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宜川|邓小平家世纪略

文化   2024-11-05 11:15   四川  

邓小平家世纪略
副标题:邓小平家世的民间记忆

文/桑宜川

至今还记得上世纪80年代中期,大学毕业没几年,在学校里教书,暑假期间,无所事事,闲得蛋疼,于是便与几位发小相约,从成都骑自行车出发,前往川东地区遛弯,去过陈毅在乐至复兴场的老家,朱德在仪陇马鞍场的老家,张澜(张表老)在西充莲池乡的老家,刘伯承在开县赵家场的老家,沿途走村串寨,有时为了省下几个碎银,约莫到了掌灯时分,便找一家乡场上的幺店子,古时称作驿站,民国年间的客栈,睡大通铺,各自一领草席,铺在稻草上,三毛钱一晚的住宿费,也乐哉其中,如今在年轻人看来已是匪夷所思之事。那时尚无私家汽车之说,暴发户若有一辆轻便型嘉陵摩托,就已是稀罕之物,只可惜那时我辈教书匠清贫,每月薪资只领到40多元人民币,买不起这般大物件,在外长途旅行,必须精打细算,唯有一辆二八大杠的永久或是飞鸽牌自行车作为代步工具。路途上若肚子饿了,吃上一大碗一毛二分钱的热气腾腾葱花肉绍子面,那时一碗的份量很足,果腹之余,就已是十分满足,别无其它奢望。(上图:1921年3月邓小平在法国里昂留影)

当年去川东地区,看到的乡下景观从50年代至80年代基本上没啥大变化,放眼望去,各场镇上大多是简陋低矮的茅草屋和青瓦房舍,与成都府上的老街道景观差不多,不同于北方及皇城根儿下的四合院干打垒泥巴墙,大多是用竹篱笆做墙,抹上稀泥挡风避雨,再刷上一层石灰水而成的。门脸多是活动木板,可以拆卸。那年头更没啥高速公路,出门交通很不方便,县与县之间,乡与乡之间,大多都是一些泥巴土路,或碎石路,颠簸得不好受,好一点的路段铺上了沥青,虽说蜿蜒曲折,但自行车轱辘压在上面,毕竟平滑而有弹性,感觉舒服多了。于是乎一路向东,经过几天几夜的奔波,便到了邓小平的老家附近,四川广安的渠江岸边。我辈去那里,是因为感念这位世纪伟人的举措,在1977年底助力一尊,拨乱反正,扭转乾坤,恢复中断十年的高考,我辈方才得以有机会参加考试,上了大学,从此改变了人生命运。作为川人情结,无缘邂逅这位京城里的大人物,只有去他的老家看看,权以此向他表达敬意。(上图:1984年暑假,笔者摄于四川广安渠江岸边)
邓公的祖屋位于四川广安协兴场牌坊村,当年从广安县城去那里也不是很方便,泥泞小道,不到十公里的距离,骑车还需要折腾一阵子。历史上那个地方俗称协兴场,自古以来就是通衢要冲,从广安城出发,古时官道的北干路必经协兴。当年协兴场还保留了清末民初的建筑风格,只有一条主街,长约300米,宽约6米,青石板铺就,木板房,穿斗梁架,单檐歇山式屋顶,颇有川东民居特色,店铺栉次鳞比,一家挨着一家,酒坊、粉坊、油坊、蚕房,裁缝店、布匹店、铁匠铺、杂货店、以及弹棉花的、代人写书信的、算命的、卖花圈的门店,一应俱全,乡民们不用去县城便可自给自足。

茶馆也有几家,从早到晚都热闹,尤其是场镇上及远近乡邻的老者,大多喜欢聚集在这里,泡上一杯清茶,谈天说地,摆龙门阵,在闭塞的乡下,这也算是一种人生况味。每家茶馆门口的老虎灶上,冒着热气的铜壶嘴,一股股暖意扑面而来,彰显出的是古朴醇厚的民风,这就是邓公儿时及少年时期的生活场景,他就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成人,念过私塾小学,县城里念过初中,16岁那一年才离开故乡,从此一去永不复返。(上图:上世纪80年代中期协兴场老街景象)
邓公的祖屋是一座普通三合院,木结构建筑,坐东朝西,呈凹字型,没有围墙,当年尚未修葺,篱笆墙上的石灰泥层斑驳脱落,残留的文革口号和“最高指示”尚可辨认,显得破败不堪。祖屋前面还有一处水榭,约莫有一亩地大小,水质浑浊,飘荡着一些浮萍,几只鸭子游弋其间,平添了几许寂寥的景象,其原因也很简单,文革十年浩劫期间,这老屋伴随着当年的贤娃子在京城里被打倒,以及“三落三起”的坎坷经历,乡里人唯恐避之不及,基本上荒芜了。文革之后,百废待兴,彼时的乡里人心里仍有余悸,因为他们大多高喊过批判邓公的革命口号,还写过在邓公身上踏上一只脚的大字报,如今世道又翻转过来,上面不发话,即便是县府里的人也不敢大兴土木,为这位村里出去的大人物做点什么,毕竟彼时华国锋还是一尊,叶公位高权重,邓公只是副总理,且刚恢复工作不久。按照时下的表达方式,叫做“党的阳光”还没照到这闭塞的山村里来。

