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江名媛
人还在日本，母亲就问，什么时候回来啊。她没提她过生日，只模糊地说，下周是九月二十几了。
我早就准备给她过生日，但为了给她一个惊喜，也没满口答应，就说，我在日本还有点事，不确定能不能赶回去，但尽量回。
前天，她又问，是明天回来，还是后天回来啊。搞得我好像铁定这两天要回来一样。我不想再让她失望，就说还没定，不是明天就是后天。
昨天她又问，今天什么时候到家，我把被子都晒好了。我说估计要下午。
今天早上，她问，下午几点回来，估计，你告诉我几点之后，就不给你再发语音了。
她之前老是怪我回来之前老是不提前说一声，什么都没准备。我说每次跟你说要回来，你会担心一整天，隔一会发一个语音，隔一会发一个语音。她说的“不给你再发语音”，像是小朋友犯了错跟父母说，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在县城买了蛋糕，服务员问，多大岁数的人过生日，女性还是男性，跟她说了，她推荐了一款粉色的蛋糕，说这种很适合老年人。
是个传统的奶油口味。我最后选了款芝士的，上头还有两个小兔子和奶瓶，应该是孩子会选的那种蛋糕。不过，父母现在这个岁数，某种程度上就像个孩子。
蜡烛有吗？
六十几啊？
十八。
又在超市买了点玫瑰花和一盒小型化妆品，打了个车，回家了。
村里青壮年很少，留守的老人也不多。路上遇到几个堂叔堂婶，简单打了个招呼。要不是仔细辨认，我都快有点认不出他们了。他们比他们的实际年纪看上去要苍老很多。
还没到家，就闻到了鱼丸和牛肉的香味。那也是童年的味道。因为平常很少回来，母亲还是把我当成了客人。
阿姨一个人在厨房忙活。母亲前不久摔了一觉，85岁的阿姨开始照顾她67岁的妹妹。
啊？这个是什么？母亲指着蛋糕盒说。
蛋糕啊。
买这个做什么？
给你过生日啊。
多少钱？
没多少钱。
这会，父亲刚从地里回来。拄着一根竹竿做的拐杖。
去挖红薯去了。
几年前，家里的地都被大户承包了，现在也就剩几分自留地，父亲挺能捣兹的，种了很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去船上帮你爸把山芋搬回来。母亲怕父亲搬不动。
你搬到河边，我开个电瓶车去。父亲知道我腰也不好。
没事没事，这点还是能搬得动的。
上船，还是小时候的那艘水泥船。记得四五岁那年，我和母亲睡在船舱下，床头有一盏煤油灯，父亲和几个叔叔在上头撑船，去外婆家卖甘蔗。
蛇皮袋里的山芋没有想象当中重，可能是生怕自己搬不动，父亲刻意分好几个袋子装的。
我蹑手蹑脚先挨个搬上岸，然后再搬到后院。搬完发现满手污泥。
来来，帮我端菜。阿姨唤我。
都是我最爱吃的菜。菠菜烧鱼丸，牛肉烧青菜，酸菜鱼，鱼头豆腐汤，青菜炒香菇。
点蜡烛。这怎么是十八？母亲有点纳闷。
年年十八岁。
她笑得合不拢嘴。
已经好久没看到母亲这么开心了。
之前几年因为疫情，别说回来给她过生日了，就连春节都没回来。去年，我又搬到了国外，她生日和春节我也都没回来。
祝你生日快乐。我先起了个头。
父亲开始鼓掌跟唱。阿姨直接起身鼓掌跟唱。大家都唱得有点七零八落。
许个愿，吹蜡烛。
希望大家都平平安安，希望我儿子……
不能说出来，说出来就不灵了。我提醒母亲。但她不懂这些，继续说她心里想说的话。
想起前几天在大阪天王寺一个神社，我也曾经许过愿。朋友说，那家神社特别灵。
吹完蜡烛，阿姨抢先一步，举起黄酒跟母亲捧杯，妹子，祝你生日快乐啊。
阿姨比母亲年长18岁，兄弟姊妹里，阿姨最放不下的就是母亲。其实她自己也到了需要人照顾的年纪，但一听说母亲摔了一觉，二话不说就从家里过来了。
我们这一代人都是独自子女，是很难体会那种兄弟姊妹之间的情感的。
在我家的时候，母亲生怕阿姨劳累，嘱咐她只要一天烧三顿饭就行了，别的事情不要干。刚刚阿姨嘱咐母亲不要急，走路慢一点。母亲的伤已经养得差不多了，再过几天，阿姨就要回去了。
接着，我也举杯跟母亲碰了一下，妈，祝你生日快乐。
我11岁就开始去县城念书，从此越走越远，印象中很少跟她一起过过生日。
这个鱼好吃得很，这个卤牛肉你在国外吃不到吧，那个肉丸是你阿姨自己做的。父亲母亲和阿姨三个人不停地望我碗里夹菜。
我大口喝着从县城买的五年陈会稽山，大口吃着家乡的山珍海味，好像这是五年来吃得最幸福的一次团圆饭。
饭毕，母亲说，你把那个花插一下啊，瓶子给你准备好了。
去一看，是个装酱蒜头的瓶子，满瓶子的蒜头味。
洗了好几次，灌上半瓶自来水。一边剪，一边告诉母亲接下来几天要怎么弄，拿的时候要小心一点，玫瑰上头刺很多。
这应该是我这辈子第一次给母亲买花。
我是一个不怎么喜欢给自己过生日，也不喜欢给家人过生日的人。总觉得所有的生日也好节日也好都太过于形式了。
但是现在发现，生日好像不仅仅只是一家人在一起庆祝一下那么简单，而是成了我跟家人连接的一个很重要的纽带。它在提醒着我，在这样一个时代，一家人快快乐乐地聚在一起吃一顿饭看似很稀松平常，但其实是多么难能可贵。
临去县城之前，我给母亲递上那盒护肤品和我在金阁寺给他们买的一个平安符。年轻的时候，总希望能大富大贵能衣锦还乡，现在只想着父母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就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