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位认识的朋友老乔，他信佛多年，性格笃厚老实，特别爱帮助别人。
不过，老乔很少会参加同事之间的社交活动，几乎不和朋友出来玩，也从来没有带朋友们去过他家；一直也没有结婚。
我以为，是老乔性格的问题，把家当成了自己的一个私密不与人分享的空间；不结婚，可能是信仰的问题，老乔可能有一天，会出家。
但是，最近听到老乔母亲去世的消息，才知道，老乔的母亲失智瘫痪了十几年，卧病在家，长期需要人照顾。
并不是老乔性格的问题，也不是老乔不爱社交，是实在有不得已的苦衷。
老乔说，母亲离开了以后，不止是母亲解脱了，他和姐姐，也仿佛解脱了负累。
母亲在十几年前在上班的路上，突发脑梗塞，导致右侧身体和双腿瘫痪；在医院和家里来回奔波治疗的几年间，把家里所有的积蓄都消耗地干干净净。
最后，实在无法负担得起医药费和护理费的老乔，只能和姐姐商量，把母亲接回家去，放弃治疗，自己护理。
特别是近几年，长期卧床不起的母亲，渐渐地变得痴呆，生活更加无法自理，吃喝拉撒睡，都要人照顾，一刻不能离开。
老乔说，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这个倒是真的。
母亲和老乔住在一起；可，老乔的姐姐，真的很孝顺，这些年的很多费用，母亲大多数时间的护理，都是姐姐和姐夫承担的。
姐姐作为别人的儿媳、妻子、孩子的妈妈，依然对母亲不离不弃，大多数时间，都花费在母亲的护理上，姐姐和姐夫用尽了全力；虽然说不上倾家荡产，但是一个中产家庭，变成了一个普通家庭，这个落差，老乔是看在眼里的。
老乔和姐姐要照顾母亲的起居、饮食，每天给母亲擦身，频繁的翻身，给她按摩，还要帮助她大、小便；已经不认识家人的母亲，时不时还会狂躁，老人家心情不好的时候，还要陪她解闷。
一切的一切，都不是忽然爆发的。
母亲刚开始生病的时候，还只是半瘫，偶尔还能讲完整、连贯的话，很多事情，譬如吃饭、翻身，还能自理。
但是，情况是一天天变糟的；全身能动的地方，越来越少，渐渐失去了语言、行动、表达的能力，到了最后失了智的状态，最让人绝望。
母亲日渐虚弱和糟糕的状况，让老乔明白了一件残酷的事情：一个人的生命轨迹，很多时候，都是如此；就是这样，一点点、一天天，慢慢地垮掉的。
且不说母亲花了多少钱，受了多少罪；到了最后的两年，母亲的体重只剩不到三十公斤，摸她的身体，经常也感觉不到体温，简直和一棵树的温度差不多。
若不是母亲还有呼吸，身体偶尔还会抽动，眼睛还能睁开转动，迷惘的看着这个世界；几乎是等同于尸骸的。
姐姐已经不经常哭泣了，也不会崩溃了，她已经适应了这样的日子，麻木，冷血，僵硬。
老乔没有人可以去分享，去诉说；这样的事情，太难受了，太苦涩了，太痛苦了，和谁讲，都是对他人的不负责，是一种很残忍的事情。
除了独自承受，怒斥上天的不公和冷酷，根本就没有办法消解负面的情绪。
老乔总是在问自己，这样的母亲，和死了，究竟有何区别呢？
生活不能自理，根本没有生活质量可言，每天都是行尸走肉般的痛苦；意识模糊，连自己女儿和儿子，都已经认不出来了。
这样的生活，真不如当年不在医院里拼命施救，让母亲就那么走了，是不是对母亲更仁慈一些呢？
当然，从子女的角度来看，母亲那么走了，也是一种幸福和解脱。
这样的想法，太自私，太无耻，太下作；可是，总是在大脑里萦绕。
老乔没有问过姐姐，但他知道，姐姐想的，和自己差不多。
若是母亲恢复了理智，可以开口说话，她一定也会认同这个看法；不如，早早地离世，少受一些罪过。
一直到最后的时间，母亲在濒死前，忽然用冰凉的手握着老乔，语言模糊地问他：“你，是谁？”
对呀，是谁？！
相比较十五年前，大家意气奋发、挺拔明媚的生活状态，现在的一家人，都已经破被不堪，失去了生活的朝气和热情了。
老乔不知道自己是谁，母亲不知道自己是谁，大家都已经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老乔在母亲生病的那些日子里，没有办法社交，没有办法谈恋爱，没有办法腾出手去做别的事情；仅仅是上班和照顾母亲，就已经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了。
那样的日子，黑暗又绝望，根本看不到希望；老乔下了班所有的时间，就和母亲呆在一起，观察她的一举一动，为她做所有能做的事情。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老乔信了佛教；最起码，有一点点寄托，偶尔也有一些期待的愿景；不至于，总是怨天尤人，自怨自艾。
老乔说：“母亲走了，我挺开心的；一切，终于解脱了。
这种话，不孝，但是，是真的。
我的心里，那个总是抬头挺胸、充满自信和骄傲的那个女性，那位失去了丈夫还能不屈不挠面对激烈的一生始终不放弃的那个魅力十足的女性，教导我和姐姐永远都不能看轻自己、要坚毅、勇敢的女性，那才是我的母亲。
那一病，我的母亲，到哪里去了呢？
看到母亲最后面目全非，变成小小的木偶一般，我都不知道该做何感想；感激她还在？还是希望她离开？！
所以，当母亲离开的那一刻，我觉得，这样对大家，都好。
有些话，很残忍，也很冷血，可是还是想对很多认识的人说说。
从亲情的角度出发，为人子女，应该为治疗父母的疾病而付诸全力、毫无保留；但从理性的角度出发，适时放弃，让亲人少受一些罪，自己好好地活下去，实际上，也不失为一种正确的选择。
希望，大家，都顺遂，都安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