据村里老者介绍,邓公祖上曾有良田40余亩,还雇有长工,家境殷实,生活无忧,在乡里算得上是小地主。1950年,邓公已革命成功,坐镇重庆,主政大西南,广安距离重庆不远,生活在老家村里的继母夏伯根,弟弟邓垦以及近亲族人陆续全部迁往重庆,并按照邓公的意见,老家的房屋全部交由当地乡政府,分给了乡亲们居住。在不同的历史阶段,它曾先后用做人民公社大食堂、文化站、幼儿园、晒坝、堆放粮草的库房等,正是这样才使邓家院子在十年文革浩劫期间幸存了下来,躲过劫难,没有毁于一旦。1979年,邓家院子易名“邓小平故居”,县府做了一些修缮,种植了一些松柏、蜡梅、铁树和广柑树。1980年,又从涵虚园移来两株铁树,种植于邓公故居前,但从整体来看还是显得破旧不堪。这就是我们当年田野调查(field research)时看到的状况。(上图:上世纪90年代以后,当地县府组织人力,重新修缮后的邓家院子。)    

我们几个发小还在那个牌坊村周边仔细看了个遍,并到场上的一家茶铺与几位年长的老伯聊起了邓家往事。一位姜姓老伯说,村里人都晓得邓小平的大名,妇孺皆知,但除了几个老辈子还记得他儿时的模样,习惯喊他“贤娃子”。儿时的贤娃子在上世纪1920年9月离开协兴场以后,到94岁去世,78年间竟然从没回过生他养他的故乡四川广安,这也难怪乡亲们大多都没有见过他。虽然从50年代到80年代邓公多次到成都开会,都不愿回家看看,说自己怕回家,这不但让家乡人想不通,也让我辈后学百思不得其解。

邓公之女邓榕(毛毛)曾在《我的父亲邓小平》书中写道:“我们邓家的老祖先是江西吉安庐陵人,在明太祖年间做了个叫兵部员外的武官,被派到四川广安履任,从此,开始了我们四川广安邓氏的纪元。”这段话可以视为邓家历史变迁的佐证。如今可以查阅到的史料记载,邓小平的祖父邓克达是一位勤劳忠厚的庄稼人,也是当地的织布匠。他靠织布积攒了一些钱后,置办了一些家业,买了一些田地。到邓公的父亲邓绍昌出生时,邓克达靠劳动致富,已成为当地一名拥有两百挑(五挑为一亩)土地的小地主,常有乡亲遇到困难,他便出面相助,说话办事公道,在乡亲们眼里算是一位妥妥的乡绅,口碑流传至今。(上图:90年代以后已经修缮的邓小平祖屋,位于四川广安协兴镇牌坊村)

如今在邓公故居尚可看到一部《邓氏分谱叙》,据说由其同祖堂弟邓先远所藏。全谱共约四万八千余字,内容涉及朝数,世系,明纪,清纪和寿文,祭文等。文中记载了明朝初年,邓家族人邓鹤轩出任兵部员外郎,后赴四川广安供职,落籍广安,成为四川广安邓氏一世祖,有名有姓,更为详实,由此可知,邓家在广安的缘起,与邓榕的历史叙事基本相符。民国年间那一带丘陵地区的邓氏家族出了不少乡绅,附近不远处的江津也有分支,祖上都是从江西迁徙入川的。多年前,拙写的《陈独秀客死四川江津的民间记忆》一文,在海内外广传,记述了江津乡绅邓蟾秋,邓燮康叔侄慨然出资购置棺椁,与重庆专程来江津参加葬礼的民国政府大佬一行,其中有朱家骅,陈立夫等,厚葬陈独秀的感人故事。这叔侄俩乃是弘毅之士,在广安牌坊村的邓家族谱里也有姓氏和辈分排行,祖上也来自江西,由此看来乃是同宗族人。(上图:1904年8月22日,邓公出生在这间屋里)

当年协兴场茶馆里的几位长者说起邓家族人故事,如数家珍,娓娓道来,这里依据彼时的口述历史笔记,辑录如下:邓小平的父亲邓绍昌,字文明,生于清光绪十二年(1886),早年曾在成都法政学校读书,受到新式教育,回乡后也是乡绅,但又参加了广安县的一种民间帮会组织“袍哥会”,也叫做“哥老会”,在协兴场的“哥老会”中当过“三爷”,后来升为“掌旗大爷”,按照如今的话语,即是当地混江湖的道上老大,四川话里叫做“舵爷”。除此之外,他也曾当过广安县的警卫总办,又称团练局长,可谓黑白两道通吃。那时的广安地处偏僻,地界不宽,治安也不太好,常发生一些帮派之间的恶斗血案。1936年,邓绍昌在外不知得罪了谁,最后被人砍了脑壳,死于非命,从此邓家逐渐衰落式微,一蹶不振。(上图:四川广安茶馆一瞥)

