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远昇先生,四十四岁了,他决定跳槽,整整考虑了八个月。
谢远昇为了一家老小,辛苦工作,从不到外面胡乱花钱。
妻子,两女一儿,岳父岳父,谢父谢母,生活的大部分开销,都要从谢远昇的工资里支出。
谢远昇没有别的什么爱好,除了赚钱,他只剩陪孩子玩、安静的睡觉、偶尔喝两杯酒,这一点点属于自己的快活了。
然而谢远昇太忙了,平日不敢喝,周末也要迁就妻子、孩子、父母的时间;这喝酒,就成了一种奢望。
自己独酌,无趣;找人喝酒,麻烦。
喝得少,不尽兴;喝多了,伤身体,耽误事。
这酒,谢远昇说想戒,却狠不下心;但实际上,酒是越来越少有机会喝了,事实上,他差不多已经戒酒了。
那天,谢远昇想了很久,约了几个朋友出来喝酒。
说是喝酒,倒不如说,他想征询一下朋友们的建议,看看跳槽,是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谢远昇很久没有喝酒了,大概也是馋酒了,也是想尽兴;酒一杯接一杯,话却没有多说几句。
喝到醺醺然,谢远昇忽地问我:“小新同学,你有没有曾几何时,觉得,活着真TMD的没意思?活着干嘛呢?为了什么?纯粹为了吃苦受罪吗?”
我很淡然地回答:“不会啊?!
我觉得,活着很有意思。
每一天,睡一个好觉,做一个好梦。
每一天,看一本好书,写一段心得体会。
每一天,做一顿饭,不管好吃不好吃,都满足地吃饱。
每一天,争取不要长胖,运动一下,出一身臭汗。
每一天,都看看天空,阴云密布也好,万里晴空也好,都是一期一会。
每一天,天马行空的憧憬和幻想,在可能与不可能里,找到一个平衡。
反正,每天,都要给自己找到一点点生活的乐趣。”
谢远昇听完,冷笑了一下,说:“你这个回答,太理想化,太敷衍,一点也不真诚,没意思。”
大概是酒劲上头了,谢远昇语气有些莽撞和尖锐,我有些不好意思。
这个答案,的确有些随意和矫情。
好吧,我自罚三杯,喝到脑袋晕起来,我才意识到,自己说了多么虚伪的一段话。
我向谢远昇道了歉,然后使劲揉着自己的下巴,磕磕巴巴的说:”其实,每一天,我都会觉得生活没有意思、无聊透顶、百无聊赖、生无可恋;可是,也会时常觉得,生活美妙,每时每刻都是好时光。
总之,就在这两者之间反复蹦跳,没有一个达成共识的时候。
不顺遂的时候,就想着说,这个狗屁倒灶的世界,赶紧毁灭吧;活腻味了,天天盯着我不放,什么倒霉事都砸在我身上,
快活地时候,我就想着,如果,人真的可以长此以往的雀跃、兴致昂扬,那该多好;如此这样,我倒是期待人可以长生不老了。
不过,说实话,生活,真的是平庸又寂寞,还挺苦闷的;很多时间,也是很痛苦和煎熬的。
但是,我们作为人,来世界这么一趟,也不容易,是吧?
还得坚持着,好好得活着!“
谢远昇拍拍我的背,对我说:”这话,有人味了,有点意思了。“
谢远昇喝得晕乎乎,就转入正题,问了老魏一个问题:”如果,我现在从A公司跳槽去B公司;B公司给我开的工资比现在高两倍,你觉得,我该不该去?!“
老魏是喝不醉的人,永远清醒,永远理智;老魏反问:“那B公司需要你做点什么呢?薪金翻倍,你的价值在哪里?“
谢远昇给老魏竖了一个大拇指,然后说:”魏子,你是个聪明人。
B公司是我之前的副总过去挑大梁的,他希望,我把现在公司的一些客户和资源,带过去。“
老魏说:”如果,这个薪金你可以持续拿几年,就跳槽啊,还有什么可以想的?
如果,就一年半载,你就被压榨的没什么利用价值了,那就不去;狐狸没打着,落得一身骚,不值得!“
谢远昇点点头,说:”其实,你说的,我都懂。
但是,我就有点过不去自己心理的坎。
A公司的老板,一直对我不错,就是人有些小气,把钱看得太重;我没什么晋升空间,也不太可能涨工资了。
但是,我自诩,是个光明磊落的人,觉得这么做,有点下作,不厚道。“
老魏说:”赚钱,不丢人;养家糊口,讲义气,说正直,有点迂腐。“
酒桌上的话,说了很多,说得很乱;但是,我知道,谢远昇是已经想好了要跳槽的。他只是,说出来,让我们帮他肯定一下,坚定想法;大家也帮他想一下,是不是有什么疏漏,如果出了纰漏,用什么办法可以补救。
这种酒,喝的时候很投入,感觉醉了;回到家,就醒了,想写字。
谢远昇的纠结,让我忽地想起了《礼记·檀弓上》里的一个故事。
鲁穆公问孔子之孙子思:“离开原来的君主改投新君的臣子,还为死去的旧君服丧,是古时的规矩吗?”
子思答道:“古时读书做官的人,为君主服务时,一切都依规矩;不得已离开君主时,也一切都依规矩。
所以依规矩为旧君服丧。如今读书做官的人,想巴结君主时,可以将身体给他当做坐垫;改换门庭后,又可以反戈一击,恨不得将他推入万丈深渊。
只要不带着军队杀过来就不错了,还有什么为旧君服丧的规矩可讲。”
这已是千年前的旧事了;当时子思都明白这个道理,跳了槽、进了新公司、换了新老板,在法律法规内操作,怎么做都行,根本就没有什么社会道德可言。
但是,人如果为了赚钱,真的就可以把良心丢在一旁,毫无顾忌地为所欲为;甚至,反戈一击,对旧主痛下杀手?!
这么做,我应该是做不出来的。
当然,如果钱给得够多,一直加钱,我也是可以改变原则,甚至是没有原则的。
嗯,这么说起来,谢远昇,倒是个坦荡的君子,我反而是个虚伪不堪的小人了。
历史上,我还挺喜欢袁世凯这个人了。
不说袁世凯的才华、韬略、心机、谋略之高,不说袁世凯的后世评价;我只想说一件历史故事。
隆裕太后垂簾听政,与摄政王载沣共同支撑着摇摇欲坠的大清王朝江山。
辛亥爆发以后,隆裕太后授袁世凯全权,商统一办法。
袁世凯不负隆裕太后知遇之恩,承皇太后懿旨,宣示中外,向全国发布清朝末帝逊位诏书;从此宣告了在中国实行两千多年的封建帝制彻底结束。
成立后不久,代表清廷下退位诏书的隆裕太后,心中难以释怀,郁郁寡欢,终至染病,去世了。
大总统袁世凯并没有忘记隆裕太后,特地遣专使吊唁,送了这样一副很有才华的挽联:
”后亦先帝之臣,得变法心传,遂公天下;
礼为旧君有服,况共和手诏,尚在人间。“
挽联中“礼为旧君有服”,就出于《孟子》;从挽联里,看得出来,袁世凯还是将隆裕视为过去的旧君,愿意为之“尽礼”,表示一个旧臣的哀悼。
袁世凯都做了大总统了,甚至还想着称帝;这样的状态和身份下,袁世凯还能对隆裕太后讲礼数,有谦卑,至少在我看来,还是一个挺不错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