人会说这就是那些天体导致(poiein)事象发生的方式,但对于有些事象,它们同样也预示(sēmainein)。
需要注意的是,此处他并没有对比poiein和sēmainein来支持弱意义上的占星术,而是用它来详细解释天体的确能造成某些事象的具体内涵:它们以作为生命体的一部分来影响该生命体的另一部分的方式造成事象。(23)强意义上的占星术士们会同意这一观点,正如他在3.1中生动地展示出来的那样,普罗提诺提到sumpatheia并非他自己的观点,而是一部分占星术士的观点(3.1.5.8)。(24)的确,sumpatheia的观点会让我们更容易接受天上物体与月下物体的因果关系。因为正如普罗提诺自己所说的,就它们是同一个自然系统中的部分而言,或许前者的确能是后者的原因,正如舞者的其中一部分的运动是另一部分运动的原因(这个比喻在4.4.34.28中再次出现)。(25)
但作为一名占星术师,恐怕很难对这样的结果感到满意(在4.4.33.27中通过μᾶλλον δέ引入)。这段文本让我们理解宇宙中相互连锁的部分并非是彼此的终极原因。倒不如说,整个宇宙是被自身的行为所“安置(arranged)”的,(26)从这个意义上说,施为者和受动者是同一的(μηδ᾽ αὖ τὸν σχηματίζοντα ἄλλο ποιοῦντα ἄλλο ποιεῖν:4.4.44.35-6)这样的宇宙论观点让普罗提诺在34-5节中解释由星辰塑造出的图景有时既能导致也能预示其他事象,有时则只能预示(对此的详细解释见4.4.34.24-6)。这种观点,即天体不过是系统的一部分,尽管是非常重要的部分,为其他影响月下世界之事象的原因留下了空间(尤其是第37和38节)。普罗提诺认为我们应当用一系列的原因来解释月下世界的事象。例如一些拙劣的生物会被认为并非由星辰,而是由那些有缺陷的“下级之物”构成。总体的观点就是我们不能移除月下事物的自然本性的作用。这些关于自然本性的事物的确产生了明显的作用。或者至少说,它们起作用的方式与星辰起作用的方式一样,即以整体宇宙的一部分起作用(4.4.37.1.-6)。所以星辰从两方面说是部分原因:它们仅仅因为自己是宇宙的一部分而起到原因的作用——所以它们不是终极的原因——并且它们只是宇宙因果之网中的一部分——所以在普罗提诺的宇宙论中存在一些其他的月下世界的原因。
但这种思路也就意味着让星辰至少能够一直预示月下世界发生的事项,即使它们并不是总是这些事象的原因。这一点在39节的一句话中得到了承认(σημαίωεσθαι πάντα)。正如在3.1中,普罗提诺没有试图否认占星术士(至少原则上没有)能够预测月下世界的事象。他的批评主要在于用柏拉图主义的解释来替换占星术士们对自己的预测为什么能够有效的解释,并确保这种解释能够限制星辰的影响。一个受到欢迎的结果是,他的解释方案是,星辰只能在偶然的意义上预示事象,就像舞者的手或许会告诉你舞者的脚要如何移动一样。正如他所说的,“这种预示不是为了提前预知”,而只是一个普遍sumpathesia的附带结果(4.4.39.17-23)。从这个原则出发,似乎月下世界的事象同样能预示天体的事象。(27)
因此普罗提诺满意地得出结论,如果这个理由是正确,那么星辰是否导致了恶“这个疑难[aporiai]就能得以解决”(4.4.39.23-4)。星辰不会导致恶,因为它们压根就不一定是恶的原因。因为正如我们前面所见到的那样,普罗提诺倾向于使用其他类型的原因,例如那些并不完美的有形物。而且,就它们能够导致事象的程度而言,它们的prohairesis也不足以让它们去这么做。(28)但是有人或许会想知道,那么我们人类自己的prohairesis又如何呢?人类的自主性在普罗提诺那统一、自我运动的宇宙中有什么价值?我们只是庞大系统的一部分吗?从目前的文本来看,他只是示意存在这样一个答案,在第34章的开头他提到我们同样也被宇宙的身体所影响(πάσχειν),因为我们当中的部分也属于这个更宏大的身体。但是他又说,这仅仅是我们身体的一部分,所以我们只能在极为有限的范围内(μέτρια)被影响。他的观点似乎是,尽管我们每个人都是宇宙整体的一部分,但只有我们身体中的一部分是宇宙的一部分。在设定了这个目标之后,他很快就把这个课题放下了。因为他所关心的是让星辰免受责备,而不是保护人类自主性。但是,对这一观点的发展将在2.3中出现。
4.最后的讨论:2.3
在写作2.3[52]之前,普罗提诺花了他论天意的作品的一个章节(3.3[48].6)来讨论一些与3.1和4.4那里出现的相似的问题:人如何能预言未来的事,尤其是那些“通过注视宇宙中的天体运行”来进行预言的“弱小之人”?他在这里进行的讨论要比4.4中的更粗糙一些,并且与那些直接支持弱意义占星术的观点前所未有地接近。他再一次援引了事物在宇宙中都是统一的观点(在这里他并没有使用sumpatheia这个术语,尽管他的确提到宇宙是一个单一的生物)。但是在这段文本中他只想确定占星术士可以注意到天体与月下世界之间的类比关系。在这个基础之上占星术能够预测什么会发生,但是不知道会发生的原因是什么(即知道ὅτι而不知道διότι)。因为正如3.1中所说,这是一门阅读天书的技术。尽管这一讨论相对简短,但它暗示着普罗提诺在4.4中对占星术的让步或许只是为了便于论证,或者把他的立场转向一种对占星术更为复杂的反驳。但写在3.2-3不久之后的2.3表明,即使在后期,他对占星术仍保持着与4.4相同的观点。最有可能的解释是,不管什么原因,他都不想在3.3的文本中给出一个不同的对占星术的讨论。(29)
