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明昇|盐井河(第三章)

文化   2024-10-07 21:10   四川  

△  四川富顺永年乡翰霑坝,作者出生的易家大院。




盐井河

         

 

第三章


且说徐伙房被四马攒蹄,抬了出去,立即就听到一声枪响。原来捆他的是稻草绳子。他先把脚上的挣断了,然后就利用还保留在他胸前的长竹竿,以腰部的力量左扭右摆,把追他的乡丁,打了几个进水田。后面的人慌了,向天鸣枪。徐伙房手还被捆着,竹竿还在胸前晃荡;在单田坎上奔跑;枪响让他吃了一惊,失去重心,栽进水田。乡丁一拥而上,又把他按住;捆起来抬到乡里,押进县城。

壮丁要验身体,身体合格,才有资格上战场。他没有合格,被放了。好久以后听说他在另一个县城找到了工作;还是当厨子。

这还没完。抓壮丁之战在我们家留下的轰动,还在继续。十弟九妹还小,看了热闹,觉得好玩,便学起徐伙房,龚明武来。两个人都想当龚明武;就在女花厅改作的饭厅里面,围着吃饭的圆桌,面对面的追逐起来;龚明武追龚明武;龚明武和龚明武迎面相撞;把我的肚皮都笑痛了。六哥易明端已经读高中,见的世面比我们多。给我们讲了一个类似徐伙房的故事,就不是十弟九妹眼中那么好玩了:

一个被抓的壮丁,押送时反剪双手。到了富顺半边寺前面箱子石沱江边,他要喝水,乡丁们让他去江边喝;双手反剪,根本不怕他跑。没料那人水性极好,一头就扎进了沱江。乡丁放了几枪,没见动静,也就算了。若干年之后,一个枯水季,箱子石露了出来;原来那人一个猛子扎下去,竟卡到了两块箱子石之间;枯水季,箱子石露了出来,那人已成白骨;双手还反剪着。这个故事让人不胜唏嘘!二哥成华大学外文系还没毕业;就投笔从戎,七哥十四岁就参加了青年军;成都还有打着“死”字旗送子参军的佳话!徐伙房和箱子石卡住的那位,为什么那么抵触上战场?长大后知道了:一战时,欧洲牺牲的多是贵族子弟。我好像明白了一点:对战争的认识;文化和阶层有差异。

不管如何,国战我们算是打赢了。不过没有美国帮忙,还难得说。共产党的领导人是谁?我还不知道。蒋委员长却火起来了;不止在中国火,还火到了世界。我已经会看报,看到一篇报告文学,是写蒋中正访问菲律宾的。其大受欢迎的盛况,好像我们自己头上也有了荣光!电影院放电影,要先放一段宣传片:青天白日满地红,迎风招展,蒋中正披着黑色大氅迎面走来;电影院里,观众纷纷起立,只听见翻板座椅,噼里啪啦如机关枪一样的响声。现在想来,共产党把他赶到台湾,对他是一件好事;要不,他可能也个人崇拜起来,最后落得遗臭万年!听说台湾省把蒋中正的铜像拆了,把“中正纪念堂”也改成了“民主纪念堂”。台湾省长省委书记还是挺有现代头脑的;赶走蒋中正花了很高成本;还得感谢老大哥和美帝的不吝协助!

说到这儿,我想起解放前后两天的情景:解放军用枪杆子在前方浴血奋战;我们在后方用笔杆子帮忙。解放自贡那天,明昆九哥领了三个高中同学:杨杰薰、熊心武、张德鑫;来我们家避风头,说特务可能要抓他们。那时我们已住在沙河坝——为了方便上学,父亲新买的房子;离蜀光中学只有一步之遥,听到惜阴楼的预备钟再走,都赶得上上课;有点现在的“学区房”的意思。但是大表哥办酒精厂,已经占了房子的一部分;新来的“避难者”怎么安排?正在犯愁。九哥说:我和八哥已经很高,很像成年人;谨防国民党的溃军“抓夫”!干脆!我和八哥去学校住还保险一点。这三位都是我们敬仰的进步同学;张德鑫当过学生会主席;又是富顺老乡;他家好像在文庙后街;假期里还在富顺城里见过。我和八哥也乐得去学校住:同学多,好玩。九哥说,学校已经安排了一些高中同学武装保护避难学生。安排了住宿地点,什么都不用带,去住就行。于是我和八哥欢天喜地的就跟九哥朝学校跑。