多年来,邓绍昌的死因是一个谜团,至今未解。当地乡民们的解读主要有二种:一是在从重庆回老家的路上身中黑枪,被土匪抢劫遭到杀害,即被人谋财害命。这种可能性不是没有,彼时四川匪患确实比较严重。二是被仇家暗杀而亡。毕竟邓绍昌在黑白二道都混过,难免与江湖上的人结怨生隙,出自仇家之手也有可能。据村里的邓家族人说,邓绍昌死后多年,都一直不敢把他葬于邓家墓园,担心仇人前来掘坟,而是由其第四任妻子夏伯根收尸入殓,悄悄地把他葬于后山坡上,暴卒日期也不敢辑录于族谱。那一段过于伤感之事,或许多年萦绕于邓小平心中,也是1949年以后乡亲们多次盼望他回家看看,他说“我怕”的原因之一。由此看来,伟人也是凡人,也有伤心之事,痛彻心扉,伴随终生,不为外人所知。中国有句老话,流布甚广,为唐代诗人韦庄《菩萨蛮》里的佳句:“未老莫还乡,还乡需断肠。”其实老了回乡更要断肠,其中蕴含的哲理,唯有过来人才会体会到,乃是那个年代中国社会民俗的一个脚注。

邓绍昌先后娶了四个妻子,共生育九个子女,最后养活下来七人(四男三女)。第一个妻子张氏,病死无后;第二个妻子淡氏,生三男二女,长女邓先烈,长子邓先圣,次子邓先修,即邓垦,三子邓先治,即邓蜀平,次女邓先珍(10岁时病死),淡氏于1926年病故;第三个妻子萧氏,生一男即四子邓先清;第四个妻子夏伯根,生三个女儿,三女邓先芙,四女邓先蓉(十多岁时病死),五女邓先群。其中邓小平是邓家长子,邓绍昌按字辈的排序为他取名邓先圣。进入本村私塾小学后,教书先生把他的名字改为邓希贤,沿用了多年,1925年从法国辗转前往苏俄,曾与蒋经国同学,1927年2月回国后改名邓小平。(上图:上世纪1920年代的重庆留法预备学校大门旧影)

邓公(邓先圣)有二位同父同母的亲兄弟,大弟邓先修(邓垦)和二弟邓先治(邓蜀平),都出生在广安协兴,大弟活到了文革之后,官至湖北副省长,退休后到深圳与女儿相伴,安度晚年,活到了106岁,2017年善终。二弟邓蜀平的官做得不大,虽早年入仕,最后只做到贵州安顺财政局局长,勉强算是七品芝麻官。不期文革浩劫期间,因邓公在京城里被打倒,受到株连,疯狂的红卫兵施以无休止的批斗和毒打,不堪羞辱,邓蜀平于1967年3月16日凌晨,跳入郎岱县招待所旁的冒水龙潭含冤而死,文革结束后方才得以平反,是邓公的弟兄姊妹里命数不济,没有翻过那道坎的一位家庭成员,邓家的一个永远伤感故事。(上图:文革结束以后,时任副总理的邓公与弟弟邓垦合影)

邓公有二个同父同母姊妹,妹妹邓先珍幼年早夭,只有姐姐邓先烈活到了“革命”成功,她生于1902年生,仅比邓公年长2岁,从小朝夕相处,一起长大成人。后来邓家把她许配给当地乡民唐惠民为妻,一生为家庭主妇,晚年在重庆过日子,度过了平平凡凡的一生,卒期不详,其后人也没有沾到皇城里的啥子光。那一年的川东之行,途径仪陇马鞍场的朱德老家时,与当地乡民访谈得知,他们颇有怨言,朱公离家出走52年之后,有六次到四川成都开会,仅在1960年回来过一次,以后再也没有回过家乡,并说县里和乡里的发展建设从来就没有得到过朱老总的任何恩泽,由此不难理解朱公与邓公当年的心境,天子脚下,身居要津,高处不胜寒,自古皆然,概莫能外。(上图:邓公二弟邓蜀平生前影像)

当年,继母夏伯根从老家带出来的女儿邓先芙和邓先群,是邓公的二个同父异母妹妹,与邓公关系亦十分融洽。1949年以后,全家人与坐镇重庆,主政大西南的邓公终于团聚,1952年又一道进京,入住中南海,那个年代的邓家,与刘少奇二家人,是那处清代皇家园林里为数不多的人丁兴旺大家庭。从那时起,邓家的家中事务则由继母夏伯根料理,一家人共同生活在一个温暖和睦的大家庭中,此后数十年相互扶持,尊老爱幼,即使在最困难的十年文革浩劫时期,也不离不弃,风雨同舟,是那个特殊年代的儒家文化的一个范式。(上图:邓公继母夏伯根影像) 

在邓公的弟兄姊妹里,邓先芙出生于1930年,与哥哥之间感情深厚,虽然彼此没有血缘关系,但始终都受到了邓公的关心爱护。后来邓先芙从北京回到四川重庆,入读西南军政大学,毕业后在省委机关档案室工作,长达数十年,曾任办公室主任。她的晚年生活受到省政府关照,平静闲适,常与夫君,四川省档案局局长张仲仁去四川省人民医院问诊,与那里的医护人员张晋玲,周晓芳,陈树等主任医师有不少交往,他们夫妇从不摆架子,谦虚低调,至今传为佳话。邓先芙卒于2023年2月4日,享年92岁。其子张海江,邓公侄儿,曾在成都四中高七七届一班念书,学业优良,笔者的好友锁兰老师时任该班班主任,回忆点点滴滴的往事,感慨良多。(上图:1972年,邓公大妹邓先芙(右一)到江西省新建县看望落难的大哥大嫂及女儿邓榕(左二)合影)

