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江名媛
不是因为珠海的事才突然有这样的感慨的,这种感慨最早可以追溯到2020年春天的某个晚上。
你丫就不能说点人话吗?不少朋友很难理解我的这番感慨。我说我才疏学浅,但想表达的就是那个意思。
下午去看父亲锄草,在河这边,远远地看着父亲佝偻着背,举着锄头,突然想起当年李昌平说过的那句话,农民真苦农村真穷农业真危险。但走到父亲跟前,父亲一边锄草,一边跟我拉起了家常,我内心又觉得特别满足,又会觉得这些年,很多人都没了父亲,而我的父亲尽管很苦很累,但至少还活着,还能下地,生活还能自理,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这不是阿q的自我安慰,而是在经历过那么多变故之后的人间清醒。晚上表哥说,你岁数也不小了,趁现在房子便宜,赶紧买个房吧。我说,现在能活着就不错了。我们说这番话的时候,电视里正在播新闻联播,主持人神情很严肃地在播第一条新闻。
有句话说,除了生死,其他都是擦伤。理是这么个理,但是有多少人会随时把这样的话装在心里呢?又或者,大部分人都被生活压得一点喘息的机会都没有,有想这些话的功夫,还不如多补会觉多加点班赚点钱。
有时候,我都觉得我能有心思思考这些问题本身,就已经是一种奢侈了,就已经是一种幸福了。前段时间在日本遇到一哥们,我跟他抱怨人生面临的各种困境,他说,你丫别矫情了,能特么出来就已经比很多人都厉害了。
我们这种人就是没有精英的命,却得了精英的病。总以为自己受过一点高等教育,会说两句英哥莱西,在知名媒体干过几年记者,就能挥斥方裘指点江山了。naive,图样图森破。别特么整天高呼,当鸡蛋遇到高墙的时候,我一定要跟村上春树一样,始终站在鸡蛋这一边,其实你丫自己就是一坨鸡蛋。
我才四十出头,但感觉已经在准备退休了,我倒不是有年龄焦虑,四十来岁本来正是一个人最年富力强的时候,正是可以做一点事情的时候,但感觉十年前我们这帮干这行的就特么被阉割了,而且是彻彻底底的那种。
我那些四十多岁的国外朋友都在干什么呢?我一个美国的朋友从中国的投行回到美国,继承他父亲的旅游集团。我当年在德国的房东跟随她在非政府机构工作的老公去肯尼亚。我当年一个越南的同学当上了他们通讯社东南亚分社的头儿。我一个宝岛搞建筑的朋友今天不是在洛杉矶就是迪拜。
你可能会觉得我是在装x在炫耀,装什么啊,你朋友是你朋友,你是你。到底是特么你丫自己能力不行,别怨天怨地了,路是自己闯出来的。我其实并没有羡慕他们的意思,我只是想说的是,在不一样的环境里,一个人所能获得的可能性是不一样的。
这次回国本来想办好签证就撤的,没想到一呆呆了两个多月,我泰国的房东说,你丫还好吗?怎么感觉你好像消失了。我说我在老家胡吃海喝呢,中国菜太特么好吃了。
我当然有很多不适应,住的吃的,去看病,就连过个马路都很不适应。但是我常常又感觉特别特别幸福,尤其跟家人在一起的时候。这些天在老家我都有点觉得不真实,就好像我是那种出国几十年才回到故土的老人,又像是1949年那种这一别又不知道何时才能相见即将登上轮船去对岸的新兵蛋子。
今天在陪伴父亲锄草的那一个钟头里,我一直在拍照拍视频,我总觉得我变成了一个“他我”在看着我们父子二人。十年后,再回望今天拍下的这一切一定会很感慨吧?!时间过得太快了,我知道这样的陪伴只会越来越少,生命在倒数,就意味着人跟人之间相处的时间也在倒数,人跟人之间的缘分也在倒数。
我固然还没有厉害到把每一天都当最后一天过,但至少我试图在这些细微的日常里寻找到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一片哪怕外界再嘈杂自己都能自得其乐、哪怕外界再不太平自己都能更珍惜当下的天地。
那些如珠海这样的事情固然会让我更加珍惜当下,更加觉得每天能活着感觉都是上天的恩赐,但是也在稀释我珍惜当下的浓度。每发生一起类似的事情,我对当下的珍惜和热爱似乎又要被夺走一部分,而且被夺走的那部分跟你获得的那部分是无法互相对冲消解的,是无法负负得正的。
因为你珍惜的同时,又会在担心会不会有一天这样的意外会降临到自己头上。你其实无处可躲。我不出门不就完事了吗?但是大概你已经忘了那几年不出门的时候发生过什么了吧?其实就连这篇文章能活多久我都不知道。
每次发生类似的事情,我总是在想,我能做点什么,我又无法去现场献血,那我就写点什么吧,发挥一点所谓的专长吧,但真坐到电脑前,又不知道从何写起,写了又担心会不会被那什么。你看,我已经不大会说母语了。
在这样一个初冬的晚上,我能做的或许就是最后挤破脑袋写了这样一篇不咸不淡的鸡汤,也算是给自己苟且的日子一点交代吧。最后愿那35位安息,愿天堂里没有痛苦,愿那43位早日康复,活着,活着就是最大的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