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得知,国内对海外爱心领养弃婴一事已画上句号,感慨系之。回望这段历史篇章,长达四十余年,感恩基督教的大爱精神,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迄今已有几十万中国弃婴生活在西方国家,近年来几个欧洲国家的总理(首相)也收养了中国弃婴,许多已长大成人,大学毕业,有些还完成了硕博学位,成为有用之才。在养父养母的鼓励与协助下,回国寻根,其间的人间真善美故事,可歌可泣,感人肺腑,彰显出跨越时空的国际友谊与文化交流。拙文记述了加拿大民间爱心人士收养中国儿童的故事,犹如历史万花筒,读者或可体味其中的风景,纵使人生擦肩而过,增广见闻,读来全不费功夫。
——桑宜川
我的表姐赵敏是大舅家的长女,曾在四川宜宾市儿童福利院工作了几十年,直到退休。每逢春节回宜宾探亲访友,常听她聊起儿童福利院里的故事,令我感叹良多。她所在的“儿童福利院”是市民政局的下属单位,早年称为“孤儿院”,民国年间曾是西方传教士在川南所办的“育婴堂”之一,主要接收和抚养各种途径送来的,无人认领的小孩,而且女婴占了大多数,甚至有医院产房刚出生,母亲就已逃之夭夭的,也有好心人在火车站候车大厅的椅子上捡来的,或街道角落垃圾箱旁边,甚至女厕里发现的,其中一部分有先天性生理缺陷,比如说心病、半瘫、弱智、或兔唇等等。我相信这些孩子之所以成为了“孤儿”,其家庭关系充满了不同寻常的悲情色彩。
近年来,宜宾市儿童福利院接待了不少来自加拿大,美国,及欧洲国家,有领养“孤儿”意向的西人夫妇,他们络绎不绝地前来实地考察,反映了海外领养需求量日增。由于领养的流程十分严谨,审理周期较长,出现了排队现象,因此他们往往需要耐心等候至少2年以上才有可能办成。国内各省市的领养情形大致相同,儿童福利院作为一个领养弃婴的国际“窗口”,也让我有机会了解到不少真人真事。其实,天下的孩子都是母亲生的,但出生后的命运却各不相同,这些无辜的弃婴,从生下来就开始过早地体验非常的人生境遇和变故,大多由悲转喜,令人欷歔不已。
早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前,中国内地尚无海外收养中国弃婴一说,海外及港澳台人士到内地收养弃婴的情形极少。没有父母的“孤儿”主要由各省市县的儿童福利院负责照料,那里就是他们的家,日常生活内容都在福利院,稍长大一点,如果身体无问题,接受小学和中学教育,直到培养成人。由于“孤儿”的整体人数越来越多,数以百万计的“孤儿”等待社会救助,依赖性也越来越大。相关资料记载,1990年,六名中国儿童被加拿大家庭收养,由此开了加拿大人收养中国儿童的先河。其实在此之前已有零星的收养,但还没有形成规模。当年被收养的那几个孩子如今早已经长大成人,成家立业,完全融入了加拿大社会。
回望历史,1992年,中国政府颁布了《收养法》,对外籍人士在中国收养子女做出了详细规定。1993年中国又签署了《海牙跨国收养公约》,这是关于收养儿童的国际性公约。1996年成立了隶属民政部的中国领养中心,十几年来已经和许多国家建立了跨国收养合作关系。中国领养中心的核心理念是“一切为了孩子”,从孩子的长远福祉考虑,最大限度地利用社会资源,同时也为政府减负,为孤儿弃儿的教育及将来发展寻找最佳环境。
上世纪70年代末,中国打开国门,允许各地儿童福利院的孩子被海外领养,迄今仅美国人就陆续领养了超过8万多名儿童。1991年,中国首次对加拿大人也开放了儿童收养的大门。据加拿大魁北克国际收养秘书处的数据显示,从90年代初期到2012年,魁北克共收养了6,628名,西部BC省共收养了1200多名,其中有98%左右是女孩。
统计数据显示,美国收养中国儿童最多。前美国驻华大使洪博培已有几个孩子,又收养了生于扬州的华裔女儿杨乐意,杨姓和扬州谐音。其次是西班牙,加拿大位居第三,收养的儿童人数是美国的六分之一左右。考虑到美国的总人口十倍于加拿大,故而加拿大人均收养中国儿童的人数要高于美国,约为美国的一倍半。近年来,加拿大家庭收养的中国儿童有增无减,逐年递增,总的累计人数早已逾万。