邓公二妹邓先群出生于1935年,在上世纪五十年代先后在北京实验中学及哈军工读书,毕业后投笔从戎,一直在兵营里服役,是共和国历史上少有的陆军女少将,还担任过总政群工部部长,其夫栗前明,也是哈军工毕业的同学,红二代,曾任中将,二炮(如今火箭军)副司令员。文革浩劫期间,邓公被打倒,邓先群和丈夫也受到了株连,被送去湖北农村接受劳动改造,吃过不少苦头。如今邓先群与栗前明已是年逾九十的耄耋老人,依然健在,颐养天年,可谓苦尽甘来。(上图:邓公二妹邓先群早年影像)   

 

邓公胞弟邓先修(邓垦)的回忆录记载: “我母亲非常爱小平,她是个旧社会的妇女,他(指邓小平)是长子。由于父亲欠了很多债,又长期不在家,当时维持那个家庭是困难的。母亲就是希望小平长大了以后,来管理家事。”由此看来,少年时代的邓小平肩上压力不轻,担负着整个家族的发展与振兴。然而事与愿违,1918年下半年,邓小平已在广安县城里读中学,时逢重庆府上兴办了一家留法勤工俭学预备学校,在家庭的支持下,邓小平到重庆入读这家预备学校,一年之后,就动身前往法国。(上图:文革后期,落难江西的邓公夫妇终于接到诏书,准备进京,临行前与家人合影。左一邓先群,抱着她的儿子丁丁、左二邓先芙夫君张仲仁,左三邓公继母夏伯根。)

当年邓家留法同行的有三人,邓小平和其叔父邓绍圣,邓家的“幺叔”,另一个是同学加远亲胡明德(又名胡伦)。离家出走之后,邓小平在法国寄信给家里,要求废除旧式婚约。因为他很小时,邓家依照当地风俗,给他定了一门娃娃亲,女孩子姓唐。不期这个唐姓女孩子性情刚烈,绝不退婚,说是“身为邓家人,死是邓家鬼。”邓绍昌不得已,只好将其留在了邓家,善待了几年,最后作为邓家的女儿嫁了出去,陪嫁600大洋。(上图:1920年9月,邓小平与幺叔邓绍圣出国前在重庆合影)  

回望那一段历史,邓公自从16岁离家去法国勤工俭学,不曾再见过父亲,也再也没有回过故乡。记得《史记》里的项羽本纪中有句名言:“富贵不归故乡,如锦衣夜行,谁知之耳。” 大意是说在外做官发达之人,从古到今都非常讲究衣锦还乡,而且还需要低调,不为人知,财不外露,最好是乘着夜色悄然回家,以免惊动乡里。看来邓公是个例外,不问发达,只缘未到伤心处,世人又怎知他心中时时涌动的波涛?
在邓公家乡广安,当地百姓有这么一种说法:邓小平的属相是“龙”,他是从广安经渠江到嘉陵江,再到长江进入大海的,‘龙’归大海是不回头的,所以他不能回这个家。另一种说法更离奇:“说是小平同志的祖母戴氏在世时曾救济过一位风水先生,风水先生为了报答他的祖母,便在离邓家不远的佛手山,给她家选了一块墓地,可以让邓家出一个大人物,但这个大人物不能回家。”是矣非矣,其实都寄托了当地乡民难以言说的复杂心境。

当然这仅是传说而已,并不是邓公终生不回家乡的真正原因。其警卫秘书张宝忠回忆录记载,认为有两个主要原因。第一个原因是他工作特别忙,尤其在 1956年当了总书记,主持中央书记处工作以后,夜以继日地忙碌。二是1976年文革浩劫结束以后,国家需要他考虑的事情就更多了,占用了他的大量精力和时间,因此他根本抽不出时间回老家看看。
我们姑且认同张宝忠的褒扬之言,邓小平1952年进京工作以后忙得顾不上回家乡,但张宝忠忽略了一个时间段,1949年,邓公与另一位四川老乡刘伯承,率刘邓大军向大西南挺进,随后出任中共中央西南局第一书记、西南军政委员会副主席、西南军区政治委员,成为主政大西南的地方大员,至1952年进京做官,共有两年多时间,在距离家乡不到2个小时车程的重庆办公,粮草车马俱备,很难解释抽不出一点时间回家乡看看,可是邓公就是坚决不回家乡。另外一个谜团,从20世纪50年代后期到80年代,他曾先后9次回过四川成都,总要抽出时间,见一见家乡的父老,这说明他还是惦记着家乡的,其家乡的父母官也曾多次提出过请他回广安老家看看的要求。   

