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煜家的围龙屋,荒芜了几十年,杂草丛生,瓦片破损,房屋坍塌;上次来,本以为用不了五年,这围龙屋就垮了。
还是富裕的生活好,大家有钱了,就愿意把从前的回忆保留下来。
这围龙屋,大家一起修缮,整理,维护,现在出租、住人,都没有问题了。
路过一栋别村的围龙屋,门口坐了一个穿西装的中年人。
这么大热的天,他穿着西裤、西装、衬衣,暴晒在阳光下,挺诧异的。
同行的人说,那人,叫廖攀。
这围龙屋,多年来,就一个常住的人,就是廖攀。
哪怕他家已经搬到市里了,起了五层小楼,家里条件优渥了,廖攀也不愿意搬走。
很久以前,廖攀还是个幼童,他生了一场大病,发烧、昏沉;他在床上躺了好几个月。
当廖攀终于康复了以后,大家发现,廖攀有点不太附对劲了;他脑子被烧坏了。
从那时起,廖攀好像变得可有可无了,不再属于正常人。
小时候,孩子们不肯接纳他;长大后,他没有办法融入任何社交圈子里。
廖攀所受的教育,可以说只是形式上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坐在班级里最后一排,自娱自乐。
用在其他孩子身上的那些不可妥协的严厉规定、要求,到了廖攀头上,就柔软下来了,不再严厉,可以商量和妥协,变得充满包容。
廖攀某种意义上是幸运的,围龙屋里的孩子和成年人,都是善良、温暖的人。
虽然不接纳,也不歧视和欺凌,任他自由生长,倒也是好事。
廖攀四周出现了一个奇怪的守护区,用特殊的关爱,把他和生命的压力、要求、暴力隔开。
当别的孩子,还在受到大孩子霸凌的时候,已经有很多认识不认识的孩子,开始保护廖攀。
当别的孩子,还在揪扯着头发,拼命地在语数英理化的汪洋大海里挣扎时;廖攀只需要会一二三四五六七,九九乘法表,就能获得所有人的称赞和褒奖。
当别人在考虑工作和生活压力的时候,村里已经给廖攀申请了补助,找了一份工厂守仓库和打扫卫生的工作。
和廖攀一起长大的孩子,都被生命的浪潮冲击,吃力地涉水逆流而行,被现实的残酷高高抛起、抽打、折磨,被必须要成功、要赚很多钱的狂热所淹没。他们挣扎,困扰,恐惧,疲惫不堪。
而廖攀在围龙屋这块小岛里,却一片风平浪静,是游离在一团混乱的静谧和停顿,快活的每天晒晒太阳。
廖攀就这么逐渐成长,而他与众不同的稚嫩无需长大,仿佛理所当然似的,没有任何人提出异议。
廖攀也是可怜的。
廖攀从来没有穿到过新衣服,总是只穿邻居、亲戚、同村人孩子的旧衣。
同辈们的人生,被各种重大事件的仪式感包围,生日、中考、高考、订婚、结婚、孩子百日……
那些隆重和具有象征意义的时刻,把那些和廖攀同龄的孩子,分割成各个阶段和时期。
廖攀的人生,则在一成不变的单调中度过,没有被任何愉快或不愉快的事打扰,也没有任何纪念日。
生日于廖攀,更像是一种困扰,他不要和一群人一起吃饭,接受奇奇怪怪的祝福。
廖攀的的未来,看起来也像是一条完全平坦、日复一日的直线,一眼看得到尽头,没有任何事件或惊喜。
小煜对我说,很奇怪的是,大多数心智不高的人,那张脸到了四十多岁,都依然是一张稚气未脱的脸,纯真无邪。
可是廖攀的脸孔,很早就开始成熟,十八、九岁时,就看着很有城府和阅历,透着世故。
廖攀的眉毛浓重粗犷的,忧郁的眼神,有无尽迷惘的大眼睛隐没在眉毛中。他鼻子两侧有两道深邃的皱纹,充满故事的痛苦和无尽的智慧,一直延伸到嘴角,使他看起来像一个成熟又老练、情感里放浪的中年男人。
虽然生命的压力和冲击在廖攀的面前停下脚步,放过了他那苍白空洞的、没有被打磨过的人生以及他人群边缘化的特殊性;他的面孔却依然仿佛经历过很多苦难一般,形成了苦闷又惆怅、满是褶皱的脸庞。
没人知道,廖攀这样毫无压力、无忧无虑的成长,时光怎么把这张脸塑造、雕刻的这么老成和沧桑、浪荡?!
廖攀看着满脸惆怅,充满关于所有曾经的智慧和哀伤;但只要和他说话,他就漏出大白牙,毫无心机的笑起来。
廖攀,坐在围龙屋门口的台阶上,眯着眼,望着太阳,神情漠然,一切,都很普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