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江名媛
很多年前，我在上海徐汇区番禺上住的时候，每天早上都会被楼下小学的早操声吵醒。升国旗，做早操，校领导讲话，接着是三好学生发言，具体的内容我有点记不清了，但印象中孩子们话里话外都是些千篇一律的大词。
有时候被吵醒了，到阳台上俯瞰，发现每个人都穿着整齐贴身的校服，排得方方正正密密麻麻，脖子上戴着鲜艳的红领巾，被吵醒的不愉快就会一扫而空。这些未来的接班人是那么朝气蓬勃，尽管我并不太认同他们的发言，但从小在名校里长大，未来一定可期。
现在想起来，这或许只是硬币的一面。另一面可能是前段时间徐汇中学里发生的一幕。一位学生在高温的操场上突然晕倒了，所有人都沉默了。孩子们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老师在玩着手机，事后校方虽然发了声明，但没有道歉，不见反思，而是轻描淡写地说，孩子体育课上晕倒，现在没事了，最后还加了两句要严肃处理失职老师云云。
那天看到那个视频，我做梦都不敢相信，这样的事情居然发生在我生活了20多年的上海，而且是在光天化日之下。不知道是上海变了，还是整个社会变了。又或许是我之前看到的这个城市不过是我对她一厢情愿的幻想罢了。如果在上海在中国最靠前的名校都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其他的地方和学校呢？
这个社会究竟怎么了？究竟哪里出现了问题？我在上海生活那么多年，虽然她一度被认为是冷漠排外的代名词，但你不可否认的是，她几乎是中国最现代最文明的城市之一。每次从虹桥机场出来打车，不管人有多多，你永远都不用担心有人插队。坐地铁，在静安寺这种大站换乘，哪怕是早晚高峰，你都不用担心迎面过来的人会撞到你。就更不用说，在静安大火和外滩踩踏这类悲剧发生后整个城市涌现出来的善意了。他们排队给遇难者献花，鞠躬，交响乐团演奏圣母颂。假如你身处现场过，你很难不为这个城市感到动容，你很难不爱上这座城市。
我已经有一年多没回上海了。记得去年回去的时候，这座城市已经变得蛮多的。静安寺换乘，人还是很多，只是墙上的广告都变了，以前记得都是雅诗兰黛巴黎世家这些奢侈品，现在被外卖基金和大片的鸡汤金句所取代。但这座城市依然充满了某种韧性，有天去浦东美术馆，经过陆家嘴的人行天桥，没想到根本走不动，到处都是说着外地口音的游客在拍照。浦东美术馆的展览依然是全世界最顶级的，其中一个展是美国华裔摄影师刘香成的摄影回顾展。印象最深的一张是1980年代，有个打扮入时的女模特在上海的弄堂里，引起了路人的围观，她艳丽的服装也跟周围清一色的蓝色制服形成了鲜明的反差。朋友圈里，上海的朋友每天都在晒哪里又开了新的意大利餐厅，哪哪又开了新的omakase，你总感觉那个熟悉的上海貌似又回来了，直到被徐汇中学操场上的那一幕击得粉碎。
原来，在一个封闭的空间和体系里，人性可以扭曲到这种程度。原来，越是那些光鲜的地方，其背后就越可能藏污纳垢千疮百孔。表面看，这是一个学校的问题，其实是整个社会都病了。大街上老人跌倒了，没人敢扶。有人跳楼，围观群众一边拿手机直播，一边对着跳楼的嘲讽道，你跳啊你倒是跳啊。一座大桥上贴着一张告示：跳河者罚款1000。去某神社撒尿的被当成英雄，挡住歹徒的屠刀救下一车日本孩子的被当成间谍。
为什么？何以至此？想起某地封控的时候，一位不能出门看病的老先生在电话里质问社区工作人员，为什么呀？为什么他们会这样？对方停顿了一会，然后哽咽地说，x老师，我也想知道为什么？
最近又有人翻出郑智化的那首家喻户晓的歌《星星点灯》，说他真是神预言：“现在的一片天，是肮脏的一片天，星星在文明的天空里再也看不见，天其实并不高，海其实也不远，人心其实比天高，比海更遥远，学会骗人的谎言，追逐名利的我，在现实中迷失才发现自己的脆弱……”
郑智化在大陆火的时候，我正在镇上的小学上五年级，那是1990年代的初期，每天最开心的事情就是放学去门口的小卖部买包小浣熊方便面，一边吃一边哼着星星点灯或是水手，走在乡间小道上，走在油菜花中间，回想起来，那真是一个梦一样的年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