史料记载,1975年,邓公到成都,曾向广安代表发出邀请,请他们到北京人民大会堂见面。时任广安县的县长追忆说:“邓小平同志当时说,如果广安的农业能够达到亩产千斤粮时,他是要回去看看的。”广安县的生产在1983年时就已达到邓公所希望的水平,并立即向四川省政府上报,然而邓公还是没回家乡。1978年2月,邓公到四川视察工作。时任广安县委办公室主任的邓欲治受命来到成都汇报,对邓公说:“全县百万人民都盼望邓副主席回广安检查指示工作。”站在一旁的卓琳接过话说:“他很忙。你们这么远来看我们,回去向县委和百万父老兄弟姊妹表示感谢。”这时,邓公没有说话,他的意思尽在不言中。(上图:1955年8月,邓小平夫妇与子女在北戴河合影)
1986年,邓公回成都过年。正月初五上午8点,他在金牛宾馆接见当时的广安县委书记罗国兴、副县长王洪峻以及办公室主任王仁全。罗国兴在跟邓小平道别前,提出请他回家乡看看的想法,邓公身边的陪同人员王震说,邓小平工作特别忙,没时间回家。邓公没有再一言不发,而是说了一句:“请你们回去代我们向家乡人民问好。”下午3点,邓公安排夫人卓琳跟他们再次座谈。座谈结束后,罗国兴再次向卓琳提出请邓公回家乡看看的要求,卓琳打了一个圆场:“我们回到了成都,就等于回到了家。”事实上,回到成都与回到家乡广安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对邓公来说,始终不回家乡,绝对不是一句工作忙没时间就能解释清楚的。古时曾有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之佳话,如今也有朱公“六过家门而不入”,“邓公八过家门而不入”的故事。   

其实,邓公对他自己不回家乡的原因有过一个言简意赅的表述。1988年6月,四川自贡灯会在北京北海公园展出。邓公坐在一艘游船上,一旁采访的四川电视台郑姓记者也是广安人,向邓公探问:“这么多年了,就没想过回乡看看吗?”邓公摇头说了二个字:“我怕。”尽管他没说出具体的原因,但这简单的两个字,应该说道出了邓公终生不回家乡的真正原因。(上图:1978年2月,邓公到成都开会期间,家人合影。其中左二夫人卓琳,左三继母夏伯根,左四大妹邓先芙,摄于成都金牛宾馆)

邓公到底怕什么呢? 这个问题在邓榕所著《我的父亲邓小平》一书中也有所披露:“我们姊妹几个都很想回家乡看看,跟他要求过好多次,可他就是不让,他自己不回也就罢了,也不让我们回去。”邓公长女邓林也说:“我父亲说回去这个找你办事,那个也要找你办事,太麻烦。”两个女儿的说辞并不能解释其父“我怕”的真正原因。古人对回家乡有过一句深刻的概括,“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当年邓公虽年事已高,但他对回家乡依然有一种难以对人言说的复杂感情。这种感情中不能不提到邓公的父亲邓绍昌。对自己的父亲,一般人总要对后代说一下,可是,邓榕回忆说:“在后来的岁月里,爸爸从来不提他自己的父亲。”邓公为什么在儿女面前从来不提他自己的父亲呢? 细心的读者或许能够找到自己解读的答案。(上图:1978年2月,邓公到成都开会,在金牛坝宾馆与家人合影,前排左三为继母夏伯根,后排左一为妹妹邓先芙)

事实可能正是这样。只要我们翻开历史资料看一下,就会发现邓公的父亲曾是当年广安团练局首领,后又成了哥老会协兴乡分会的老大,哥老会实际就是当时的黑社会,欠了不少命债。结怨太多,1936年的一天,在外被土匪或仇敌打死。对于父亲的过往,邓公当然不能负责,但作为父亲,他能对子女说吗? 这样的家乡他如何能回去? 其实伟人也是凡人,人之常情皆有之。家乡人无法理解邓公的内心,只要有机会就要邀请他回家乡。1992年南巡讲话时,广安县政府又想请他回去看看,他干脆回答说:“免了,我老了,不要给家乡添麻烦了,希望一定要把家乡广安建设好。”从史料里能够查阅到的,这是他一生中最后一次回复家乡人的邀请。(上图:上世纪80年代,邓公再次到成都开会,在金牛宾馆与家人合影,左一大妹邓先芙,左二夫人卓琳,左三舅舅淡以兴,左五舅母,左六继母夏伯根。)

其实,如前所述,1951年后邓公的家人都已从广安协兴场被接应了出去,到了重庆,老家已基本上没有近亲家族成员了。例如继母夏伯根,在邓公生母的兄弟,舅舅淡以兴的陪伴下,到重庆找到了已做了大官的贤娃子,就再也没有回过广安,因为那里也是她们的伤心之地。邓公胞弟邓垦,也离开了老家,在政府部门供职,仕途平顺,1984年从湖北省副省长的位置退休后,到深圳与女儿同住,直到后来寿终。或许他们都明白,广安老家的那一方水土能治愈他们的不仅是时间,还有内心深处的那一段释怀和格局。这就是邓公老家人的轶事。(上图:邓公继母夏伯根旧影)
时光流转,到了1952年秋季,正值韩战后期,新政初期的五大地方局书记,高岗、饶漱石、邓子恢、邓小平、习仲勋共五人,已在自己统领的地盘上逐渐做大,为了消藩,弱化地方权力,仿效历代朝廷的做法,被应诏进京,史称“五马进京”。彼时邓公携带家眷及贴身工作人员等,随着这股人流,也就住进了中南海。

1952年离开重庆,随邓公进京的有继母夏伯根,及亲生二个女儿邓先芙,邓先群,乃邓公的同父异母妹妹,另外还有邓公第三任夫人卓琳所生的前四个子女,长女邓林,长子邓朴方,次女邓楠,次子邓质方,彼时三女邓榕(毛毛)还未出生。夏伯根是邓绍昌的第四位夫人,邓小平继母,她只比邓小平大5岁。不是亲生母亲,胜过亲生母亲,小平对夏伯根的尊重,让母子二人心脉相连。在半个多世纪的岁月里,夏伯根深深地融入了这个大家庭,无论是在小平工作顺利的时候,还是在小平遭遇逆境之时,母子二人相互搀扶,不离不弃。(上图:邓公继母夏伯根影像)