近年来,笔者在温哥华参加过几次专为加拿大收养家庭举办的慈善见面会,最多的一次有四十多个西人收养家庭与会,喜气洋洋。被收养的以中国女孩为多,最小的孩子只有1岁多,大的已经二十几岁了,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这些孩子们都有好听的中文名字,大一些的孩子多多少少都会讲一点中文,有的还能读一些,甚至写一些汉字,孩子们唱中文歌曲,背诵唐诗,表演太极拳,剪纸。大家都盛装出席,很多小姑娘都穿着旗袍,色泽鲜艳,十分活泼可爱。部分养父母还带来厚厚的影集,详细记录了孩子的成长过程,有的照片是在当初孩子被遗弃的地方照的,还有和当地中国公安,孤儿院工作人员的合影。这些孩子原本都是被遗弃在街头墙角的,哪能想象出今天的情景,如此充满活力,健康快乐。笔者问了问几个年龄较小的孩子,都说自己生在中国,但是家在加拿大。看着孩子们天真无邪的眼神,我不免心里有些百感交集。
这些白人家庭似乎并不刻意对孩子隐瞒他们的来历,反而鼓励他们了解中华文化,告诉孩子他们是怎样来到加拿大的,平时还送他们去中文学校,并且引导他们日后回中国寻根问祖。这与传统的中国式思维大相径庭,一般会认为领养孩子应该尽量切断孩子与亲生父母的联系,以免节外生枝。这里的情况和国内不一样,因为孩子稍微大一些,就会发现自己和养父母长得根本就不像,肯定会刨根问底的,想瞒也瞒不住。孩子长大之后必然要离开家,去开始他们自己的独立生活,不如让他们早些知道为好,并且鼓励他们去中国寻根,试试能否找到自己的亲生父母。
事实上,加拿大家庭领养的中国儿童大多都是弃婴,被捡来送到公安部门或者孤儿院之类的,包裹里一般会有孩子的生日信息,有些还多少留点钱。未婚母亲在中国处境很难,非婚生子女容易成为弃婴。常年的计划生育政策,导致严重的重男轻女现象,因而弃婴中绝大多数都是女孩。一般说来,中国父母重血缘,而加拿大的父母更重视的则是亲情,而非血缘。
统计结果表明,加拿大有近六分之一的夫妇无法通过自然过程正常地怀孕生产,因此不想丁克的家庭就想方设法领养孩子。领养加拿大本国的孩子不仅手续繁琐,而且孩子的生母要是哪天后悔了,可以再把孩子要回去,这就极大地增加了领养的不确定性。
从其他战乱或贫穷国家领养也有问题,程序不正规,孩子的健康情况也不容易保证。中国弃婴相比较而言符合许多加拿大领养家庭的需求。中国对领养父母的要求也逐渐完备走向正轨,对领养家庭的工作性质、婚姻状况、收入高低、病历病史、犯罪记录等都有详细的规定。
正常情况下从提出申请到最后领养成功需要至少两年时间,领养家庭直接的金钱支出也要三万加币。一个家庭若无真正爱心,是难以走完整个领养过程的。返回加拿大的航班上常能看到有几家白人夫妇分别抱着中国婴儿,这些人相约同行到中国领孩子。他们返回加拿大之后还大都保持联系,有自己的组织,定期聚会,互相交流育儿心得。
前几年,笔者在四川雅安与两位在育婴堂长大的老婆婆交谈,她们都说在那个战乱年代,育婴堂里的生活相对算是不错的,起码三餐能吃饱肚子,不然的话,他们自己作为弃婴,根本就活不下来。1949年以后的那些红色宣传有失偏颇,将育婴堂归类为帝国主义的文化侵略,如何残酷迫害中国儿童,从而制造民愤,目的是为了清除基督教在华的影响,促进中国教徒摆脱罗马教廷的掌控。
加拿大人热衷收养中国弃儿,与他们的宗教信仰和家庭观念有关。他们把孩子看成是上帝的恩赐,而不是自己的私产。教会倡导的博爱,慈善,人道为他们奠定了思想基础。这些思想渗透浸润到日常生活的一言一行之中,才能真正做到“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知难行易,很多时候即使自己的亲身骨肉都难以尽心抚养,何况是收养的孩子?笔者认识的几位加拿大夫妇,从领养中国孩子后,都让孩子学中文,保留他们的中国根,许多甚至还会帮孩子寻亲,让孩子了解自己的身世。
令人吃惊的是,许多生活在儿童福利院里的“孤儿”没有任何个人文件,没有户口,没有姓名,没有出生日期,只有福利院协助,临时给起的一个名字,通常在被领养后,才由加拿大的养父母替其决定一个生日、我的年龄,重新编造了一个正式身份。不仅仅是身分,养父母也重新给了小孩一个新的人生,在一个全新的文化中适应新的生活方式。