实际上,2.3的前半部分或许给我们造成这样一种印象,即普罗提诺现在拥护弱意义上的占星术——或者甚至说,尽管4.4中出现了明显的妥协,但他仍自从写作3.1以来就一直支持弱意义的占星术。在2.3的前八节当中,文本表现出了一种对当时占星理论的全面批评,2.3中被推理出来的组织原则在非常靠前的位置被讲了出来,即poiein与sēmainein之间的对比:
ὅτι ἡ τῶν ἄστρων φορὰ σημαίνει περὶ ἕκαστον τὰ ἐσόμενα, ἀλλ᾽ οὐκ αὐτὴ μάντα ποιεῖ, ὡς τοῖς πολλοῖς δοξάζεται, εἴρηται μὲν πρότερον ἐν ἄλλοις, καὶ πίστεις τινὰς παρείχετο ὁ λόγος, λεκτέον δὲ καὶ νῦν ἀκριβέστερον διὰ πλειόνων.(2.3.1.1-5)
正如在其他地方已然说过的那样,星辰的原因无时无刻不预示[sēmainein]着行将发生之事,但它自身并不导致[poiein]任何事象的发生,这一点有许多人深信不疑……但我们需要更详细更精确地讨论这个问题。
尽管如此,需要注意的是,即使是在这里他也不一定支持弱意义上的占星术。他的立场是星辰预示而不是导致任何事象(πάντα ποιεῖ),这允许了以下这种可能性:它们的确导致了一些事情。但这显然不是1-8节的文本给我们的信息。
这一章节的论证缜密、清晰甚至可以说无情,普罗提诺勾勒出了许多占星术理论加以批评甚至是嘲笑。他对占星术的不快在他一开始对占星术士的总结当中可以窥见一二:
τοὺς δὴ πλανήτας φερομένους ποιεῖν λέγουσιν οὐ μόνον τὰ ἄλλα, πενίας καὶ πλούτους καὶ ὑγιείας καὶ νόσους, ἀλλὰ καὶ αἴσχη καὶ κάλλη αὖ, καὶ δὴ τὸ μέγιστον, καὶ κακίας καὶ ἀρετὰς καὶ δὴ καὶ τὰς ἀπο τούτων πράξεις καθ᾽ ἕκαστα ἐπὶ καιρῶν ἑκάστων....(2.3.1.6-10)
他们说行星在运动的时候不仅导致[poiein]了一些事情,即贫乏、富有、健康和疾病,甚至还有丑陋和美丽以及所有的善与恶,还有每次在这种情况之下产生的行动......
这段文本抓住了他无法接受的观点之中的两个:第一,占星术士们声称那些格外具有价值的东西——不只是财富,还有美德——是星辰造就的。这与普罗提诺曾表达过的对人类自主性的担忧很相近。其次,占星术士们声称星辰因果包含了月下世界的每一个事物。我们从先前的文本中可以知道,普罗提诺拒绝承认这一点。第三个引人注目的点是在第一节中提到过的:占星术士们关于星辰的精神有许多荒诞的观点。例如,他们认为星辰在特定的结构下会感到愤怒或者预约,并且它们能通过给我们的世界带来好的或坏的影响来表达自己的情绪。
正是第三点招致了第6节中对占星术的批判。普罗提诺用一个两难开始了他的批评(见第2节):如果星辰是纯粹的、不带有灵魂的自然原因,它们就无力引起我们世界当中的复杂事象。但如果占星术士们承认星辰拥有灵魂,那么他们就不得不承认星辰的灵魂是神圣的,这样的话星辰就不会作恶。普罗提诺以各种各样的变体讨论了这一主题。例如,为什么星辰要为升起和落下感到愉悦呢?为什么它们的“心情”会改变?以及,因为它们是神圣的,
οὐδὲ λυπεῖσθαι οὐδ᾽ ἐπὶ καιροῦ χαίρειν αὐτοῖς δοτέον, ἀλλ᾽ ἀεὶ τὸ ἵλεων ἔχειν χαίροντας ἐφ᾽ οἶς ἀγαθοῖς ἔχουσι καὶ ἐφ᾽ οἶς ὁρῶσι. βίος γὰρ ἑκάστῳ ἐφ᾽ αὑτοῦ, ἑκάστῳ καὶ ἐν τῇ ἐνεργείᾳ τὸ εὖ. τὸ δὲ οὐ πρὸς ἡμᾶς.(2.3.3.21-5)(30)
当事件发生的时候,它们不会感到沮丧和快乐,而是始终保持着它们的优雅,为它们拥有的善与所见的事物而感到欣喜。它们的每一个都拥有自己的生命,每一个星辰的幸福都蕴含在其行动之中,但并不指向我们。
这一段话同样被亚历山大在《论神意》中采纳,通过认为星辰对我们的好坏无欲无求以避免将恶归因于星辰。普罗提诺通过说以下这句话来强调这一点:
οὺδε ὅλως τὸ ἔργον πρὸς ἡμᾶς, εἰ ὥσπερ ὄρνισι κατὰ συμβεβηκὸς τὸ σημαίνειν.(2.3.3.27-8)
它们所做的事情完全不是为了我们,如果它们的预示就像鸟儿一样是偶然的话。(31)
正如在4.4中说的那样,为什么星辰被认为是以偶然的方式预示事象,就会导致占星术士关于星辰的自然理论和精神理论是不正确的呢?问题的答案可以再一次在宇宙的sumpatheia中(第7节)找到。但是这里更容易让我们想到3.3.6而不是4.4——sumpatheia理论只被用来支持弱意义的占星术所需要的那种预示。普罗提诺最接近于支持星辰因果论的是在这段文本中:
σημαίνει μὲν οὖν πάνταμ, ὅσα ἐν αἰσθητῷ, ποιεῖ δὲ ἄλλα, ὅσα φανερῶς ποιεῖ.(2.3.8.8-9)
因此[星辰]预示[sēmainein]一切可感事物但导致[poiein]其他的事物,即那些显然是它们导致的事物。
至于“显然(φανερῶς)”这个用法,我认为他的意思指的是像太阳对四季的影响以及对白天温度的影响这种事象(cf. 4.4.31.12-13,前文已经讨论过)。如果是这样的话,这段文本并没有支持占星术理论中那种“不那么明显的”因果影响。
然而,在第9节的开头,这场讨论迎来了一个戏剧性的转折,(32)在上述内容中,普罗提诺当然一直在借鉴柏拉图,尤其是《蒂迈欧》中关于宇宙是一个单一的生命体的观点。他明确地引用了两段柏拉图的文本来让我们承认,在决定我们身体的存在会发生什么这件事上,天体所占的比重很大。第一段文本是《理想国》卷十中的厄尔神话(Myth of Er),第二段文本是《蒂迈欧》69c-d。在介绍完柏拉图提供的资源之后,人类自主性的问题突然出现在1-8节:
οὗτοι γὰρ οἱ λόγοι συνδέουσιν ἡμᾶς τοῖς ἄστροις παρ᾽ αὐτῶν ψυχὴν κομιζομένους καὶ ὑποτάττουσι τῇ ἀνάγκῃ ἐνταῦθα ἰόντας. καὶ ἤθη τοίνυν παρ᾽ αὐτῶν καὶ κατὰ τὰ ἤθη πράξεις καὶ πάθη ἀπὸ ἕξεως παθητικῆς οὔσης. ὥστε τί λοιπὸν ἡμεῖς;ἤ ὅπερ ἐσμὲν κατ᾽ἀλήθειαν ἡμεῖς, οἶς καὶ κρατεῖν τῶν παθῶν ἔδωκεν ἡ φύσις. (2.3.9.10-16)
这些命题将我们与星辰联系在一起,借此我们得到了我们的灵魂,让我们来到这个世界上之后被必然性支配。从星辰中,我们得到了我们的道德品质,我们的人格行为,我们的情感,以及可能受情感影响的性情。所以我们还剩下什么是我们的呢?当然,正如我们所是的那样,我们的自然本性也给予了我们掌控自己激情的力量。
这段文本是2.3的支柱。对于普罗提诺对占星术的怀疑,它提供了一种新的挑战。但是在最后一句话中,它同样也提前向我们透露了普罗提诺会怎样回应这一挑战。本文的余下部分将试图梳理清楚前面引用文段中两个暗示。
首先让我们考虑一下两篇普罗提诺提到的柏拉图文本,厄尔神话和《蒂迈欧》69。厄尔神话显然是柏拉图对命运与必然性之思考的基础文本。并且他以一种宇宙论意味浓厚的方式来解释命运,因为正如普罗提诺清楚表示的,位于必然性之上的纺锤正是天体运转的中轴(《理想国》616c; 617b)。必然性的三个女儿也在这个神话中出现了:她们咏唱过去、现在和未来,并参与命运的分配,以决定灵魂回到尘世后要过怎样的生活。选择之后,灵魂“通过必然性[ἐξ ἀνάγκης]与生命绑定”(617e)。在618b我们知道灵魂的安排[taxis]“因其选择的生活而必然[ἀναγκαίως]是不同的”。从另一个角度说,神明不会因发生的事情而被责备(θεὸς ἀναίτιος),因为每个灵魂都选择了自己的命运,而且“美德没有主人[ἀρετὴ ἀδέσποτον]”(617e),这句口号普罗提诺在2.3.9引用过。所以他在2.3的文本中引入这段文本也没什么好惊讶的。因为这个神话将宇宙论和前面两个普罗提诺着重处理的占星术问题联系起来:人类自主性以及它与必然性的关系,以及神圣之物对恶的责任。
正如《蒂迈欧》中的本文那样,普罗提诺引用的部分从蒂迈欧描绘人类的身体被次级神灵塑造开始。这段文本相比厄尔神话要没那么宇宙论。但是次级神已经与《蒂迈欧》40a-d中的天体关联在一起了,而《蒂迈欧》69c重申宇宙是“一个统一的生物”。普罗提诺实际上引用的是《蒂迈欧》69中的陈述,即德穆革提供灵魂的原则,次级神(他称之为φερόμενοι θεοί,即被天体承载的神)提供“骇人但必要的情感:愤怒、欲望、愉悦和痛苦,以及另一种灵魂,从它当中这些情感得以衍生出来。”(33)我认为这段文字中真正吸引他的是“必然性(ἀνάγκη)”这个概念的重现,在普罗提诺引用的这段文本中,它比69d还要多出现了两次。这创造出了一个必然性与人类身体之间的强大连接,这也是《蒂迈欧》在后文中的主题。(34)
普罗提诺将《蒂迈欧》的相关论述与厄尔神话看作是类似的。这两篇文本认为人类的生命服从于必然性,而必然性与身体的存在和那些从诸天降临到我们身上的东西有关。另外,这两篇文本都认为我们不是完全被必然性支配:“美德无主人”、来自德穆革的“灵魂之原则”以及与次级神无关的东西。这让普罗提诺对自然必然性构建出了一种更深思熟虑的思想。他认为必然性只适用于那些把自己看做是完全由身体的自然本性决定的人,而不必然对于所有人都是如此,因为它需要不触及我们当中被他称为“我们真正所是”的那一部分。(35)他使用了“命运(heimarmenē)”(36)这个概念来解释那折磨我们次级自然本性的必然性:
ἤ ἔρημος ταύτης τῆς ψυχῆς γενόμενος ζῇ ἐν εἱμαρμένῃ, καὶ ἐνταῦθα τὰ ἄστρα αὐτῷ οὐ μόνον σημαίνει, ἀλλὰ γίνεται αὐτὸς οἶον μέρος καὶ τῷ ὅλῳ συνέπεται, οὖ μέρος. διττὸς γάρ ἕκαστος, ὁ μὲν τὸ συναμφότερόν τι, ὁ δὲ αὐτος.(2.3.9.27-31)
那些抛弃[更高]灵魂的人生活在命运之中。不仅星辰预示着他,他自己也变成了其中的一部分,并与他所属的那个整体联系起来。因为每个人都有双重性,一方面他们是复合的,一方面他们是他们自己。
这个立场的优势在于,对人类自主性问题的解决与对星辰是否作恶的解决可以并行。因为星辰同样有双重性(2.3.9.34),拥有神圣灵魂的东西其prohairesis指向的是更高级的原则,而不是月下世界(2.3.9.38-9)。
我们还可以为星辰如何为我们提供有限的“必然性”这一问题补充更多。正如在后文中逐渐清晰起来的(2.3.15.5-8)那样,在厄尔神话中被分配给灵魂的命运代表着我们在出生时的自然条件。这些条件可以被总结为“外在的(τὰ ἔξω)”。(37)正如在3.1中所说的,作为原因发生作用的不仅是形成,例如父母是谁也很重要。总的来说,被星辰影响的那构成基础的自然本性,要比星辰本身的影响更为强大。因此,马生马,人生人,而在这两种情况下,正如我们前面所看到的那样,太阳只是一个sunergos(2.3.12.5)。(38)那么当星辰作为原因的时候,它们会导致哪种事象呢?或许最有趣的例子就是人们称为伦理倾向的东西,例如我们天生对欲望、愤怒或狡诈(πανουργία)的倾向。普罗提诺将这些称为星辰特征的劣化版本(2.3.11)。他用diathesis来说明这种倾向。(39)我相信这些可以厘清4.4.31.25-9当中复杂的文本,在这段文本中他同样认为“灵魂的位置”来自星辰。他的意思并不是星辰决定了我们是否有美德,而是说我们天生在伦理上的明显倾向在某种意义上是星辰导致的。然而,克服这些倾向仍是可能的(2.3.15.14-17),这并不令人惊讶,因为这些倾向产生于灵魂进入的那具身体的特征。
我们应当记得,在厄尔神话中,灵魂对命运的选择是在灵魂尚未具身化的时候实施的,因此它此时并不受身体条件的影响。所以灵魂本身通过选择命运来选择施加在它身体之上的星辰的影响,这一点保证了我们有一定的自主性。(40)尽管如此,以下这一点仍然很重要:普罗提诺为克服那个被选择的自然倾向提供了帮助。(41)首先,这保证了灵魂不是它所选择的身体的奴隶。其次,从保护我们具身化的自主性的角度来看,“认为我们的灵魂能够选择今世的生活是不可撤回的”,会得到一个与“认为我们的生活被自然条件所决定”同样的结论。在这两种情况下,一旦具身化,灵魂对其命运便不再有影响。
需要注意的是普罗提诺将星辰的影响与身体的条件以及我们出生时地自然条件联系得多么紧密。部分原因是他在回应厄尔神话,以及他在讨论占星术时,他首先想到的是星象预测。当他考虑星辰导致或者预示“一切”的可能性时(例如在4.4.39.2中的那样:σημαίνεσθαι πάντα),其内涵似乎并不是发生在某人身上的一切都已经被他的星象呈现出来了。至于这个一切是否就是字面意思,甚至包括预测事件中最琐碎的细节,目前尚不清楚。也许他的意思只是考虑占星家是否可以通过占星来预测他们真正声称要预测的事情,无论这些是我们的道德偏好还是我们将要经历的事件。在后一种情况下,这些可能是重大事件,例如某人成为将军或国王(见2.3. 2. 15–16)。而且这表明对话的语境很重要:在这种读法下,他所说的“一切”的内涵到底是什么,是由他的占星术士对手的说法决定的。(42)
尽管如此,强意义的占星术在本节中仍面临着两个反驳。首先,正如前文所示,星辰不是唯一的自然原因。它们预示一切,但不导致一切;其次,即使自然原因的全体都不能决定我们的一切,因为我们的高级灵魂不被这种原因所影响。(43)以下文本似乎总结了他的思想,正如在poiein与sēmainein的对比中看到的那样:
εἰ δ᾽ ὅυτω, τὰς σημασίας καὶ νῦν δοτέον. τὰς δὲ ποιήσεις οὐ πάντως οὐδὲ τοῖς ὅλοις αὐτῶν, ἀλλὰ ὅσα τοῦ παντὸς πάθη, καὶ ὅσον τὸ λοιπὸν αὐτῶν. καὶ ψυχῇ μὲν καὶ πρὶν ἐλθεῖν εἰς γένεσιν δοτέον ἥκειν τι φερούσῃ παρ᾽ αὐτῆς. οὐ γὰρ ἂν ἔλθοι εἰς σῶμα μὴ μέγα τι παθητικὸν ἔχουσα. δοτέον δὲ καὶ τύχας εἰσιούσῃ[τὸ κατ᾽ αὐτὴν τὴν φορὰν εἰσιέναι]. δοτέον δὲ καὶ αὐτὴν τὴν φορὰν ποιεῖσθαι συνεργοῦσαν καὶ ἀποπληροῦσαν παρ᾽ αὐτῆς ἃ δεῖ τελεῖν τὸ πᾶν, ἑκάστου τῶν ἐν αὐτῇ τάξιν μερῶν λαβόντος.(2.3.10.1-10)(44)