在遇到卓琳之前,邓公曾经历过二次婚姻,都以遗憾收场,这两个女人,一个是邓公怀念终生的人,另一个却在邓公遭遇逆境之时给他以沉重的一击。第一任妻子名叫张锡瑗,1930年1月,在分娩过程中,张锡瑗遭遇难产,之后得了产褥热,几天后不治身亡,这位年仅二十四岁的女子生下的那个孩子随后也夭折了。二十年后,1949年,邓公和夫人卓琳专程去上海,找到张锡瑗的墓祭拜。并要求子女们对亡妻称呼张妈妈。这是属于邓公的浪漫,是他纪念自己曾经爱人的独特方式。1990年,八十六岁高龄的邓公带着女儿邓榕(毛毛)和秘书再次来到上海张锡瑗墓前,老人抚摸着墓碑,久久不愿离去,重情重义,由此彰显无疑。

邓公的第二任妻子是金维映,1931年,邓公被王明等人调往江西工作,一路上与他相伴的就是金维映。这个女子曾带给邓公莫大的精神慰藉,到苏区后,二人结为夫妇。1933年,邓小平受到王明的打击,金维映却站在以王明为大的“党中央”一边,与邓公划清界限,俩人最终离婚。这就是邓公一生沉浮“三起三落”的第一落。在邓公处于逆境之时,金维映的态度给了邓公沉重的打击。接连遭遇两次婚姻波折后,邓小平独身一人,转战南北,直到1939年在延安经人介绍与卓琳相识成婚,二人相伴到老,这一相守就是五十八年。(上图:邓公第二任妻子金维映旧影)

卓琳原名浦琼英,1916年出生于云南宣威,其父浦在廷原是中华民国少将,在革命失败后回到家乡创办了著名的宣威火腿公司。当时蒲家的火腿与浙江金华火腿齐名,名扬海内外,孙中山得知曾经跟随自己的部下如此成功,十分高兴,亲自为宣威火腿题词“饮和食德”。此语出自《庄子·则阳》,大意是给人吃喝后令人不仅大快朵颐,而且能感觉到先人的德泽。卓琳作为“火腿大王”浦在廷的小女儿,自小就受到了良好的教育,成绩十分优异,16岁考入北平女子中学,后考入北京大学物理系,成为在当时鲜见的女工科生。卢沟桥事变以后,与京沪等内地城市的不少热血青年一样,卓琳被苏俄革命成功的故事,以及中华苏维埃已在陕北安营扎寨的事迹所吸引,投奔了那块土地,并在那里认识了邓公,不久即举办了结婚仪式。同时结婚的还有另外一对新人,孔原和他的妻子许明。这两对新人在延安同一天结婚,出现在一张照片之中,是因为延安的相机胶卷属于奢侈品,极为匮乏。为了节省资源,所以拍出了这张稀见的四人结婚合影。孔原后来成为了周恩来,李克农麾下的一名特工,也就是地下党人,在中国党史上不见经传,鲜为人知。1949年后大陆易帜,红色政权赞誉他为隐蔽战线上的一位元勋,足见对他的一生功绩之肯定。(上图:1939年的延安,邓小平卓琳和孔原许明二对新人的结婚照)    

话说回来,邓公和夫人卓琳生共生有五个子女,长女邓林,长子邓朴方,次女邓楠,次子邓质方,小女邓榕。在五个兄弟姊妹中,邓榕的知名度和出镜率最高,著有回忆录《我的父亲邓小平》,广传海内外。邓公晚年外出时,邓榕总是相伴其左右,照顾父亲,并将父亲的四川方言翻译成普通话转述给工作人员,留下了不少影像资料。后来的邓家五个子女故事暂且按下不表,留作续篇。

1966年,十年文革浩劫滥觞,邓公旋即被打倒,成为阶下囚,被发配到江西新建县的一家农机厂当工人,继母夏伯根跟随,为贤娃子夫妇日夜操心,共度时艰,起到了定心丸的作用。十年文革是一场空前的大灾难,带给邓小平一家的灾难尤其严重,几近灭顶之灾。夏伯根老人作为邓家的长者,面对这种局面,不惊不乱,泰然处之。尤其是在江西,年近七旬的老人既要帮着做些家务,还常常开导全家,用自己的乐观态度和慈母风范去影响全家。从1952年走出山村算起,到1976年文革结束后,邓家有了第四代,夏伯根都是邓家人的主心骨,因为她辅佐了邓家一群孩子的健康成长,也受到全家人的敬重,尊称她为老祖,四川话里的老奶奶之意。2001年,邓小平继母夏伯根辞世,享年100岁。(上图:文革浩劫期间,邓公夫妇与继母三人居住的房舍,位于江西新建县,彼时弟兄姊妹与子女均不在身边。)    

