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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墙都是门
作者:贺贝
(一)
爱默生说:“凡墙都是门。”
总觉得这句话过于玄乎,直至看到朋友阿刚离婚,才似乎窥到个中奥秘。
阿刚夫妻男财女貌,收入双高、住房华丽、但大好姻缘从缔结到分手不到三年,离得令人叹惜。绝对是桩奇人奇事。
记得阿刚装修房子时,曾对我们说:家居装修的设计,不要过多考虑门开在哪里,门洞要多大,平顶圆顶,做什么样的门套。墙是永恒的门,应当首先确定四周的墙要多高多宽,什么材料、色泽,怎样做到封而不闭、平而不滞。他是美术学院出来的,我们不懂美术,对他的高论只有崇拜的份儿。他把饭厅和客厅连在一起,有三四十平,几乎全部封闭,墙壁一侧用又长又扁的彩条石堆砌,还有说不上名堂的新型材料,另一侧是榉木与玻璃的组合,窗子做得又高又小。他说这叫“文化墙”,好像如今传统文化不时尚了,时尚的文化都在墙上!后来听说文化墙源自于酒吧,既雅也朴,既清凉也保暖,还给人很强的私密感。
偶然到北方出差,在京城四周转了一趟,意外地证实了这个“源于酒吧” 的说法。好些人的想象力,似乎都比南方人要浪漫一些,不少家居做的文化墙,模仿时髦酒吧的格局,腰部以下还爱砌个假壁炉。听说出了个笑话:有乡下人家看到这种壁炉,连呼“不行不行”,没有烟囱,烧什么呀?我想这个对乡下人的贬损,是好事者杜撰出来的,城市早就普及了暖气,壁炉纵使还在,也是摆设,更别说烧煤。但冒出这个笑话,说明假壁炉的创意,已得到不少人的认同和赞赏。
(二)
让我更惊异的是,阿刚 “墙是永恒的门” 的说法,并非凭空想像。当我坐火车奔驰在晋中平原,倏地看到一堵堵苍老、高大的断墙。那是过了风陵渡之后,远处突然出现一抹灰蒙蒙的东西,渐走渐近,竟是一堵浅黑、延绵的墙,看样子有十几米高。它孤零零耸立在一马平川的荒野,弥漫着孤独无援的苍凉。正想着这孤墙有些什么奥秘,列车飞驰而过,断墙旋转着打开,背后逐渐出现一个个村庄,那种朦胧而明亮的生气,让人豁然开朗;不久,又是一堵古墙,又是一群村落。听说这是平遥城的遗迹,当又一堵古墙出现,我就期待着村庄,渴望走到这荒原之门的跟前,仔细看看有些什么特别的东西。可惜列车走得飞快,没能获得更多的领悟和解读。
这是真正意义上的文化墙,没有它,这荒原便难以指认,村庄也会显得平淡无奇。墙的意义已近乎某个哲学意象,我们总渴望它能够打开,满足好奇的目光,如同渴望产房的门或花园的门,在打开的瞬间让我们获得新的感觉和惊喜。如同我们栖身的墙,难以阻断我们对窥视欲的满足。荒原的墙,与其说是幸存的城址,不如说是集体无意识的天合之作;而那家居的文化墙,与其说是时尚的设计,不如说是达到某种心理满足的产物,难怪这么多人对它发生兴趣了。
传统的民居,墙四面落白,当房子变得阔大且有足够的空间,我们便会感到空虚和闭塞。于是土砖水泥变成彩条石,变成高级的饰板、玻璃、古董架和小酒柜。或黄或灰的小条石,看似封闭,那丰富的色彩和坚朴的质地,传递着大自然的肌理和气息;各种古董、酒瓶、精品和饰物,连同玻璃与木色构成的框架,成了连接外界的窗口,延伸着我们的视野。墙还是墙,墙是若封若闭的门壁,墙是目光随意进出的窗口。
阿刚的杰作完成了,客厅的墙弃却了批荡,用假山和塑料叶子,繁殖出了苔藓般的植被;衬上错综的小山、真的绿萝和凤尾葵,成了林子的一角。饭厅的墙,餐桌的背景是磨砂玻璃,一具具艺术陶器与杯碗,以微弱的光芒诱惑人们的食欲。
(三)
阿刚夫妻离婚那天,在家摆了个“告别宴”,我有幸叨陪末座。房子还是很新的,但却有说不清的感觉:很大的衣帽架,挂着大衣礼帽领带和漂亮的头盔,想来只是一种装饰;玻璃酒柜似乎变得更大,像星级酒店里的洋摆设,还多放了一只木制的大烟斗;橡木沙发宽大而硬朗,只有魁梧的男子汉坐上去才般配。而一般人家常见的装饰,比如小盆彩花、抽纱刺绣、动物抱枕、鲜花布艺、陶器摆件,全被拒之门外。倒是女主人的卧房,化妆橱里供着香水,衣橱里挂着大衣丝巾,电视柜上插着鲜花,落地帘是温润的粉红,连枕边的摆设,也是娇小漂亮的洋娃娃。
让我更惊愕的是,男主人另有私房!是追求独立空间,是方便在家工作,还是与女主人发生抵牾,相信来客们和我一样,不得而知。女主人看似神色如常,眉眼间却掩不住阴郁的愁绪!
于是便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客厅是分“雌雄”的!大客厅让雄性占据着,雌性的柔情只能躲到卧房里。客厅衍化为男性空间,卧室变成女人从娘家带来的闺房!雄性用围墙来包裹自己,把自己秀入时代的财富,却又无时不在偷窥墙外的世界;而墙,坚硬的、高大的墙,成了承载与平衡这种心理诉求的温馨的盾甲!我喜爱的作家陈染也是这样说:所有的墙壁都是门,如果把生活看成是一堵巨大无边的墙壁,那么,我们难道要到墙壁之外寻找出口吗?
作者简介:贺贝,原名何沛锦,广东省作协会员,《信息时报》副刊编辑(已退休)。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