果真如此,即便是在这个讨论阶段,我们也必须承认星辰具有的预示能力,但不是把全部行为都归于它们,也不是归于它们的全部种类,而只是就大全的各种影响,以及这些影响所能发挥的作用而言(比如,如果无法解释它们的可分灵魂,就归之于星辰的影响)。我们必须承认,灵魂即使在还没有进入形成领域之前就已经表明,当它到来之后自身中必带有某种低级的东西,因为它若不包含受制于情感的那一大部分,就不可能进入身体。我们也必须承认它进入了偶然性的领地。我们必须承认,天体环行是自由自在的行为,借自己的力量相互合作完成大全必须完成的事;在整个环行中,每一个天体都担当一个角色。
这段文本就是最好的结束讨论普罗提诺论占星术的地方,它将普罗提诺的论证变成了一个整体。这一论证的让步从反复使用的δοτέον(被承认)中可以看出。首先sēmainein是被允许的,这与许多成功地占星术预测相容。与我们最初的印象相反,poiein也是被允许的。但它在范围上受到严重限制。普罗提诺论证的不同层次最有可能是为了解决不同的问题。如果他只担心人类自主性的问题,他可以承认星辰是唯一有效的物理原因,例如说一个人有父母实际上是由星辰导致。毕竟,他通过指出更高的灵魂不受任何物理原因的影响来保持自治,所以如果所有的物理因果关系最终都是占星术的话,那么不会有任何区别。但这会使他更难解释为什么星辰不是邪恶的原因,尤其是因为他仍然不希望将恶归咎于更高的灵魂。强调星辰因果关系的部分特征使他能够赦免星辰和我们更高自我的罪恶:我们的低等灵魂以及除了星辰之外的其他物理原因带来了恶行。当然,从宇宙的视角来看,即使是这些恶行也是为了至善。(45)
5.结论
最后,我想简要地谈谈我们考察的文本的方法论。正如我一直强调的,普罗提诺的方法具有很强的辩证性。让我更清楚地说明这一点。首先,如果他的论点有效地解决了手头的问题,他就会感到满意。因此,在3.1、4.4和3.3中,他对占星术的处理重点不同,他在多大程度上向占星术做出让步也有所不同。 这是因为在每一种情况下,占星术都只是为了支持他在那些论文中的各种更广泛的目标而讨论的。他的方法也具有辩证法的第二个特点,这与亚里士多德非常相似:普罗提诺以简单的对比方式提出问题,引导我们期待他会选择一种观点或另一种观点。但事实上,随后的讨论中出现了更为微妙的中间立场。(46)这一点在2.3体现得尤为明显,他在开头提问“poiein还是sēmainein?”回答是“后者,但也是前者,尽管在它只是在有限的范围内不会造成问题。”
此外,柏拉图在这一辩证过程中所起的作用也很明显。很明显,来自柏拉图的主题贯穿了所有关于占星术的讨论,尤其是《蒂迈欧篇》中统一而充满生机的宇宙概念。但在2.3节发生了一些更令人惊讶的事情。对柏拉图材料的引用推翻了最初的解决方案,该方案是在开始时提出的两个简单选项之一。普罗提诺用柏拉图的话取代了最初悖论的错误二分法,提出了一个更深层次的悖论:既然星辰与必然性有关,我们如何才能摆脱这种必然性?(48)这为更加合适和精微的解决方案铺设了道路,这一点本身也蕴含在同样的柏拉图文本中。因此,要表现普罗提诺对哲学权威运用复杂精深与细致入微,《九章集》2.3是绝无仅有的好例子。例如,他并不是为了支持自己的学说而选择性地引用柏拉图的话。相反,他引用了一些表面上是有争议的或者说令人困惑的柏拉图文本,以表明这些难题仍是一块等待挖掘的富矿。
(1)译文见J. Wilberding, Plotinus’ Cosmology: A Study of Ennead II. 1(40) [Plotinus’ Cosmology] (Oxford, 2006), 4-5.
(2)关于学界之前关于“普罗提诺对占星术的看法”的讨论,见J. M. Dillon, ‘Plotinus on Whether the Star are Causes’, Res Orientales, 12 (1999), 87-91, 这篇文章主要聚焦于3.1前半部分的文本,并对之进行了简洁有力的讨论;以及A. A. Long, ‘Astrology: Arguments Pro and Contra’ [‘Astrology’], in J. Barnes et al. (eds.), Science and Speculation: Studies in Hellenistic Theory and Practice (Cambridge, 1982), 165-92, 这篇文章将普罗提诺与其他古代角色放在一起讨论。至于Long对“强弱占星术(hard and soft astrology)的对比”的发展(我们在后文中会看到),见D. Rolando, ‘L’anima e le Moire: Hard Astrology e Soft Astrology nel pensiero del Plotino’, Discorsi, 10(1990), 237-62.除了标题显示的内容之外,这篇文章还关注普罗提诺形而上学中占星术的定位。综述性的文章可见T. Barton, Ancient Astrology [Astrology] (London, 1994).