当年邓家尊老爱幼,和睦大家庭的的亲情故事,让我不由地想起了清末民初大儒梁启超一家。无独有偶,梁氏名下也是子女颇多,前后二位夫人李蕙仙和王桂荃,共为梁启超生育了10个子女,思顺、思成、思庄为李夫人所生,思永、思忠、思达、思懿、思宁、思礼为王夫人所生。除了英年早逝的思忠和生下不久就夭折的“小白鼻”(Baby),其余八位全部成才,其中思成、思永、思礼三人,分别是1948年民国中研院院士和新政建立后中科院院士。一门三院士,这在20世纪中国绝无仅有,极为罕见。(上图:位于江西新建的邓公旧居)

那个年代,王桂荃是梁启超与李蕙仙结婚时,李家带来的陪嫁丫头。因聪明勤快,深得梁氏夫妇喜欢,1903年经李蕙仙同意,收为侧室。孩子们称李夫人“妈”,称王夫人“娘”。梁思成对他的生母感情不深,对娘却十分尊重并时常关心,他常说:“娘是个很不寻常的女人。”史料记载,早年李蕙仙去世后,王桂荃作为如夫人,将正室所生的一群孩子拉扯大,并为梁启超送终,后来成为了全家人敬重的长辈。我曾多次借回国到京之机会,去香山附近的北京植物园,在靠近曹雪芹的墓地旁,敬拜梁启超家族墓地。梁家墓地的格调颇为讲究,三面环山,状如龙椅,成阶梯式,梁启超与正室李蕙仙墓碑并排最上一阶,第二阶仅矮半阶,为如夫人王桂荃墓碑,第三阶以下,为梁家子女辈墓碑,彰显出浓浓的中国儒家范式。梁家和邓家在这一点上,有极为相同之处,那就是如夫人后来为大,受到全家人的爱戴。(上图:文革浩劫期间,邓公继母夏伯根与卓琳合影于江西新建,婆媳俩的情谊从1950年初算起,至2001年夏伯根去世,持续了整整51年。)    
类似的例子还有很多,如孙中山先生早年离家出走后,广东老家还留下了原配夫人卢慕贞与如夫人陈粹芬,长女孙娫,长子孙科,次女孙婉。二位夫人亲如姊妹,恬淡温厚,深明大义,伺候孙家公婆于左右,最后尽孝送终,并抚育几个子女长大成人,表达了她们对“夫君”从一而终的深厚情谊,在儒家传统中,她们就是现代中国女人的楷模,熠熠生辉,光耀日月,令人肃然起敬,这份“情怀”如今早已荡然无存。笔者的一位西雅图文友,美国西北华文笔会会长邓丽冰女士也说起过,她的老家广东乡下,民国时期这样的家庭司空见惯,比比皆是,男人下南洋,女人留在家里伺候公婆,养育子女,默默奉献一生。

其实民国时期不少文化大咖之家都有这样的类似故事,如鲁迅的原配朱安,张恨水的原配徐文淑,徐志摩的原配张幼仪等等,夫君一生都没有碰过,但却要为公婆尽孝送终。朱安对于自己与鲁迅的关系,就曾用“鲁迅遗物”来形容,装裱出来,贴在墙上,短短四个字,让人读出了无尽的凄凉。这样的故事不胜枚举。(上图:1937年,邓公身着国民革命军军服旧影)  

 

梁家与邓家虽然生活在不同时代,彼此风马牛不相及,但他们却有着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家里都分别有一位“主心骨”,几十年默默地操持整个家庭事务。王桂荃如是,夏伯根亦如是。我从她们身上,一生的所为,感悟了华夏民族传统女性的美德。夏伯根出生于一个贫苦的渔民家庭,父亲靠着打渔将她拉扯大。那个年代女孩多在十几岁就嫁为人妻,夏伯根也不例外,婚后生下一个女儿,生活虽艰辛,但已心满意足。不期造化弄人,几年后丈夫去世,好心的街坊便将同样丧偶的邓绍昌介绍给她。夏伯根就这样,带着女儿嫁给了邓绍昌,成为他的第四任妻子,在家主持家务。虽是继母,但夏伯根将所有孩子,包括贤娃子(邓小平)视如己出。她能清楚地记得每个孩子的喜好,宁愿自己布衣褴褛,箪食瓢饮,却想尽办法为孩子们添置衣裳。每晚伴随着屋顶袅袅升起的炊烟,是孩子们爽朗明亮的笑声。邓小平就是在这样的母爱环境里长大成人的。

1950年初,邓公的舅舅淡以兴从外甥女邓先芙处获悉,贤娃子已在重庆主持大西南工作,随即将此消息告诉了夏伯根,在淡以兴的劝说下,夏伯根踏上了探望长子之路。一路上夏伯根表现得忧心忡忡,淡以兴明白她的顾虑,作为继母,仅比邓小平大五岁,几乎是同一辈人。淡以兴拍了拍胸脯道:“放心吧,贤娃子不是那种六亲不认的人,我拿我们一同长大的情份给你打包票,更何况你还是邓家的功臣呢。”(上图:文革浩劫期间,邓公妹妹邓先芙到江西新建县看望大哥。)
经过一番折腾下,两人终于在重庆市政府招待所见到了邓小平和夫人卓琳。在淡以兴的介绍下,母子两人终于相见。淡以兴说,“这是你的后妈,就是她为你父亲送终入土的,都看在我们眼里。”夏伯根显得有些局促不安,她害怕自己不能被长子所接受。邓小平看出了她的不安,和卓琳一起拉起她的手说:“夏妈妈,这些年辛苦您了,以后咱们一块过。”并说:“夏妈妈,留下吧,欢迎加入我们这个大家庭。”从此以后,他们几十年就再也没有分开过,邓公对夏伯根以“妈妈”相称,有时和卓琳一起出去买菜时碰到熟人,卓琳也会热情地拉着她的手说:“这是邓小平的妈妈,我婆婆。”其情其景,展现的是浓浓的中国风,只可惜如今世道混沌,这样的婆媳关系已是稀见。

