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和一群朋友去吃饭,医生老谭,在喝酒的时候,讲了一个故事,一直都记得。
总是想写,但慵懒的不想动笔;在快要忘记之前,把它写下来。
老谭说,那是个周四,在他看来,一周最难熬的日子。
工作地太久了,太累了。
那天下午,临下班之前,送来了一位病人。
这位女病人叫梅姨,63岁的女病人,身体偏胖,以往没有任何疾病。
梅姨从西北农村来深圳,帮女儿带孙子,有空的时候,顺便打工,帮人做做家务,去拣点瓶子、纸皮什么的拿去卖,补贴家用。
梅姨没有医保。之前一直都有买新型农村合作医疗;但是保费从10块钱慢慢地涨到了400,老人家就舍不得交了。
梅姨的女儿阿紫说,个人缴纳这400元的新农合,其实压力并不是很大。
但是,家里的父亲走得早,梅姨也没什么工作,现在种田也不赚钱。梅姨本身有三个孩子,两个儿子都不管她,不问她要钱就算好了。阿紫和丈夫在深圳做清洁工养家糊口,也不富裕;没办法,就把母亲接到了广东来,勉勉强强度日,也没问题。
就是这样,家庭经济条件本来就不富裕的一家几口人,梅姨从前几年开始,就不交新农合了。
梅姨一直说,我身体好,不怕的,不会生病。
结果,忽然就这么病倒了,看起来,还很严重。
梅姨所有的医疗项目都要自费。
梅姨患的是突发急性重症胰腺炎,是一种病情险恶、并发症多、病死率较高的急腹症。
CT显示胰腺病变非常严重,胰腺炎出现腹部积水,大量的积液渗出,导致腹腔中出现液体聚集,引起导致腹内压升高。入院同时就发生急性呼吸窘迫综合征、肾功能衰竭等病症,病情非常危重、病死率很高。
当时,医院这边就考虑需要尽早使用呼吸机,辅助呼吸治疗;合并有肾功能衰竭,需要配合血滤治疗。
再加上各种昂贵的救命药物,这些算下来,费用很高。
阿紫和丈夫来医院的时候,身上只有两万多元钱;老谭告诉家属,这种情况下,病人可能一天就要花一万多元钱,还要考虑后续费用,胰腺炎这种状况,动辄就十几万。
如果没有医保,全部自费的话,希望病人家属要有心理准备。
老谭是下午五点多告诉病人家属的,当时阿紫两夫妻,就开始争执起来,到了后来,就吵了起来。
阿紫后来到办公室里问医生:“五万块,够不够?”
老谭回答说:“肯定不够。"
阿紫红着眼眼睛问:”那到底需要多少?“
老谭诚实地回答说:”没办法确定。但是,我按照老人家的病情估计,最起码要超过十二万。而且、最坏的情况,万一不成功,或许,或许,老人家就没了……“
老谭说得小心翼翼,语气很轻;阿紫走出去,和丈夫两个人在过道的角落里,争论不休。
再回来的时候,两夫妻一起来的。
阿紫的丈夫对老谭说:“我们不治了,拉回家.......”
老谭说,这样的事情,在医院见得太多了。
如果你不能真正理解“世事无常”和”无可奈何“,就在医院多转转,看看病人家属的眼睛,你就明白,这个世界上的生命,有多脆弱,世事多残酷,人性有多凉薄了。
我总是为病人那么轻易地放弃而极度惋惜,并不会因为呆的久了、时间长了,就看淡了。并不会,那都是生命啊;但内心挣扎,也没有办法,几乎隔几天,都会遇到这样的事情。
有人说,多生几个孩子,一定要生个儿子,养儿防老;我就想骂粗话。
这人生,只能靠自己;一旦自己变成了弱势群体,没有了决定自己的主动权,永不言弃就是个笑话。
人只要生病了,进了医院,病人的生与死并不是病人自己、家属或者是医院任何一方可以单独决定的;常常是多方博弈的结果。说到底,有没有钱治疗,家属愿不愿意倾其所有,这才是最真实的状况。
老谭的这个故事,让我想起了《礼记·檀弓下》里,有一个故事《沐浴佩玉》。
石骀仲卒,无嫡子,有庶子六人,卜所以为后者。
曰:“沐浴佩玉则兆。”
五人者皆沐浴佩玉;石祁子曰:“孰有执亲之丧而沐浴佩玉者乎?”不沐浴佩玉。
石祁子兆,卫人以龟为有知也。
大白话的意思就是:
卫国的大夫石骀仲死了,他没有正妻生的嫡子,只有姬妾生的六个庶子,要用龟卜决定谁来继承,说是得修饰仪容佩戴玉饰,才能卜得吉兆。
有五个庶子都忙着修饰仪容佩戴玉饰,只有石祁子说:“哪有为父亲服丧,却修饰仪容佩戴玉饰的呀!”
便不修饰仪容不佩戴玉饰去占卜,结果却是他卜得了吉兆。
“五人者皆沐浴佩玉”,石祁子偏不,仍然披麻戴孝,哀毁骨立,真是个孝子,难怪“有知”的乌龟壳占卜会选中他,继承家业。
卫国的人,都说这次的龟卜真灵验。