(3)这里我要赞赏波菲利,因为他领会到了这一点。因此,我将前面引用的这段《普罗提诺的生平》中的短语φωράσας τῆς ἐπαγγελίας τὸ ἀνεχέλλυον指的并不是占星术士预测的不准确(Armstrong也这么认为:“当他察觉到他们宣称的结果的不可靠”),而是他们预测的基础是不可靠的。(可对比Wilberding的译文:‘当他发现这种追求是毫无基础的’)。
(4)关于这一点,见Long, ‘Astrology’; 塞克斯都·恩披里克在M. 5.1-40中的确详细地介绍了占星术,他介绍的许多方面与普罗提诺是并行的。
(5)我用“自主性”这个概念而不是“自由(freedom)”,以避免掩盖其中的哲学问题。问题在于人类自己是否是他们行为的真正原因,还是说只是他们行为的结果。强占星术会否认这一点,并认为星辰才是行为及行为结果(以及月下世界的一切)的原因。
(6)Cf. G. M. Gurtler, ‘Sympathy in Plotinus’[‘Sympathy’], International Philosophical Quarterly, 24(1984), 395-406.
(7)Cf. 4.4.8.45, 3.2.16.23-7.至于普罗提诺的音乐比喻,见S. Gersh, ‘Plotinus on Harmonia:Musical Metaphors and their Uses in the Enneads’, in J. Dillon and M.Dixsaut (eds.), Agonistes: Essays in Honour of Denis O’ Bien (Aldershot, 2005), 195-207.
(8)因此Armstrong在Leob版3.1的译文介绍中表示支持Bréhier。但对于这种把早期普罗提诺的作品看作是缺乏独创性的学究之作的观点,也有学者提出了审慎的警告,见R. Chiaradonna, ‘L’anima e la mistione stoica: Enn. IV 7[2], 82,, in id.(ed.), Studi sull’ anima in Pltotino(Naples, 2005), 129-47.
(9)见R. Sorabji, Necessity, Cause and Blame: Perspectives on Aristotle’s Theory (London, 1983), 3-25.
(10)普罗提诺实际上在这一章节中提及了亚里士多德对偶然性的讨论,但他对之断章取义以至于弱化了亚里士多德的观点:“如果所有的事都有使它们发生的原因,那么很容易理解那些与发生的事直接相关的原因,也很容易追溯这些原因:例如,一个人前往市场的原因是他认为他应该去见某人或去收债”(3.1.1.24-7, Armstrong译)。当然,这个例子的最初版本是在《物理学》2.5:有一个人由于某些原因去市场,凑巧碰到了他的债务人。可对比2.3.14.17-18,这一部分同样引用了这个著名的例子以挖掘和寻找它的价值,但他说这仍然有待解释,因为“宇宙中的其中一个事物”已经导致了这个例子的情况出现,它被诸天所预示。
(11)可比较相反的观点,例如伪普鲁塔克的《论命运》,在heimarmenē与pronoia之间:神意(providence)从上级的原则降临,包括内在于它的运转的命运,而命运只在下级的意义上的生效。详情见2.3。
(12)Cf. S. E. M. 5. 41-2.
(13)πονηρία δὲ ἤθους παρὰ θεῶν ὄντων πῶς ἄν δοθείη;
(14)这里及后文并没有假设普罗提诺真的阅读过亚历山大的相关著作,尽管这并非没有可能。我提到亚历山大首先是为了澄清这些哲学问题,其次是为普罗提诺对占星术的讨论提供更宽阔的历史背景。
(15)德文的编辑、翻译见H.-J. Ruland, Die arabischen Fassungen von zwei Schriften des Alexander von Aphrodisias: Über die Vorsehung und Über das liberum arbitrium[Die arabischen Fassungen](diss. Saarbrücken, 1976).意大利文见S.Fazzo and M.Zonta, Alessandro di Afrodisia: La provvidenza(Milan, 1998).法文见P. Thillet, Alexandre d’Aphrodise: Traité de la Providence(Lagrasse, 2003).Thillet在46-54讨论了《论天意》对普罗提诺可能产生的影响。这篇文章有两种阿拉伯文的翻译,较早的一篇来自肯迪圈(Kindī circle),较晚的一篇来自亚里士多德主义的哲学家、基督教徒Abū Bisher Mattā。对于研究亚历山大的思想来说,后者是更精确的研究资源,也是文中所引用的版本,页码引自Ruland的版本,在Thillet的版本中得以复刻。
(16)Ruland, Die arabischen Fassungen, 13 ff.
(17)这一立场在他的《论命运》中也得到了辩护,见R. W. Sharples, Alexander of Aphrodisias: On Fate (London, 1983).