人生晚年,这位老人还争着做家务,直到1997年患上了阿尔兹海默症,经常把人搞混淆,唯独记得清邓小平和卓琳,她还常常念叨邓小平的名字“希贤”。1997年2月19日邓公去世。这天卓琳强忍着发红的眼眶,一个字一个字从嘴里吐出来:“老祖,他走了……。”夏伯根怔愣了许久,只喃喃地说了一句话:“希贤,真的走啦?”或许是失去儿子后的悲伤,此后这位母亲的状态就一直不太好。2001年夏伯根过世,享年101岁。这位老人自己的朴实真诚换来了一家人的尊重,换来了令人动容的母子情。(1988年8月22日,邓先芙在河北北戴河陪伴邓小平度过84岁生日。)

行笔于此,想起了老子在《道德经》里的话语:“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大意是得道之人不计较个人得失,只为苍生谋福祉。在利益面前,自己不为其所迷,这样才能赢得天下苍生的尊重。得道之人的价值不在于权利和荣耀,不在于站在苍生前面耀武扬威,指引方向,而在于关键时刻挺身而出,为苍生守护正义与公正。古时的先贤能有这样的认知与见地,令我辈后学敬仰不已。如今那些宏大的历史叙事其实是一种病,哪来什么岁月静好?只因有人为你负重前行。在喧嚣的世态里,历史可能被尘封,真相可能被堙灭,但我们这一代人还有记忆。崔永元君说得真切:“我们从小读到的历史篇章大多都是编造出来的。”言之灼灼,掷地有声。如今回过头去重读那些篇章,神龙见首不见尾,存疑之处实在太多。其实历史真相十分简单,往往就在民间记忆里,口口相传,常青常绿,永不消遁。因此,口述历史有其独特存在的价值,不少史实的可信度超越了官修正史。(上图:1974年8月22日,邓公七十寿辰,在花园村住处照了一张全家福,右一为继母夏伯根,其余为五个子女)

还记得上世纪1980年8月21日,邓公在人民大会堂会见了意大利记者法拉奇,并接受采访,轰动了世界,流传甚广。法拉奇在回忆录里记述:“我所采访的世界领导人中,没有一个人能像邓这样坦率、深入地谈论历史问题。他超越了个人恩怨谈历史问题,是谈得很深的。”当年法拉奇想知道邓公如何给自己一生的是非功过打分,邓公坦然地回答:“主席七三开,我自己对半开就不错了。但有一点可以讲,我一生问心无愧。”邓公又指着法拉奇的笔说:“你一定要记下我的话,我是犯了不少错误的,包括毛泽东同志犯的错误,我也有份。不犯错误的人没有。”一席话让在座的人对这位襟怀坦荡,虚怀若谷的老人肃然起敬,也为后世留下了这位世纪老人最为真实的一幕历史瞬间。其实我们都知道,从1950年算起,至1966年文革浩劫滥觞,历次“运动”及人物大事件,几乎都与他有关,因为他即是执行人,也是操盘手。(邓公晚年与家人合影,右一大妹邓先芙,右二继母夏伯根,右三大女邓林,右四夫人卓琳,左一小女邓榕)    
千禧年后,我借回国问学空暇,几次再去广安,看到那里的地理地貌已发生了沧桑巨变。历史上沿袭下来的广安县郡已不复存在,留在记忆里的街景已找不回最初。据说1993年7月已设立广安地区,1998年7月撤地设市,地盘扩大了几倍,一座全新都市展现在我的眼前,人称“小珠海”,她的城市肌理陌生而又新鲜,我仿佛感到自己从来就没有读懂过她,我知道那里的一切变迁都是因为邓公故里的缘故,我知道他即是伟人,也是凡人,更非完人,他为中国人民做过的每一件善事,每一件错事都将永远留存于华夏青史,也留存在我辈的记忆里,永不消遁,但更乐意缅怀他在十年文革浩劫之后为改变我们这一代学子命运,为百姓福祉和国家社稷做出的历史贡献。

备注:
拙文初稿于上世纪80年代中期,依据当年邓公故里行的访谈笔记而成。岁月不居,时节如流。如今已过去近四十年,从书笈里翻捡出来,重新参考了不少档案史料,志书及回忆录,以及邓家人和与邓家有过交往的朋友口述历史,充实内容,修订成篇,力图还原一位有血有肉的,真实的邓小平,以此纪念邓公去世120周年(1904-2024)。拙文写作过程中,难免挂一漏万,文字瑕疵,承蒙诸君指谬,惠予鼓励,谨此鸣谢!
2024年10月30日晚修订于加拿大温哥华枫树岭

图片:来源作者及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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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宜川 ——
加拿大华裔历史文化学者,枫叶出版社社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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