△  蜀光中学宿舍楼
八哥在高中部宿舍睡。我在初中宿舍一楼,睡到半夜三更,突然枪声陡起,全宿舍的人都惊醒了。共军来了,我们这儿成战场了!我兴奋之至,立刻爬上窗台,想观战;觉得自己就是在战场中心,要目睹一场改天换地的大战,目睹历史了!宿舍门口有持枪的高中同学站岗,一把把我拉了下来;就像当年“李老妈儿”把我从“八公”的“八仙桌”上,抓小鸡似的抓出来一样。高中同学说:“赶快躺下,暴露在窗口容易中流弹”。我只好乖乖的躺到床上,一会儿就睡着了。不知睡了多久,一阵喧哗把我吵醒,还有人在敲脸盆,敲“内务板”(蜀光中学整理卧具用的一种木板)。我的至交好友戴栋梁也醒了;听说共军已经进城。我们赶快向城里跑。刚走到盐仓坝,就看见有一支军队在那儿坐着。一个当官的在向路人询问:哪儿还是“我们”的人?仔细一瞧他们的领章帽徽都是国民党军队的!不禁一怔,停住了。犹豫了不到一秒钟;仍然大胆地越过他们,向五十梯走去。爬上五十梯,就看见穿着黄色军服的真资格共军——人民解放军,正站在街边和围观的群众讲话;还拿出一种新的票子向群众展示,说是“人民币”。有的人就伸手去要,那个解放军也就给。我们赶快告诉他:下面有国民党的军队。他微笑着回答我们:一会儿他们就投降了!看见他如此从容,满怀信心,我们的胆子也壮了。又向沙湾方向走。到了现在“牧羊女”雕塑的地方;甚至看见解放军和国民党军(已经摘了帽徽领章)一起,边走边说边笑。在战场上拿着枪对射的人,放下枪就如此友好;一种升平景象已经呈现在我们眼前。高中同学和进步老师向我们宣讲的“四大自由”“民治、民有、民享”就在眼前了!

那时我还不知道傅利叶欧文的乌托邦,但已经感觉到一个全新的社会,理想的社会,就要成为现实。徐志摩说:达到这个社会要先跨过一个血的海。血海大概就是所谓的“几大战役”吧。二哥易明棽曾经在淮海战役被俘。释放回来后,他讲过那个战役的情况。当时二哥已经是国军的少校参谋,有一个勤务兵。他们被共军围困。断了粮草,国军只好空投食物。战士们就去抢;抢夺中甚至自相残杀。他的勤务兵就这样死了。作战中他曾经跳入共军的战壕。他说共军的战壕挖得相当宽,甚至可以开汽车。他和一个团长在一个农家的土炕上。他们觉得没有吃的;军队也打光了,只有当俘虏。怎么当?只要走出去跟着共军押送的俘虏走就行。二哥去卸团长的枪;团长哭了!他说我是行伍出身,干到现在,就这两把“德国造”;不像你是大户人家,回去不愁吃穿。二哥顾不得军阶比他低,强行把他的两只“德国造”夺过来;三下五除二,卸成零件,扔进了农家的火炕;出去做了俘虏。走到俘虏营地;共军先要搜身;二哥也耍了点小心眼:把两块大洋藏在军靴里。搜身之后让他们就地坐下来,脱下靴子;于是二哥的两块大洋被没收了;还登记在册。然后把俘虏们分散住在农家里;根本没有什么俘虏营。看守也很松。那个农家背后是一个很大的水凼,凼边还有一只木盆。二哥想过:如果要逃跑,就可以利用这只木盆。只要划过水凼,不远就是国军。二哥会逃跑吗?逃跑成功没有?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2024.09.17 19:02

(未完待续)

图片:来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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