(18)此处鸟儿的例子是一种“自然”预示,而不是那种依赖习俗的或是任意的事件与预兆之间的联系。对于占星预示也是如此,尽管普罗提诺似乎并没有发展这个观点。
(19)可见Wilberding, Plotinus’ Cosmology, 133-5中对συνεργόν的讨论,主要讨论了3.1.1.32-5以及其他包括2.3.14在内的文本。
(20)这一点被Rolando, “L’ anima e le Moire”忽略了,因此他认为强意义和弱意义的占星术是令人恼火的(fusing),他写道: “la soft astrology finisce così per includere l’ hard astrology come un suo caso particolare.”认为星辰因果只是一个更加宏大的系统的一部分。但是星辰因果论的观点是(至少有时候是)月下世界之事象的不充分原因不等于将强意义占星术放在了一个或更大或更小的决定论系统当中,而是直接反驳了强意义占星术。或许Rolando此处考虑的并非是强意义上的占星术,而是一个宏大的自然决定论系统会同时引起星辰和非星辰的因果。即使如此,也会有一些月下世界的事象(人类选择导致的结果)不被自然因果所决定。
(21)尽管如此,仍有一点引人注意:因为这些显而易见的影响经常被滑坡论证的第一阶段引用,以支持更精细的影响。见Long, ‘Astrology’, 172-3描述的这一点在西塞罗那里的论述;以及180-1描述的这一点在托勒密那里的论述(亦见Barton, Astrology,61)。
(22)见注释10。
(23)这已然在为承认诸天能对大地上造成一些“显而易见”的影响作准备,见4.4.31.12-13:显而易见的影响是“部分对部分[μερῶν πρὸς μέρη]”的影响。
(24)Cf. S. E. M. 5.4,他同样认为sumpatheia是占星术理论的核心特征。
(25)因此我不同意Gurtler, ‘Sympathy’, 396-7,他在论及3.1.5的时候认为sumpatheia包含了对星辰因果性的否认(亦可见401:“他承认了自然宇宙中共感(sympathy)的存在,但否认了有任何的因果作用”)。Gurtler实际上并没有解释哪种因果性(或缺少哪种因果性)会在共感的两个事物之间产生。而事实是,普罗提诺试图解释,共感暗示了其包含了某种因果关系。而且,托勒密和其他的古代占星术也引入了共感,并将之看作是星辰最基本的自然因果作用(例如通过热和冷等等),这表明他们至少都认为这两种解释方案是相容的。
(26)此处普罗提诺重复地使用动词σχηματίζω的各种形式,这让宇宙的天意安排与被星辰塑造的占星术的星图(σχήματα)之间有了密切的联系,这一点会在1.37及下一节中提到。
(27)Rolando, ‘L’ anima e le Moire’, 240,正确地指出,有形者与无形者之间那显而易见的预示关系必然是单向的:有形者能够预示无形者的作用,但是反之就不可能。月下世界能够为天体施加因果作用吗?这个问题在4.4.31.30中被提出之后并没有被立刻解决,而是在4.4.42中被重新讨论了一遍,在这里,普罗提诺认为只要天体拥有身体,就能够成为受动的主体。普罗提诺对“在月下世界与天体之间是否存在有形的交流”这个问题表示否定。这一点可见Wilberding, Plotinus’ Cosmology, 59-61.
(28)有人或许会想知道宇宙自身是否是用prohairesis运转。根据4.4.35.26-32,宇宙的prohairesis只会指向外部而不指向其自身之中的部分。最后说来,“它寻求善而不是拥有善”。但是在26节的结尾处他又暗示宇宙或许根本就不通过prohairesis来行动,因为它比prohairesis还要“古老”。我认为这些文本可以达成一致:宇宙的确拥有prohairesis的能力,但宇宙只用它来寻找更高的原则,而不是用在自己身上。
(29)此处有一个假设:普罗提诺在3.3中提到占星术问题的原因与在其他地方提到占星术的原因完全不同。在3.3中占星术的预测似乎对普罗提诺来说并不构成威胁,反倒对他的论证有利。占星术的准确预测可以被看作是3.2-3观点的另一个证据,即整个宇宙都被一个单一的秩序统一。(因此他在3.3.6中得出结论,说“所以logos是一个[οὕτω γὰρ καὶ λόγος εἶς]”。)这也能帮助解释4.4那表面上令人惊讶的空白,即在这一章中没有对星辰是否对恶负责有所讨论。
(30)Cf. 4. 8.2.
(31)与鸟儿的类比见前文注释18.
(32)这一点最近也有被C. Marzolo, Plotino: Che cos’ è l’essere vivente e che cos’ è l’ uomo? I 1 [53](Pisa, 2006),55.
(33)2.3.9.6-10:ἔν τε Τιμαίῳ θεὸς μὲν ὁ ποιήσας τὴν ἀρχὴν τῆς ψυχῆς δίδωσιν, οἱ δὲ φερόμενοι θεοὶ τὰ δεινὰ καὶ ἀναγκαῖα πάθη, θυμοὺς καὶ ἡδονὰς καὶ λύπας αὖ, καὶ ψυχῆς ἄλλο εἶδος, ἀφ᾽ οὖ τὰ παθήματα ταυτί. Cf.《蒂迈欧》69c-d。或许当普罗提诺说(2.3.9.11)我们从星辰得到我们的灵魂时,这才是他想表达的意思。总的来说,《蒂迈欧》认为每一个灵魂都有与星辰的联系,这对占星术有很强的支持,但普罗提诺在目前的文本中并没有强调这一点。有一个相关的问题我在这里不会详加论述,那就是“星辰的身体(astral body)”在4.3.15和其他地方中被普罗提诺认可了。关于这一概念见E.R.Dodds, Proclus: The Elements of Theology(Oxford, 1963),313-21,关于普罗提诺的讨论见318.