对被领养的孩子来说,人到加拿大,一下子就过上了美好生活,是千千万万中国孩子的人生梦想,普通百姓或要经历一生,或至少半生的奋斗才能得到的,娟妮却在不到四岁之前都经历了。她还依稀,幼年时她生活在宜宾的金沙江畔,父母亲时常吵架,离婚后都不要她,于是她遭家庭遗弃,被孤儿院收容,后来被一个温哥华西人家庭收养。今天的娟妮已经22岁,去年她开始了自己的寻根过程,要找到自己的亲生父母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为了被收养的孩子开心,每年的农历新年,许多加拿大的养父母都会煞费周章,在家门前挂上灯笼,邀请小朋友们来家聚会,再送红包给小孩,或直接到餐馆吃点心,或到唐人街看舞龙舞狮表演。不过,随着小孩逐渐长大,他们庆祝过年的方式也慢慢改变。对于初来乍到、面临着语言障碍和新环境困扰的孩子,养父母应该采取一些宽容的灵活度,不要像对正常孩子那样严格要求。
近年来,到中国领养儿童的难度逐渐加大,要领养到一个健康的孩子,需要等待大约至少二年以上的时间,造成这一趋势有两大因素,第一是中国内地中产阶级人数上升,这意味着更多的人有钱生二胎然后支付罚款。第二是中国政府正在试图推动国内领养。目前,很难确切统计中国的孤儿人数,但是一个庞大的社会群体。即便领养成功了,也会产生各种意想不到的问题。
例如有一对加拿大夫妇,在宜宾市儿童福利院收养了一名女婴,就在他们将她带到加拿大时,女婴却被查出患有一种罕见的血液疾病,需要骨髓移植,即受捐造血干细胞。这对加拿大夫妇对女婴的病情焦虑不已,希望为“女儿”找到合适的骨髓。“女孩在领养的时候很健康,只是在不久后有些腹泻。”医生告诉他们,患此病的孩子可以用药物治愈,但药物只能起暂时抑制的作用,只能通过骨髓移植才能够治愈。而最好的骨髓捐赠者则是兄弟或姐妹,但如今的医疗技术也可以找到合适而无亲缘关系的骨髓捐赠者。尽管化疗和骨髓移植都是具有危险性的方法,但是对于病人来说,这或许是最后的治愈希望。
这对夫妇表示,由于孩子是在宜宾领养的,所以他们很希望能够通过当地媒体,找到合适的骨髓捐赠志愿者,在孩子需要的时候能够及时挽救她的生命。目前,孩子正在加拿大做化验干细胞类型,加拿大夫妇也正在通过中国朋友积极联系中华骨髓库,但愿能在那里得到帮助。
目前,在加拿大有一家注册的慈善机构“国际关心中国慈善协会”(International China Concern,ICC),是专门为救助中国大陆被遗弃及残疾儿童创立的,每年九月份在多伦多、温哥华、渥太华三个城市同时举行“走长城”步行筹款活动。这一全球性的慈善活动灵感源自一位到中国去旅游的英国年轻人,二十多年前,大约是在1993年,他到中国旅游,参观了几个孤儿院,感到在加拿大迫切需要成立一个帮助中国孤残儿童的协会,并希望通过募捐筹款,去支持这个中国孤残儿童的项目,“走长城”即是他发起这个活动的主要内容。
岁月流金,近年来“走长城”步行筹款活动得道多助,其影响逐渐延伸。除了在加拿大多伦多、温哥华、渥太华举行之外,同时也在美国、澳洲、香港、中国内地、英国、新加坡、爱尔兰、荷兰等地陆续举行,每年都得到加拿大社会各界善心人士的支持。到目前为止,有超过三百位中国的孤残儿童因此项目受惠。
国际关心中国慈善协会的加拿大发言人介绍说,国际关心中国慈善协会的善款用于协助中国大陆受遗弃及有残疾的儿童得到全日护理服务。协会每天在一个充满爱心的环境中救护培养数百名儿童,为他们提供住房、教育、适当的营养、医疗保健和治疗。最重要的是,给予有残疾及被遗弃儿童生命的希望,建立残疾儿童也可以获得平等对待的观念。同时,透过对这些不幸家庭的服务,避免有残疾的儿童遭遇到被遗弃的困境。活动主办者说,“走长城”步行筹款活动在加拿大举行五年以来,获得加拿大各界人士的大力支持。他们希望今年能够更进一步,得到更多华人的参与及慷慨解囊,为中国内地受遗弃及残疾儿童的健康快乐成长出一份力,实在是一件功德无量之举措。
总的来说,被加拿大家庭收养的中国儿童,如今大多生活在一个他们的亲生父母亲所无法想象的自然环境里,尽享上天所赐予的恩惠,养父母的博爱,拥抱着明媚的阳光,及没有污染的空气。这一切无时无刻不在抚慰着他们幼小稚嫩的心灵。每当我看见他们,一股暖流便涌上心头,我默默地祝福他们,长大了以后,应该回中国去看看,那里无论有什么对不起他们的,发生过什么伤感的事,但他们的血液里毕竟流淌着中国人的基因。
2018年6月19日 修订于加拿大温哥华枫林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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