(34)Cf.75a-b中那段有名的对必然性的祷文,以及关于人类头部的论述。
(35)见注释34. 普罗提诺关于“未具身化之灵魂(undescended soul)”的学说实际上表明,我们中的一些部分是可以保持不被影响的。但是在这里他指的似乎是已具身化的、理性的灵魂,因为他补充说这种灵魂拥有“掌控感情(κρατεῖν τῶν παθῶν)”的能力。“我们”是谁在《九章集》1.1略微靠后的地方是核心问题,正如其被最近的研究所强调的那样:G. Aubry, Plotin: Traité 53(I, 1)(Paris, 2004)。
(36)见注释12.
(37)Cf. 2.3.8.13,以及1.4.14.14。普罗提诺化用了“外在的”概念,用它来形容更高的灵魂,它“外在于”身体。(2.3.9.25)
(38)2.3.12有一个可能的文本问题。从1.12开始,有一段文本非常详细地描述了占星术理论,甚至带有显而易见的支持态度。Armstrong认为斐奇诺将这些文本放在第五章之后是有道理的,并且承认这有可能是其他作者的窜入。我对此并没有坚定的立场,也存在一些理由认为它的位置是没问题的。首先,正如我的解释所表示的,普罗提诺处在这样一种情况当中,他必须要有对星辰影响的问题有更宽广的视野。其次,它也能呼应9-11节当中的观点,例如星辰与θυμός的产物混合起来所造成的影响。在这一文段中,对星辰作为宇宙整体一部分的强调也与普罗提诺本人的观点相一致。
(39)可对比塞克斯都·恩披里克在M.5.89-90中对διάθεμα的使用。
(40)从另一方面说,普罗提诺相信每一个灵魂都会得到一个与之适应的身体。这一点在4.3中出现了许多次。见4.3.6.11-15(“在灵魂……与个体化的灵魂之间也存在区别,因为身体已然存在了,当世界灵魂统治它们之后,就仿佛为它们准备好了住所一样,为它们分配相应的住所”);在4.4.8中,普罗提诺强调在神话中灵魂根据它们的前世进行选择;尤其4.3.13.10:灵魂“进入合适的身体[εἰς τὸ πρόσφορον σῶμα]”。在这一节中,普罗提诺继续说,身体的选择与其说是故意选择的,倒不如说是自然的过程或非理智的运动;命运也有被提及(4.3.13.18-21)。即使这种不寻常的听天由命的文本会排除灵魂在选择命运时一部分的自主性。但是至少它说明这一选择并不能不被先前的具身化的影响。
(41)James Wilberding向我指出波菲利的《普罗提诺生平》第十一节与之相关:普罗提诺判断出波菲利有自杀的想法,认为这种想法来自“某种抑郁的疾病[ἐκ μελαγχολικῆς τινος νόσου]”而不是来自理智。这表明一些相对复杂的倾向同样可能是被身体的性情产生出来的,也说明我们有通过辨认、克服这种倾向,从而反对这种倾向的能力。
(42)实际上很难讲普罗提诺自己的观点与那些复杂的占星理论的作者如托勒密区分开。托勒密强调占星术是一门不精确的学问,并认为星辰不只是自然原因(Tetr. 1. 2;详见Long, ‘Astrology’, 182-3)。托勒密当然是占星术的倡导者,而普罗提诺是占星术的批评者,但他们两人都做出了妥协,以至于二人的立场彼此非常接近。但他们会不否认一些具体的占星术士的言论的正确性,例如行星的能力是通过热和冷以及它们之间的相对位置来操纵次级世界。
(43)一个表现普罗提诺思想灵活性的很好的例子是2.3.14的开头:如果一个人因其杰出的品质(ἀνδραγαθία)而十分富有,他的身体是他的品质的辅助原因(sunergos),那么星辰可能是这种解释的一部分。但是如果他拥有“不带有身体的美德[ἄνευ σώματος ἡ ἀρετή]”,那么就没有自然原因的解释:美德本身就是原因。
(44)括号中的文字在Armstrong和Henry-Schwyzer看来应当删去。文段 καὶ ψυχῇ μὲν καὶ πρὶν ἐλθεῖν εἰς γένεσιν δοτέον ἥκειν τι φερούσῃ παρ᾽ αὐτῆς令人费解;它似乎是说灵魂需要消极的部分,因为它会下降。感谢James Wilberding对这段文本的讨论。
(45)正如在2.3.18中强调的那样。值得注意的是,我对2.3的结论并没有做任何评价,那一段文本试图让恶与宇宙神意融贯起来。这个问题因何而起是显而易见的。普罗提诺通过认为星辰的原因是偶性来让它们免于作恶,万物最终的原因还是灵魂。所以恶就变成了灵魂的错误而不是星辰的错误。普罗提诺在2.3中对这个问题的处理非常接近《九章集》中对神意的讨论。
(46)Cf.Rolando,‘L’animaeleMoire’,255,关于2.3使用的方法,他认为普罗提诺一开始给出了“l’impressione di una contrappo- sizione di tesi, quando, in e·etti, il suo intento e› quello di giungere alla conclusione finale attraverso un progressivo ampliamento della tesi iniziale mediante successive elaborazioni di tesi complementari’.
(47)这一对占星术的让步让理解为什么星辰因果理论如此合理变得更简单了。正如在亚里士多德那里一样,辩证法的过程要解释为什么endoxa被广泛接受(或者被专家们接受),但最终并不给这个endoxa以充分的支持。在这一点上我要感谢Miira Tuominen。
(48)最近关于柏拉图主义传统的aporia的讨论见I. Männlein-Robert, ‘Die Aporien des Kritikers Longin: Zur Inszenierung der Platonexegese bei Proklos’, in M. Perkams and R. M. Piccione (eds.), Proklos: Methode, Seelenlehre, Metaphysik (Leiden, 2006), 71–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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